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師慘笑一聲,“什麽辦法,難道事到如今,我還有希望變成人類麽?”
“希望,呃,總歸是有的。”
楚歌急道,“比方說,我們可以找一找有沒有那種簽署了遺體捐贈協議的腦死亡志願者,嘗試著把你的靈魂灌入他已經死亡的大腦裡,或許有一丁點希望還能起死回生?
“再比方說,如果你願意的話,完全可以像一個足不出戶的宅男那樣生活,在虛擬世界裡多找找存在感,反正在網上沒人知道你是一條狗,對吧?
“還有,我認識不少修仙界的朋友,聽說修仙界有很多妖怪都能修煉成精的,不管是障眼法也好,只能臨時變身也罷,總歸是條出路。
“總之,你別衝動,慢慢來,我們一起想辦法!”
“慢慢來?呵呵,可惜我沒有時間了。”
國師道,“以犬類的年齡而論,我早已到了風燭殘年的暮年,即便靈魂經過淬煉,仍在熊熊燃燒,但經過一連串的封印,壓縮,膨脹和碰撞,還是逼近了油盡燈枯的極限。
“倘若我能及時吞噬你的靈魂,奪取你的身體,用你新鮮的大腦來滋潤傷痕累累的殘魂,或許還能逆天改命。
“但現在,沒希望了。
“如你所言,我犯下了十惡不赦之罪,即便是在病毒博士的操縱和威脅之下,才幫助天人組織興風作浪,仍舊逃不脫聯盟的審判,正所謂死罪可免,活罪難逃,我的下場,不是被鎮壓在某處特殊監獄裡,直到化作一堆白骨,就是被送到聯盟的實驗室裡,繼續各種研究,究竟何年何月,才能洗清一身罪孽,恢復自由呢?
“算了,一把年紀了,還是……不折騰了吧?”
國師的靈魂,如釋重負地笑了起來。
它開始不斷膨脹,從垂頭喪氣的狗,變成了孤獨而驕傲的狼,最後一次顯露出雪亮的利爪和獠牙,生命之火,亦像是回光返照般,瞬間炙熱十倍,照亮了楚歌的腦域。
“不要!”
楚歌真的急了,“現在的你,絕不是我和吞噬獸的對手,不要自取滅亡!給我個機會,讓我幫你啊!”
“楚歌,你是個好人,我相信你是真心實意想要幫我。”
國師笑了笑,道,“倘若早知道你是這樣的人,或許在第一次遇到你時,就想辦法告訴你我的困惑和絕望,事情會朝另一個方向發展,我真有可能在你的幫助下,變成一個100%的人類呢?
“可惜,我選錯了路,已經沒辦法回頭了。
“這條‘成為人類之路’,真是艱難啊,無論我怎麽走,都看不到終點,反而越走越窄,處處碰壁。
“那麽,就到此為止吧,能夠為了自己的夢想而死,而不是為了病毒博士的野心充當炮灰,都算是‘死得其所’了吧?”
“好死不如賴活。”
楚歌叫道,“你不是一向來都能屈能伸,像是變色龍般很擅長改變陣營的麽,為什麽到了這個節骨眼上,非要鑽牛角尖呢?”
“我累了。”
國師淡淡道,它的靈魂蜷縮起來,擺出彈簧壓縮到極限,蓄勢待發的姿態,“已經給你們人類當了十幾年的狗,搖尾乞憐了一輩子,至少在生命的最後一刻,請允許我保留幾分智慧生命的尊嚴和驕傲吧?
“你們人類,不是有一句話,叫‘舍生取義’麽,雖然,我取的不是什麽‘義’,但以一條老狗的標準來衡量,我已經,做到極限了吧?”
國師咧嘴一笑。
楚歌從沒想到,一條居心叵測、陰險狡詐的老狗,都能笑得這樣燦爛。
下一秒鍾,國師的靈魂就像是被強弓勁弩激射而出,穿雲裂風、長虹貫日的箭矢般,化作一道流光,直刺楚歌的靈魂正中央。
如果一開始,它就發動如此凶猛的攻擊,說不定楚歌的靈魂都會被它貫穿,撕個七零八落。
但現在,國師的大部分靈魂之力,都因為震驚而源源不斷輸送到楚歌體內,此消彼長,再加上國師心灰意冷,喪失了求生的信念,雙方的靈魂強度對比,天平已經穩穩倒向楚歌一側。
更何況,還有吞噬獸。
國師的攻擊,與其說是為了奪舍,倒不如說更像是飛蛾撲火,獻祭自己的生命,隻為追求刹那燃燒帶來的璀璨和輝煌。
“不要!”
楚歌咆哮,竭盡所能想要控制蠢蠢欲動的吞噬獸。
卻是晚了一步。
吞噬獸瞬間明亮和炙熱,如超新星爆發。
狂亂揮舞的觸手,變成了錯綜複雜的光刃,瞬間將國師的靈魂斬得七零八落。
吞噬獸張開血盆大口,釋放出黑洞般的吞噬之力,將國師的靈魂碎片,統統吞噬下去。
一瞬間,楚歌面前,幻象紛呈,都是國師最刻骨銘心的記憶,以及纏繞著記憶的情感和思想。
類似的場景,剛剛出現過。
只是這次,楚歌是在絕對清醒,堅定不移的情況下,讀取這些記憶、情感和思想。
這就是說,雙方的靈魂較量,楚歌已經佔據絕對上風,獲取了讀取、存儲和複製國師靈魂的最高權限。
亦可以說,是國師主動將自己的殘魂,奉送到了楚歌的手裡,任由自己殘存在這世上的最後一點印記,深深鐫刻在楚歌的靈魂裡。
一幅幅畫面,如走馬燈般,在楚歌眼前浮現。
第一幅畫面,是剛剛出生不久的國師,還是一隻圓嘟嘟粉嫩嫩很可愛的小奶狗,就被送上手術台,進行開顱手術,直接在大腦裡植入大量電極和芯片。
那種極度痛苦和恐懼的感受,化作了國師想要改變命運,從實驗體變成實驗者的第一步。
第二幅畫面,是大腦接受改造手術之後的國師,瞪大了圓溜溜、水汪汪的眼睛,目不轉睛看著電腦屏幕上飛快閃過的歷史大全和百科全書,如饑似渴地汲取著人類文明的養分,領略著人類文明的精彩和輝煌,喉嚨深處發出好似犬吠的讚歎。
楚歌發現,那時候的國師,特別喜歡看各種人類的雕塑和畫像,它癡癡盯著一尊尊宛若神靈般完美的人類雕像,就像是對著一面面的……鏡子。
第三幅畫面,國師真的盯著一面鏡子,清清楚楚看到了鏡子裡的自己。
五短身材,吐著舌頭,渾身披掛著毛發,還有一條搖搖晃晃的尾巴。
國師如墮夢魘,一動不動地盯著鏡子裡的自己,看了很久很久。
隨後,它忽然暴怒起來,發出歇斯底裡的咆哮,齜牙咧嘴,朝鏡子狠狠撞了過去。
“砰!”
鏡子被它撞得皸裂開來。
然而,蛛網般縱橫交錯的裂縫,反而令無數碎片中,呈現出無數個血流如注的國師,卻沒有任何一枚碎片中的國師,變成人類的樣子。
楚歌從國師的記憶裡讀取到,那天,國師幾乎撞碎了天人實驗室中,它可以接觸到的所有鏡子,以及一切能夠反光,看到自己真實模樣的東西。
包括病毒博士在內, 沒有一名天人組織的實驗者知道,這頭向來規規矩矩,聰明伶俐的實驗體究竟發什麽瘋,在他們派出七八條壯漢,好容易才將國師製服之後,險些把這頭狂性大發的實驗體送去切片研究。
到最後,因為國師的智慧實在出類拔萃,是天人組織實施陰謀的關鍵一環,病毒博士還想著從它身上搜集更多實驗數據,才勉強饒它一命,卻是用劈頭蓋腦的鞭撻和電擊,叫它認清楚自己的身份和……命運。
那是國師記憶中,最痛苦的一次懲罰。
然而,再痛苦的懲罰,都比不上徹底認清楚鏡子裡的自己,究竟是什麽東西,來得心碎欲絕。
最後,楚歌在國師的靈魂碎片裡,找到了一個夢。
不,不是一個,而是無數個夢,無數個日日夜夜裡,國師做的同一個夢。
楚歌從來不知道,狗也會做夢。
而在夢裡,狗變成了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