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寧遠還是抱著沈約進門的。
柳媽和顧無雙都在正廳裡,顧無雙哭的厲害,兩眼通紅,柳媽正在安慰他,說是已經找到了沈約了。可小胖子真的見到顧寧遠抱著沈約進來,還是急急忙忙撲上去,揪住沈約的衣服。
「小叔,小叔你怎麼了?」他抽抽噎噎,哭了一下午的眼睛腫的和桃子一樣,「都是我的錯……」
顧寧遠微微彎下腰,安撫地摸了摸他的小腦袋,「不是你的錯,小叔很累了,等到他明天休息好了,再來和你說。」
顧無雙猶豫了一下,雖然聽話地鬆開了手。但還是眼巴巴地看著沈約,「那我在這裡等小叔休息好了!」
顧寧遠正抬起腳繼續向樓上走,沈約的手微微用力,向顧寧遠的方向掙紮了一下。
「你想和無雙說話?」
沈約輕輕「嗯」了一聲。
沈約還是沒把腦袋從顧寧遠的胸前抬起來,大約是不好意思。僅僅是露出小半張臉,眼角餘光瞥到顧無雙那裡,伸出一隻手,也摸了摸他的腦袋,聲音沙啞乾澀,「我沒事的,你快點回家休息,明天還要去上學。」
他大概也能猜到,自己走丟後,這個小傻子估計是一直哭,一直著急到現在。
顧無雙結結巴巴地反駁,「不,不用的,我不累,一直歇到現在。我又沒事,等小叔休息好了,我再去樓上找你。」
「嗯?沒事?」沈約挑著話音,腦子還在轉,該用什麼法子把顧無雙勸回家。又想到了什麼,忽然問,「你的作業寫完了嗎?」
即使是兒童節這麼個歡樂的日子,老師也並沒有放過他們。
顧無雙一臉震驚,沒想到這一茬。
沈約聽到那邊沒了聲音,頗有當長輩的威嚴,蓋棺定論,「好了,快回去,寫完作業早點睡覺,明天再來玩。」
等勸完顧無雙之後,顧寧遠摟著沈約上了樓,沈約感到耳邊微微震動,是自胸腔傳來的笑聲。
只聽顧寧遠「不知道以為你多大了,這麼有本事,三兩句話就對付了無雙那個小傻子。」
沈約輕輕地哼了一聲,不說話。
到了樓上的房間,顧寧遠走到床邊,先打開床頭的壁燈,彎腰準備把沈約放在床上。
沈約摟住他的脖子,軟軟的頭髮蹭著顧寧遠的下巴,不肯去床上,「我身上髒。」
顧寧遠的動作一頓,掀開了被子,「沒什麼關係,之後洗一洗就好。」
天藍色的被單上染上了泥土的顏色。顧寧遠正在脫他的衣服,從上衣到褲子,最後只剩下一條小褲衩。沈約害羞極了,漲紅了臉,忍不住拉了拉旁邊的被子,往自己身上蓋了蓋。
這時候顧寧遠才看清楚,手肘,掌心,膝蓋上有多少大小不一的傷口。最嚴重的地方是腳腕,腫的老高,又青又紫,小心的按上去,沈約都會瑟縮一下,卻強忍著舒展開身體。
沈約忍痛的能力了得,這一路回來,隱藏在衣服和視線死角下的傷口難免被磨蹭,可他卻一聲不吭,連顧寧遠都沒發現不對勁的地方。
其實這都是些皮肉傷,可襯著沈約近乎蒼白的皮膚,略顯細弱的骨架,看起來卻顯得可怕。
顧寧遠小心地碰了碰,問:「疼得厲害嗎?要不,」說到這頓了頓,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又說,「讓醫生來家裡處理一下吧?」
他的語氣溫柔而耐心,就像是蜜糖化成的水,一層一層的裹住了沈約整個下午,甚至這一天來都飄忽不定的心。心裡本來是猶豫不安的,外面又裹上了糖水,反而把痛苦襯的更加痛苦,叫他越發難以忍受。
沈約抬著眼,純黑色的瞳孔裡映上小半盞昏黃而溫柔的燈影,眼角泛紅,鼻尖微動,是要流淚的模樣。
「顧先生,」沈約偏過頭,說話時並不去看顧寧遠,生怕自己後悔,「你怎麼對我這麼好?」
顧寧遠先是抹了抹他的眼角,指尖有些潮濕。並沒有回答沈約的問題,聽了他說的話又笑,「我以前就想問,你怎麼總是叫我顧先生?」
沈約沉默了一會,低下頭,長長的睫毛落下繁密的影子,遮住大半個眼睛,讓人瞧不清他在想什麼。
顧寧遠也不知道。他擅長不動聲色地猜透別人,卻總看不清沈約。沈約於他而言,永遠都像是一個迷題,無論是重生前那個已經長大,與他互為仇敵,針鋒相對的大沈約,還是現在這個孤僻冷漠,又可憐可愛的小沈約。
「顧先生不叫顧先生,那叫什麼?」
顧寧遠一笑,抬起沈約的尖下巴,兩人目光對視,在模糊的燈光下逐漸清晰起來。
「叫什麼?我養了你這麼久,總該叫我一聲哥。」
沈約一怔,有什麼話忽然卡在喉嚨裡,掙紮著想要衝出來。
「過一會吧,」顧寧遠彎腰把沈約抱起來,對於沈約,他的話比讓人要多的多,「等洗完澡,擦好藥,我們再慢慢談。」
————————————————
幫沈約洗澡並不是一件輕易的事。他性格上天生就比別的孩子早熟,洗澡時特別容易害羞,在浴缸裡最不聽話。而顧寧遠對這件事又太不熟練,加上沒有天賦,洗了一個來月也沒什麼長進,兩個人沒有默契,以往總要折騰很久。此時身上添了傷口,很多地方不能沾水,洗的越發慢,柳媽在門外都叫過了三次飯,才磨磨蹭蹭的洗完澡。
顧寧遠抱著他出了浴室門,沈約身上只圍了一條毛巾,才接觸到外面的冷空氣忍不住打了個噴嚏。顧寧遠加快腳步,把另一側的被子也掀起來,把濕漉漉,還冒著熱氣滴著水的沈約放上去。
沈約還要掙扎一下,可顧寧遠早就猜透他的心思,把沈約摁下去,不緊不慢地說:「那邊已經沾上灰了,本來都是要洗的,現在這裡滴了水,算是物盡其用。」
顧寧遠替沈約擦乾身體,又馬不停蹄地去請教了醫生該擦什麼藥,如何消腫,再把沈約的傷口上好藥,腳腕熱敷了好一會,這些事全都做完了,已經是深夜了。
柳媽也累了一天,這時候撐不住在樓下打瞌睡,昏昏沉沉的在床上睡過去。顧寧遠自己下樓,從鍋裡把飯菜端上來,雖然還冒著熱氣,但過久的加熱還是讓飯菜失去了香味。
可沈約並不介意,他心滿意足。
顧寧遠正打算喂飯時,沈約自己拿起筷子,「顧先生上次不是說了嗎?以後我要自己吃飯。」
顧寧遠眯著眼想了想,「忘了,不過你現在受了傷,我再喂你一次也不打緊。」
話音剛落,顧寧遠就打了個噴嚏,猝不及防,只來得及偏過頭摀住嘴,又打了個寒顫。
顧寧遠還是穿著原來的衣服,頂著大太陽找了一個下午,背後本來就滿是汗,回來的路上又讓沈約的眼淚把胸前淋濕了,到了洗澡的時候,更是渾身上下,浸透了水。
沈約反應過來,連筷子都沒來得及放下來,急匆匆地推了推顧寧遠,「顧先生,快去換衣服!」
顧寧遠皺了皺眉,也覺得有些難受,解開上面的兩粒扣子,「過一會吧,等你先吃完飯。」
沈約把筷子一放,沉默地表達自己的抗議。以往在福利院,食物是很珍貴的,吃的慢了,可能就被人搶了。沈約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竟然拿自己餓肚子的難受去威脅別人。而且覺得這是值得的,顧先生會滿足他的願望。
這念頭都有些可怕。
兩人相對沉默許久。
顧寧遠的眼神落在只有微微熱氣的飯菜上,又輕飄飄地移到沈約身上。
沈約眼睛明亮,固執地看著他。
「好了,」顧寧遠擺了擺手,當著沈約的面脫了衣服,露出線條優美,身材修長的身體來,「犟不過你。」
……
屋子裡的大床已經不能睡了,顧寧遠抱著沈約,進了隔壁的房間。那是為沈約佈置好的兒童房,可是從來沒用過,一切都是嶄新的。
沈約從來沒有聽說過有這麼個房間。
屬於他的房間。
顧寧遠把沈約放到床上,打算把隔壁的殘局收拾一下,沈約卻拽住了他的手。
「為什麼,」沈約自己的手,自己的聲音都在發著抖,「為什麼有我的房間?」
顧寧遠疑惑地看著他,一字一句地說:「我是收養你的,我們之後就是兄弟,家裡本來就應該有你的房間,不是嗎?」
沈約驚訝地瞪大眼睛,手都抓不穩,搖搖晃晃的。
顧寧遠看著他的模樣,低聲嘆了口氣,「你以為是什麼?」
「你心裡那麼多心思,能不能說給我聽一聽?如果你不說,我怎麼會知道。」
沈約還陷在巨大的震驚中,他幾乎都不明白了,自己明明已經拒絕了收養的要求,後來只是來顧家養傷,怎麼又忽然被收養了?
都像是一個夢。
良久,沈約才含含糊糊,又小心地問:「那……為什麼下午那麼久之後才來?」
「我等了很久,太陽都落山了,你還沒有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