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纔出手攻擊黎非的幾個拘櫻人急匆匆上前說瞭一串,雷修遠未置可否,隻靜靜站在對麵盯著她,冰冷而帶著研判般的眼神--即便是在書院他跟她翻臉,也沒露出過這種眼神,此刻他完全是在帶著敵意看一個陌生人。
黎非上下細細打量瞭他半天,微微一笑:「這種富貴裝扮還挺適閤他。」
日炎想不到等瞭半天她就說出這麼一句屁話來,登時怒道:「你會不會看情況啊!一點長進都沒有!剛剛把你扔下來的人是誰?你要跟他你儂我儂,也得看人傢搭理不搭理吧!」
「不搭理我,我就等著他搭理我的那天嘛。你快順順氣,別老發火。」
日炎簡直恨鐵不成鋼:「他是斷瞭一隻角!詛咒也沒瞭!現在你對他來說是個突然闖入領地的侵入者!你要是記不得一切,突然冒出來個男人粘著你不放,你會高興?!難不成你有什麼法子叫他突然想起一切,再跟你嬉皮笑臉親親熱熱?」
黎非想瞭想,搖頭,「我沒有這種法子。」
鬍嘉平說過,當日在書院見著她第一眼便覺得熟悉,然後纔開慢慢能夠迴想起過往,至於雷修遠是不是這樣,誰也不知道。
她見那幾個拘纓人不停地在和雷修遠說著什麼,他卻始終默而不語,倒是週圍許多村莊中的人嘰嘰喳喳地應和,時不時還朝自己這邊懷疑又警惕地瞄上一眼。她小聲道:「日炎,你聽聽他們在說什麼?」
日炎晃著耳朵,淡道:「爭論你的身份而已,海外靈氣稀薄,能用五行仙法的十分罕見,先前那幾個人非說你是山裡的神,其他人不相信。」
「……那修遠是怎麼迴事?」這裡每個人對他明顯態度不一樣,特別敬重特別崇拜的眼神,裝是裝不出來的,他這是在佔山為王?
日炎一提到雷修遠就變得譏誚:「哼!這小鬼厲害得很呢!你要是有他十分之一的手段跟心眼兒,我做夢都要笑醒!」
他並不知道雷修遠是怎麼來到這座拘纓之島的,找到他的時候,他已經錦衣玉食,生活得十分滋潤瞭。他費瞭好一番工夫纔弄清楚,當日雷修遠是從那座拘纓人奉若神明的靜山裡突然出來的,和黎非一樣,他也遭遇瞭拘纓人的攻擊,而他現出夜叉本相後,沒人是他的對手。
千洲萬島雖然遼闊無際,但如同中土修行者為極少數一般,海外那些厲害的部族也是極少數,更多的是與凡人一般的普通人,隻會點馭妖術和方術,他們傾其一生也不瞭解自己出生海島之外的世界。
很明顯拘纓人大概根本不曉得夜叉是什麼,他們見雷修遠滿身金光,頭上還長角,容貌端麗,氣度超群,便問他是不是山上神明的化身。
和黎非不同,雷修遠曾在海外生活過,能聽懂他們的話,他當即表示自己不是山上的神明,而是神明派來看護他們的使者。要不怎麼說拘纓人蠢,居然就真信瞭他的鬼話,一場乾戈變為玉帛,歡天喜地把他當做主子般供起來瞭。
日炎一麵說一麵搖頭歎氣,蠢啊,真沒見過這麼蠢的人,雷修遠這滿肚子壞水的小鬼,馴服他們簡直跟馴服綿羊一樣毫不費力。
黎非反倒笑得肚皮要抽筋,雖然忘記瞭一切,可雷修遠始終是雷修遠,本性一點也沒變,他站在那邊,又高傲又淡定,依舊充滿那種蠢貨勿近的氣質。
他一直靜靜望著她,意味簿明的漆黑眼珠,猜不出他腦子裡轉著什麼唸頭。雷修遠總是這樣,不管心中想著什麼驚世駭俗的事,臉上卻永遠不會洩囂一絲一毫,他是不是稍稍想起瞭一些往事?
黎非朝他淺淺一笑,下一刻雷修遠便冷淡又嫌棄地移開瞭視線,他開口說瞭幾句她聽不懂的話,語調淡漠,對麵無數拘纓人立即用充滿敵意的眼神瞪嚮她,甚至有許多人將白鐵倒鉤攥在手裡,蠢蠢慾動。「
「怎麼瞭?他說瞭什麼?」黎非急得都快跳起來瞭,語言不通簡直叫人抓狂。
日炎冷笑道:「他說沒見過你,不可能是山裡的神明,而是入侵者。看看!蛇蠍心腸!」
話音剛落,隻聽嗖嗖數聲,許多白鐵倒鉤砸在黎非的土主護身上,又叮叮當當掉瞭一地,日炎大吼一聲,倏地從她肩上蹦下來,落地迎風長大無數倍。慘綠的眼珠惡狠狠地瞪著雷修遠,朝他呲出獠牙。
週圍的拘纓人一見這眼熟的九尾孤,紛紛發出驚喜的叫聲,早有人大著膽子上前給他拋妖物最喜歡的曼兌樹葉,執著不休地試圖將這隻漂亮又厲害的妖怪馴服。
日炎一口氣吹飛那些曼兌樹葉,怒道:「這些蠢貨好礙事!都殺瞭乾淨!我睏住他的行動,你用森羅**執製住他,直接帶走!」
黎非急忙拽住他的尾巴:「好好的殺這些普通人乾什麼?這事交給我,你先冷靜點。」
她從懷中摸出雷修遠斷下的一隻夜叉角,朝前走瞭幾步,拘纓人立即大叫起來,雖然聽不懂他們嚷嚷什麼,但語氣很警惕,肯定是叫她不要動。黎非攤開手,做出無害的姿態,朝他們溫柔地微笑。
她本就生得秀美,笑起來更是十分可愛討喜,很快就讓緊張的拘纓人不再叫嚷,雖然警惕之色沒變,敵意卻稍稍減去些。
黎非開口道:「我沒別的意思,隻是來找人,順便送還一個東西。」
她晃瞭晃手中纖細的夜叉角,雷修遠的臉色霎時變瞭,忽地化作一道金光,黎非隻覺夜叉角一下子被人強行奪走,快得根本來不及反應,不由急道:「我可以替你治好這傷!你、別走啊!等一下!我真的可以!」
他似是沒聽見,隻捻著自己的斷角,低頭出神地凝望,片刻後他忽然拂袖而去,圍在週圍的無數村民頓時恭敬地讓出一條道來,他低低說瞭句什麼,眾人一片嘩然。
黎非見他走得極快,看也不看自己一眼,忍不住喚瞭一聲:「修遠!」
雷修遠連個頓都沒打,對這名字毫無反應,黎非怔怔地看著他拐瞭個彎,走進一座院落,這院落中的房屋居然是中土式樣,清一色的木料,在這滿眼海螺似的房屋中顯得十分突兀。
她的心跳一下加快瞭,一眼就能看出那些中土式樣的房屋是新建的,雖然忘記瞭很多事,可住習慣的房屋風格他還記得。
黎非快步追瞭上去,還沒走幾步,無數村民便將她堵在半道上,叫嚷著不許她再嚮前靠近一步。她迴頭朝日炎投去求助的眼神,他們說什麼?她半點也不懂。
日炎像癟瞭氣的皮球似的又縮小到拇指大小,一蹦一跳地躍上她肩膀,惱火道:「我說全殺瞭你又不肯!那小鬼如今是什麼神明的使者,他們怎可能叫你-個陌生人靠近他?你非要過去,他們能拼命!」
黎非長歎一聲,轉身喚出兕之角,似是打算離去,日炎奇道:「這就要走?你放棄他瞭?」
「怎麼可能。」黎非一路緩緩飛嚮靜山,「這樣子隻能從長計議瞭,咱們在山裡住下,我得先把這裡的話學會,日炎,麻煩你教我。」
身後各種妖物咆哮之聲緊緊跟隨,黎非轉過頭,便見許多拘纓人騎著各種妖物飛快地追著自己,一麵追一麵氣急敗壞地沖她叫嚷什麼。
「靜山是他們的禁地,叫你快停下不許進去。」
日炎張開嘴,準備一口氣把這些愚蠢的傢夥噴飛,黎非忽然長袖一揮,無數氤氳蒼翠的木行靈氣猶如煙花般迸射出去,落在花上,花開;落在草上,草長;落在樹上,每一片葉子那像新洗過一般,乾淨清新得讓人陶醉。
這一手果然將那些拘纓人震撼住,個個從坐騎上滾下來,誰也不敢再追。日炎哈哈大笑:「又開始爭論你是不是山神瞭!哈哈!有趣!世上真有蠢得這般有趣的人!」
黎非也終於露出久違的帶著俏皮的笑,聳瞭聳肩:「就讓他們以為我是山神好瞭。」
那天晚上,雷修遠破天荒地做瞭無數的夢,這是兩年來第一次做夢,夢境中的畫麵似曾相識,無比熟悉,可又無法真正清楚地想起。
他不知道自己從哪裡來,叫什麼,多大瞭,是什麼人,但一些本能還殘留著,譬如總是下意識地摸嚮腰間,那裡好像曾經懸掛過一個劍柄。再譬如總覺得那些海螺似的房子不順眼,就是不想住,房屋應當四四方方纔對。
後來那女子還是進入靜山瞭,一直追著她的村民驚慌失措地迴來提到她一揮手,花草樹木都變得與往日不同的奇跡,他居然一點也不驚訝,這一手他就是覺得自己應當也會。
引靈氣自頭頂入體,金木水火土五行各有不同……雷修遠披衣坐在床上,忽然攤開手,掌心有一團簇簇跳躍的火焰。
原來是這樣,他真的會。
屋門忽然被人焦急地敲晌,那些見識淺薄一驚一乍的拘纓村民們一大早又開始鬧騰瞭。
「神使大人!您醒瞭沒?!快醒醒啊!山神孃孃又來瞭!」
山神孃孃?雷修遠簡直想笑,他披衣出去一把拉開院門,幾個村民跌跌撞撞地滾進來,話都說不利索瞭:「山神孃孃!她一定是山神孃孃!神使大人您快去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