巨大的金色圍牆將所有人籠罩在內,無數驚叫聲充斥耳畔,可一瞬間一切喧囂又忽然消失,隻有尖銳刺耳的颶風聲徘徊不休。
日炎的目光從震撼驚喜變成瞭錯愕,他掃視一圈,語氣也變得怪異:「這是什麼仙法!」
黎非的聲音從他揹上響起,顯得有些虛弱:「森羅**。」
「這是什麼森羅**!」
日炎還在怪叫,他又不是沒見過森羅**,被金色圍牆圈住的人,會由於時間的迴溯或者嚮前飛速流逝,身體變迴幼年時期甚至超越壽命的極限,化為徹底的虛無。
時間是傳說中神明的領域,修行者修行再高深,也不能夠輕易涉足,所以森羅**纔被稱為最趨近完美的極緻仙法,就算知道靈氣搭配,想要順利釋放也無比睏難,幾乎不可能做到。
此時此刻,熙熙攘攘的仙人們還在,一個不少,可是沒有人動,沒有一個人動,甚至有許多仙人釋放仙法到瞭一半,五行靈氣的光芒還在閃爍,卻被硬生生卡在那裡。颶風那麼大,幾乎要將海水刮上天,被靜止的仙人們卻好似泥雕般,連一根頭發絲都沒顫。
這既不是迴溯,也不是前進,她讓時間在這些仙人身上停下瞭,沒有人能做到這種事,就連森羅**的創造者青城仙人也做不到。
日炎嘖嘖稱奇,尖而巨大的鼻子不由自主湊去翠玄仙人身上,這老頭此刻的模樣十分滑稽,頭發一根根倒豎,兩眼圓瞪,麵上的皮肉扭曲成古怪叫人想發笑的表情。日炎正準備碰一下,卻聽黎非又道:「不要碰,否則他的時間會被篡改。」
哪怕一根頭發位置的改變,都會發生不可預料的後果,這邊是差之毫釐,謬以千裡。
日炎迴頭瞪她:「我看做篡改的人是你!森羅**做不到這樣!」
黎非麵色蒼白異常,神情卻十分平靜:「這是對這個仙法不完整的地方稍微做瞭些改動而已,師父果然瞭不起,能創出這樣的仙法。」
日炎驚愕更甚:「你做出什麼改動?!你……你怎麼會的……」
就算脫殼,她也還是那個姜黎非,殼子換瞭人卻還是那個,連森羅**靈氣搭配都不曉得的人,怎麼能發覺其中不完整的地方?就憑他又怎可能發現什麼不完整!
「我不知道,可我一施法就下意識地改瞭。」黎非跨上兕之角,緩緩飛起,靜靜望著凝滯在半空數以萬計的中土仙人們,「或許是建木之實身體的本能吧。」
日炎忽然發現她腳下不停有絮絮揚揚的雪片般的東西落下,他頓覺不好,急忙湊到她身前,隻見她麵上手上的皮膚不停剝落,露出下麵滲人的血肉,雪白的皮膚不停長好,又不停崩裂,看起來十分恐怖。
黎非轉過臉避開他的視線:「日炎,為什麼來?」
她以為這狐狸終於得到自由,直接撇下她逍遙自在去瞭,結果海隕降臨,他還是出現瞭。他老是嘴上說難聽話,可心裡始終還是唸著她的。
日炎倏地閤嘴,目光變得凝重:「你就算用腳趾頭想,也應該知道我必然來。這張廢話不必說,馬上一起走!」
黎非淡道:「我和你們一起,離開不出三裡,森羅**就會消失,他們還是會追上來。我撐不瞭多久,你帶著修遠先走,在海外等我。」
在海外等她?!日炎怒的反而要笑,她是要自尋死路,還得叫他對她的施恩感恩戴德?!所以說,他最討厭人這一套,既不能好人做到底,又不能惡人做到底,一忽兒好一忽兒壞,該自私的時候往往他們突然又變得偉大起來瞭;而該大方的時候,往往他們的表現又不盡如人意。
他隻怕永遠也不能摸透這些人在想什麼。
黎非不等他暴怒地破口大罵,擡手朝海外的方嚮一指:「去。」
日炎隻覺全身從頭到腳都無法抗拒這一個字的指示,他的四隻腳爪不由自主在空中撥拉起來,一眨眼飛瞭老遠。這一下他纔叫怒的無以復加,他怎麼就忘瞭自己說到底還是個妖,是妖就會被她馭使,這蠢貨居然在這種時候突然偷襲!
他一麵不能自己地朝前飛,一麵怒吼道:「你死瞭纔好!老子纔不會等你!你就等著被他們切成一片片的肉末吧!老子要是再擔心老子就是豬!」
可他是真的要飛遠瞭,遠的再也見不到這小鬼,她從小就喜歡依賴人,萬事不能自己解決,遇到個難題馬上問東問西,一味對自己的異常逃避,妄圖過她想象中平靜的日子。這時候為什麼又不依賴人瞭?他又要眼看著一個喜歡的人死去,就想青城那時一樣。搞不懂,他搞不懂!
黎非低頭看著自己的手,皮膚崩裂的速度越來越快,幾乎不能看到完好的時候瞭。身體裡藏著天雷火海的威勢,她覺得自己快要炸開,方纔吸納的靈氣與森羅**,是最後的極限,她再也不能吸入一丁點靈氣,也再放不出哪怕一個最簡單的低等仙法。
事情突然變成這樣,是他們之前想破腦袋也沒想到的。萬事有因有果,天雷火海單單追隨她而來,想必是什麼她不知道的因。建木之實天生諸般特意,興許這也是得到巨大力量的一種代價。
黎非又擡起頭,將這成千上萬凝滯的仙人們一一看過來。
其實她是倖運的,雖然對她趨之若鶩的人那麼多,可裡麵沒有一個是她在意的。沖夷師父、東陽真人、清樂真人、廣微真人、左丘先生……所有關照過她,給過她和雷修緣種種溫情的仙人都沒有出現。
這樣已足夠,她的存在至少對他們來說,不僅僅是海外異類,認可她的感情,認可她在中土的十七年,不管是做小棒槌,還是做姜黎非,她已經圓滿。
日炎他們走瞭很久,再也沒人能追上,算是徹底脫身,那麼,徹底沒有遺憾瞭。
兕之角悲鳴著消散在空中,她沒有能力再去控製它,身體直直朝奔騰的海水中墜落,鋪天蓋地的深藍淺藍將她吞噬。黎非昏昏沉沉,恍惚中隻覺彷彿有什麼東西在呼喚她,拉扯她——是黃泉麼?這就是死亡的感覺?
諸般深淺之藍中,她好想見到瞭滿目的白光,這是她失去意識前最後的迴憶。
森羅**的靈氣頃刻間消散殆盡,被靜止的仙人們順著來時的動作,本能地超前竄出許多,纔紛紛茫然地停下。
翠玄仙人反應最大,他狀若瘋狂地四處放出靈氣尋找,一麵嘶聲道:「姜黎非呢?!她去哪裡瞭?!」
其餘仙人們也是驚疑不定,桑華君思忖半晌,驚道:「她方纔放出的可是森羅**?諸位……可感覺身體上有何不適?」
他這樣一說,驚惶的人更多瞭,要是肉體被迴溯個幾百年,又或者前進個幾百年,這纔真是糟糕無比!
可隨著時間慢慢過去,驚惶的叫聲反而漸漸安靜瞭,每個人都發覺自己沒有任何異樣,修為該怎樣還是怎樣,那方纔的森羅**是怎麼迴事?他們隻見到金色圍牆築起,下一刻那隻九尾狐和姜黎非都不見瞭。
翠玄仙人前前後後找瞭不下幾十遍,他看上去很不好,想想也正常,好不容易能成功放一次森羅**,結果靈氣反而被姜黎非吸走,她甚至那麼輕而易舉就能將復雜無比的森羅**用出來,對翠玄仙人來說,這個纔是最緻命的打擊。
眾仙人在附近尋瞭三天三夜,再也沒有尋到一絲姜黎非的蹤跡,有大膽者見天雷火海被姜黎非吞噬,猜測海外的諸般天險應當已經消失,又嚮前飛瞭許久,直到再度撞見重新凝聚的天雷火海,險些丟命,這纔訕訕而歸。
東海海水三天後以盡數歸位,種種天地異象也再沒出現過,東海又恢復瞭往日的祥和美麗,這次海隕來去都十分迅速,雖然也是死瞭一些仙人,但與這種天災一度造成的後果比起,實在算不得什麼慘重的傷亡。
天雷火海被姜黎非吞噬,那些更加厲害難纏的異民們甚至沒有上岸,原本該是意外之喜,可即將到手的姜黎非他們莫名其妙的消失,仙人們難免有些意興闌珊。
矗立在萬仙會小城中那座靈之碑沒有消失,曾有人想將它移到別的隱蔽之處,卻沒有能力撼動這靈氣實質凝結的碑體,隨著海隕結束,越來越多駐守門派內的仙人們聽說瞭靈之碑的事,紛紛趕來東海觀看,最後甚至連許多弟子們也趕來看這新奇之物,為瞭避免引出什麼騷亂,山海兩派仙人們經歷瞭一番激烈的爭論,最後沈先生無奈之下,隻能選擇先不讓海外的種種事宜洩露出去,將碑體上蓋瞭黑佈。
心有不甘的仙人們在東海足足盤桓瞭一個多月,這其中翠玄仙人是最不能放下的,他幾乎每日都在東海上尋找,每天找得筋疲力盡。仙人的壽命也有終點,下一次五百年後的海隕,他們這些掌門也好老輩仙人也好,都將再也見不到,這一次未能把心頭大患除去,五百年後中土仙傢會遭遇什麼?他不敢想。
但像他這樣思慮過多的仙人畢竟稀少,更多的人迴到瞭自己的門派,重新過上瞭往日寧靜的修行生活。
其中最忙碌的大約算無月廷,姜黎非和雷修遠在無月廷的住處被徹底封死,屋中所有東西都搬出來查瞭個徹底,沒有任何發現,最終還是一一被封起。沖夷、廣微、清樂、昭敏、蘇菀、鄧溪光、樂採苓,參與瞭此次事件的仙人與弟子該如何處罰,各位掌門與老輩仙人都爭論不休。
然而人已走,再重的責罰也於事無補,最終每個人隻在思過樓中麵壁三日。
姜黎非和雷修遠的名字,從此在無月廷中再不許提,那絕色傾城的美人,那驚纔絕艷的天纔,所有的一切都被塵封,彷彿他們從未出現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