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去秋來,夏去冬至,五度寒暑交替,此時正值七月盛夏,無月廷雲海之上無數山峰綠意蔥蔥,唯有墜玉峰依舊苦寒徹骨,風雪交加,然而,卻已不似從前那麼冷清瞭。
自午時開始,不停有弟子飛來墜玉峰,呆一會兒,再失落地飛走。昭敏用完午膳,剛從中廳出去,便見又是幾個堯光峰的男弟子等在風雪迴廊中,她已經連問都懶得問瞭,直接道:「師妹近日不在墜玉峰,諸位師弟速速迴去專心修行。」
那幾個男弟子慌忙行禮告退,這位傳說中的昭敏師姐兩年前突破瓶頸,成瞭沖夷真人唯一的親傳弟子,加上她身份高貴,為人冷漠,架子端得極高,時常來墜玉峰的弟子們都有些怕她。
真是煩不勝煩,昭敏搖搖頭,這些弟子修為尚淺,終日還沉溺美色,日後能有什麼成就?
她有點後悔,不該因為黎非能騰雲飛行後就任由她往來無月廷南北。隨著年紀漸長,這孩子像脫繭的蝴蝶般一天一個樣,要不是天天跟她在一起,真難以想象同一個人的外貌能發生如此巨大的轉變。
剛開始能騰雲飛行後,黎非往雷修遠所在的堯光峰跑瞭幾趟,自此墜玉峰便再無清淨,堯光峰大多是男弟子,年長些也罷瞭,偏偏雷修遠當年是新晉弟子,跟他在一處的也都是新晉弟子,個個十來歲,摸清黎非所屬師門後,有事沒事都要往墜玉峰來一趟,午休和晚飯前後來得最頻繁。
來瞭也不敢打擾,跟做賊一樣偷偷窩迴廊上偷看幾眼黎非,偶爾跟她說幾句話,個個語無倫次,簡直一群蠢材。雖說好色而慕少艾乃人之常情,但如此作為還是過瞭。
更叫人意外的是,廣微長老三年前帶著鬍嘉平和雷修遠一起去瞭堯光內峰丹穴修行,堯光峰沒有長老在,沖夷真人對這些事從來不管,他素來怪誕放縱,黎非美色之名在堯光峰廣為流傳,他甚至還挺驕傲的,就因為沒有個靠譜的長輩阻止這種荒謬行徑,纔變成如今這種地步。
昭敏在迴廊上拐個彎,正要進自己屋子,忽聞身後風聲流動,又有人降在墜玉峰,頓時皺眉冷道:「沒事都好好迴去修行!總往墜玉峰跑成何體統?!」
語音剛落,便聽一個老者笑道:「昭敏小丫頭的脾氣越發壞瞭,這是在斥責誰?」
她訝然轉身,便見東陽真人與清樂真人在迴廊上好笑地看著自己,她頓時有些窘迫,急忙躬身行禮:「弟子昭敏拜見東陽長老,清樂長老。弟子方纔不知是二位長老,言語多有冒犯……」
東陽真人擺擺手:「囉裡囉嗦,你還是老樣子。你師父呢?還有黎非那丫頭呢?」
「師尊帶著師妹十日前去瞭沙翠塢修行,要晚些纔能迴返。」
清樂真人慈祥一笑:「哦?沙翠塢?那裡凶獸甚多,入門五年就帶過去瞭?」
昭敏內心隱隱有些自豪,笑道:「師妹修行極為勤勉,天賦亦甚佳。」
天賦甚佳?清樂真人與東陽真人不由失笑,當年他們可都因為黎非天賦一般纔猶豫著不想收她入門,想不到,真的讓沖夷給教出個良纔來瞭。
東陽真人最為感慨,黎非沒收到,連帶著也錯失瞭雷修遠這個天縱奇纔,這孩子真正驚纔絕艷,入門兩年居然便突破瞭第一道瓶頸,一時震撼整個無月廷,故而廣微真人纔決定帶他進入丹穴修行。
丹穴內靈氣比雲海之上還要濃鬱,對於修行者來說,靈氣並不是越濃鬱越好,丹穴這種靈氣鬱結的發源地,一個不慎便會引得爐鼎受損,從此再也不能修行,廣微帶著鬍嘉平,兩個人一起陪同雷修遠,在裡麵一耗就是三年,可以想象其重視程度。
清樂真人也是滿麵感慨,黎非當初第一個找的人是自己,結果被她一口迴絕,此事平日裡這些長老們決不能細想,想一次歎息一次,世上沒有後悔藥,縱然是仙人,也隻能坦然接受遺憾瞭。
見沖夷還沒迴來,兩位長老正準備走,忽見極遠處飛來一個小黑點,一倏忽間便到瞭眼前,來人雙目光華璀璨,通透含笑,不是沖夷是哪個?
東陽真人「啊哈」一笑:「你這傢夥總算來瞭,小丫頭呢?」
沖夷真人笑道:「她去丹穴外瞭,怕是雷修遠這兩天要出來。」
這對少年少女一同進瞭無月廷,纔一起修行兩年,三年前雷修遠就被廣微真人帶進丹穴,整整三年沒見,這幾天丹穴外靈氣波動十分劇烈,應當是裡麵的人修行完畢準備出來瞭,黎非迴來第一件事就是去丹穴看看情況。
東陽真人道:「人未來也罷瞭,沖夷,依你看,你的小弟子修為如何?」
沖夷真人早知他們必然是無事不登三寶殿,微一思索,立即明白來意,當即笑道:「是去慄烈谷的事?早就該去瞭。」
清樂真人見他這等口氣,不由驚道:「你口氣好大!慄烈谷跟沙翠塢可不同,可別為瞭充麵子將來後悔!」
沖夷真人微微一笑:「我的弟子,我自然瞭解,慄烈谷必定能去。」
東陽真人歎瞭口氣,老實說,要不是今年可去慄烈谷的弟子太少,他們也不會來找沖夷。姜黎非來瞭五年,未見有突破第一道瓶頸的跡象,沒突破第一道瓶頸的弟子去慄烈谷還是吃力瞭,萬一在谷裡出瞭意外,遠隔千裡,誰能救得瞭?
然而今年各峰長老零零落落推薦的門下弟子加起來不到二十人,連慄烈谷的封印都打不開,不得不過來問問情況。
「既然你這樣說瞭,那便算上小丫頭一個。」東陽真人搖頭,「廣微這幾天應當就要從丹穴出來瞭,他那邊人多,如果加上雷修遠,便有五人,剛好可以湊齊二十個弟子。唉,近年新晉弟子天縱奇纔實在太少,真叫人憂心。」
清樂真人還想說,忽地發覺瞭什麼,迴頭望去,便見一個纖細的人影自外疾馳而來,眨眼便落在迴廊上,還不及看清其容貌,沖夷真人突然便出手瞭,數道金光往來人身上砸去,快若閃電。
好快!東陽與清樂不由微微一驚,這弟子隻怕不妙!
誰知數道太阿術的金光砸在來人身上隻是「叮叮當當」響瞭數聲,散落一地金光,來人身形一晃,化作煙霧,霎時不知去向。沖夷真人左臂微微一擡,但見數丈火光拔地而起,其餘數人早已騰空飛在外麵,眼睜睜看著這兩人鬥法。
火海烈烈,轉瞬間忽又被憑空降落的淅淅瀝瀝的春雨澆熄,煙霧滾滾中,數道綠光無聲無息地襲來,沖夷真人微微一晃,險險避開那數片小葉子,東陽見他身後青煙驟然凝聚,眨眼間便化作一個人影,不由「哎」瞭一聲。
沖夷真人攤開手,望向嘖嘖贊歎的兩位長老:「可否去慄烈谷?」
兩位長老還都有些不可置信,誰能想到五年時間,那天資普通唯有體質特殊的小姑孃竟被教導到如此地步?
雖然不知沖夷真人究竟怎麼指導黎非的,但方纔她的表現有眼睛的人都能看見,那種應變與對五行仙法瞭然於胸的運用,尋常弟子絕對做不到這樣。
對修行者來說,仙法的霸道強勁並非至為重要,在最適當的時機釋放最適當的仙法纔是重中之重,精密準確地分配自己的靈氣,絕不浪費,瞭解到這一步,纔是真正的修行者。
姜黎非已經算是一個真正的修行者瞭,正是這點纔叫人驚訝贊歎。叫人奇怪的是,為何到瞭這個地步她還沒突破第一道瓶頸?難不成已經突破瞭他們卻沒發覺?可突破瓶頸總會有各種跡象,譬如靈氣的波動震蕩,這孩子完全沒有,而她這身隱隱超越第一道瓶頸的修為是怎麼迴事?
沖夷真人長袖一揮,被仙法弄得亂七八糟的迴廊中廳頃刻間恢復原貌,而他身後那個裊娜的人影也邁出一步,從容行禮:「弟子姜黎非,拜見東陽長老,清樂長老。」
其聲清若林間風,不妖不膩,叫人十分舒服。
語畢擡頭含笑,隻覺其膚瑩賽雪,微笑間眼波流轉,和煦靈動,到底年紀還不大,臉頰豐盈,還殘留些稚嫩的孩子氣,叫人忍不住想親近,心生歡喜。五年過去,那個綁著麻花辮的小姑孃不知去瞭哪兒,眼前姑孃發髻端秀,身量纖細裊娜,耳畔一串水晶珠微微搖曳,站姿,儀態,麵上淺淺的微笑,都無可挑剔。
兩個長老反倒愣瞭一下,仔細看半天,隻覺不像,印象裡五年前那個小女孩雖是眉目秀緻,但絕不是這般輪廓,五年過去,她竟像是變瞭個人,不光容貌變瞭,好像連氣質也變瞭,再也找不出曾經的一絲痕跡。
東陽真人左看右看,女大十八變,變成這樣也太離譜瞭,這孩子身上總有這麼多叫人匪夷所思的事情,他低聲道:「丫頭,你如今真是……你是姜黎非麼?」
他還不敢相信這端莊委婉的小淑女跟多年前的麻花辮野小子是同一人。
黎非取出闢邪珠:「東陽長老送我的闢邪珠,我還一直留著。」
還真是他的闢邪珠,東陽真人接過珠串,忍不住失笑,迴頭看看清樂真人,她亦是驚愕歡喜並有之,贊道:「這孩子……如今竟生得這般好!」
東陽真人在黎非肩上拍瞭兩下,又笑又歎:「昔日的假小子出落得這般水靈,我都不敢叫我的弟子同去慄烈谷瞭……沖夷,你看看,你傢弟子過幾年再去慄烈谷,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