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棒槌亂七八糟做了好多夢,依稀是師父跟她鬧別扭,拿煙桿使勁敲她腦袋,劇痛無比。
「嗯……死老頭……」她嘀咕著睜開眼,腦袋還是一蹦一蹦地發疼,她捂住傷處,四下打量,卻見身周盡是藍天白雲,一團團綿白的霧氣像小鴿子一樣——難道她還在做夢?夢見在天上飛?
「你醒了。」一個蒼老慈祥的聲音從上方傳來,小棒槌一個激靈,昨晚各種回憶流水般鑽進腦海,她像只兔子似的蹦起,這才發覺自己正站在一只大葫蘆上,葫蘆在天上飛得穩穩當當,眼前的白雲嗖一下就被甩在身後老遠,可她卻感覺不到一絲風。
原來在天上飛是這樣的感覺。
小棒槌抬頭望著東陽真人,她昨天追了那麼久,算不算過關了呢?
「老爺爺,你是帶我去無月廷嗎?」她小聲問。
他搖了搖頭,小棒槌的肩膀頓時垮了下去:「是我……沒過關?」
東陽真人溫言道:「小丫頭有股狠勁,也有毅力,能追那麼遠,我很喜歡,不過你還是沒法去無月廷。」
「為什麼?」
「就算我帶你去,你也看不見無月廷,更進不去。」東陽真人安撫地拍拍她的肩膀,「無月廷乃匯聚天地五行靈氣之所,肉眼凡胎無法見,無法進,現在的你不行。」
「我可以在外面等啊。」
東陽真人還是搖頭:「你可知無月廷上下多少弟子?數以萬計,你既不知大師兄的姓名,也不知他的容貌年歲,何況弟子經常閉關,尋常閉關便是九年,你如何等得?更或許,他在外修行,漂泊無蹤,如何尋得?」
小棒槌終於傻眼了,閉關九年?在外修行漂泊無蹤?有這麼誇張的嗎?閉關九年,那吃喝拉撒怎麼辦?剛開始她一鼓作氣只想要先找到大師兄,本來以為知道無月廷在哪兒就不難,誰想到要找大師兄簡直跟登天一樣?
「不過,倒也並非全無辦法。」東陽真人見她發愣,不由笑了,「只是大約要花上一年時間,你可願意?」
一年?她張口就想拒絕,師父隨時可能有性命之憂,她如何能浪費一年?
可……就算她一個人到處問到處找,一年內能找到師父和大師兄的機會也是非常渺茫的,就算找到師父,她什麼本事都沒有,怎麼救他?大概只能陪他一起死,甚至成為師父逃命的累贅……
這樣算來,倒不如就花上一年時間,至少一年後能找到大師兄的可能性很高,只要能找到大師兄,師父運氣再好些一直活著,那就有救他的希望。比起那些虛無縹緲的可能,這條路確實最穩當。
她正要答應,東陽真人又道:「如今大禍事將至,各派高層人物都不能分心再收普通弟子。小丫頭,你資質普通,我亦分身乏術,無法就這麼收你進門派做弟子,但你如今有個去處,倘若一切順利,一年後新晉弟子選拔,你表現優異,我便可以將你收入無月廷門下,是否能成,都要看你自己。」
小棒槌又傻眼了,他的意思是,讓她加入無月廷做弟子?可她原本只是想找大師兄啊!
或許是看出她的猶豫,東陽真人說道:「你現在全無修行基礎,尚需一番磨練,無論你是否做無月廷的弟子,至少要先讓自己能看到這些匯聚天地靈氣之地的所在,既不能看,也不能進,那一輩子也找不到你大師兄。」
小棒槌默默點頭,他說的有道理。
「我要去,是哪裡?」
「你可曾聽過‘雛鳳書院’?」
午時過三刻,正是陽光毒辣之際,陸公鎮的祠堂門前停滿了各種馬車驢車轎子,熙熙攘攘,一路排了十幾裡遠,平日冷清莊重的祠堂裡更是擠滿了人。不過人雖然多,卻個個緘默,有序地排著隊,等待進入祠堂內門。
「這裡就是雛鳳書院?」
小棒槌一落地望見這麼多人,有些訝異,不是說雛鳳書院選拔極其嚴格,一千個人裡才能選中幾個嗎?而且據說雛鳳書院非常大,景色十分優美,這……看上去不像啊?
「這是初選,這些人都是帶自家孩子來參選的。你且去那裡拿號,就在院中等吧。」
東陽真人將她領到一處角落,角落裡放了只大木盒,小棒槌摸了一塊小銅板出來,只見上面刻著「三五九」三字,還未來得及說話,忽聽頭頂一聲怪叫:「三五九!三五九!」緊跟著一只五彩斑斕的大鳥撲簌簌拍著翅膀飛進了內門。
「那是替你記號。」東陽真人摸了摸她的腦袋,笑道:「我走了,盼你能過初選,小丫頭,保重。」
小棒槌心中有些不捨,這和藹的老人總讓她想起師父,他也幫了自己良多。她恭恭敬敬地給他鞠個躬:「謝謝您。」
東陽真人從手腕上褪下一串木珠,替她戴上:「你小小年紀孤身在外只怕會十分辛苦,這串辟邪香珠送給你,就算進不了雛鳳書院,有這串辟邪珠在,勉強可以逢凶化吉。」
辟邪香珠色如琥珀,每一個都大小如彈丸,小棒槌低頭看了一會兒,再抬頭時,東陽真人已經不在了。
此時此刻,或許以後的更長時間,她都只剩自己一個人了。從記事開始,她便與師父相依為命,在外裝神弄鬼什麼的,也都沒離開過師父,等到真真正正一個人的時候,她才瞬間體味到孤單無助的真諦。
小棒槌撫摸著手腕上的辟邪珠,茫然環顧四周,庭院裡站滿了人,大多是父母帶著自家的孩子,只有她是孤零零的,偶爾有人望過來,也隨即移開視線,沒人會對一個髒兮兮的小乞丐似的孩子感興趣。
「……我得加把勁啊……」她喃喃,師父生死未卜,她就算拼了命也要進入雛鳳書院。
東陽真人給她解釋過雛鳳書院,像無月廷這樣的仙家門派有許多個,都建在天地靈氣充沛的地方,肉眼凡胎無法見,但門派總要收納新弟子來更新換代,派中高層又不可能天天在外面搜羅有潛質的孩子,故而雛鳳書院成立了。
這是個所有人都能看見的地方,據說書院建在天險之地,凡人憑雙手雙腳無法隨意進出,每年書院開放甄選,只接收十三歲以下的孩子,凡是覺得自家孩子有潛力的都可以來參加初選,甄選地遍布各地,陸公鎮便是其中之一。
雙選後,確認有潛質的孩子便會被帶去雛鳳書院開始一年的基礎修行,一年後各大仙家門派會來書院進行新弟子招收,挑選其中優秀的孩子成為門派弟子。這樣既省去了各派高層搜羅弟子的時間,又可保證門派的更新換代,更是增加門派間交流的一個絕佳方式。
雛鳳書院雖然並沒有什麼厲害的仙人坐鎮,卻是最安全的所在,門派間無論發生什麼沖突,也絕不會波及書院,外界凡人戰亂紛爭,血流遍地,也與書院毫無關系,書院是絕對的中立之地。
聽起來,這書院像是個非常安寧祥和的地方……小棒槌一面想著心事,一面看著庭院裡慢慢變少的人。
剛才有好多人哭著出去了,估計是沒被選上,人越少,她越緊張,她好像沒見過有通過的,初選就那麼難?她能過嗎?
「三五九!三五九!」
五彩斑斕的大鳥從內門飛出,怪腔怪調地大叫,是在叫她了?小棒槌緊張得手心冒汗,她慢慢穿過人群,只見內門前放了一張桌子,一把椅子,桌對面坐著一個從頭到腳都蒙著黑紗的女人,全身上下只露出一雙手,白得耀眼。
「過來,坐下。」黑紗女人淡然開口,聲音卻十分嬌嫩。
小棒槌心髒一個勁地跳,都快蹦出喉嚨了,她坐在椅子上,黑紗女伸出手掌放在她頭頂,一動不動。
她接下來會說什麼?不行?還是留下?小棒槌吞了口口水。
不知是太緊張還是什麼別的,耳邊突然響起一個陌生而沙啞的聲音,十分低微:「屏住呼吸。」
小棒槌一愣,急忙四下張望,身邊除了黑紗女就沒有別人了,是她在和自己說話?
「不要動。」黑紗女冷冰冰地開口。
與此同時,那個沙啞的聲音又一次響起:「屏住呼吸,小丫頭。」
算了,管他是誰!小棒槌依言屏住呼吸,不過片刻,黑紗女忽然「咦」了一聲,像是不敢相信似的,換了只手又一次放在她頭頂。
「屏住呼吸,不要停。」那個沙啞的聲音還在提醒自己。
可是,她快憋不住了……小棒槌臉憋得通紅,本來就緊張得呼吸急促,還要憋這麼長時間的氣,她甚至感覺眼前在冒金星。
「沒見過這麼笨的。」那個沙啞的聲音說了這句後,再也沒反應了。
小棒槌覺得自己快到極限了,還好,黑紗女的手終於放了下去,她立即大大吐出一口氣,貪婪地呼吸著。
黑紗女嬌嫩的聲音輕道:「好奇怪……你是不是修習過什麼秘術?」
小棒槌搖了搖頭,她就和師父學了幾年方術,還死活沒學成。
「你叫什麼?」
「小棒槌。」
黑紗女低頭在一張紙上刷刷寫著什麼,寫完後將紙折好放入信封,指甲在上面輕輕摳了一下,信封輕飄飄地飛起來,鑽進了小棒槌懷裡。緊閉的黑色內門在眾人的喧嘩聲中悄然開啟,黑紗女淡道:「進去吧,你通過了。」
……這就過了?小棒槌一頭霧水地慢慢走進內門,她把手放自己腦袋上就是初試?這是什麼神乎其神的初試?對了,剛才那個提醒她的沙啞聲音是誰?為什麼她看不見他?能過初試,是那個人在幫她嗎?
這一切都太過撲朔迷離,她百思不得其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