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約是那種非常擅長觀察的人。與其說是擅長,倒不如說是由於年幼曾被拋棄,後來又在福利院生活的經歷,觀察彷彿如同本能一般,刻進他的骨子裡。
可顧寧遠又和旁人不同。
沈約永遠都不會忘記那時熱切的心情,他從偶爾覺得不對勁,到經過詳盡的觀察,詢問柳媽,再仔細揣測,最後終於推斷出結論,知道顧寧遠愛吃甜食。他沒有問顧寧遠到底愛不愛吃甜食,只是自己變得「愛吃」,吃不完的央求顧寧遠吃而已。
這已經成為兩個人心照不宣的秘密。
吃完了點心,沈約又在顧寧遠的房間裡膩了一會。
夜深了,沈約看了一眼時間,才不得不從床上爬下來,走到門邊,只聽顧寧遠叫住了他。
「那隻貓,放在你那要不要緊,吵著你睡覺。」
沈約扶著門,頓了一下,「不要緊,我不是要養它嗎?從今天就開始好好培養感情好了。」
沈約回了隔壁自己的房間,才打開燈,就看到自己床上蹦噠著一個雪白的小毛團,在藍色的背景下頗為顯眼。
沈約眉尖微皺,幾步走上前,兩根手指抓起它的脖子,拎到自己的面前。
那小毛團似乎意識到自己現在孤苦無依的狀況,早就沒了剛才的驕傲勁,垂頭喪氣,腦袋一軟,就要貼上沈約的手。
沈約手一昂,並不讓它靠上去,卻還是動作溫柔地把它放在地毯上的小籃子裡。
「我可不喜歡你。」
……
第二天清晨,天空還只有熹微的光,顧寧遠已經醒過來了。
他的生物鐘一貫準時,又從來沒有賴床的習慣,醒來便下了床,洗漱一番後先推開了隔壁的房門。
沈約安安靜靜地躺在床上,側著身,蜷成一團,被子蓋的嚴嚴實實的,只露出小半張臉。
是從小到大一貫睡覺的姿勢,軟成個糰子似的。
床前擺著那隻小籃子,搖搖晃晃的,那隻小貓聽到外面的動靜,要從籃子裡爬出來。它沒什麼本事,兩隻尖耳朵才探出來,籃子底下沒了重量,頭重腳輕,一下子翻倒。小白貓在籃子裡打了個滾,好不容易爬出來,委委屈屈的叫喚上了,一小步一小步地向顧寧遠走過去。
顧寧遠怕吵到沈約,那孩子本來睡覺就輕的很,先一步輕輕摀住小貓的嘴,轉身走到門外,帶上門。
而這一片沉寂的黑暗中,沈約睫毛輕顫,緩緩睜開眼,朝門的方向看了過去。
到了樓下,顧寧遠先打開電腦,處理昨天回來後發來的郵件。
柳媽準備好早餐,先把一小碟牛奶放到小奶貓面前。過了好一會,早已經超過平時的時間了,沈約還是沒有下來。顧寧遠看了一眼時鐘,把電腦合起來放在一旁。
柳媽正打算上樓,「怕是小少爺睡過了頭。」
顧寧遠起身,擺了擺手,「我去吧。」
沈約難得起晚一次,準確來說,是來到顧宅後的第一次。
顧寧遠站在他的床邊,不緊不慢地喊了兩聲,沈約似乎聽到了,黑髮遮掩下的眉毛皺了皺,兩隻手揪著被角,把腦袋埋的更深,幾乎只能看到一小撮黑髮。
這很不對勁。
顧寧遠眉尖一皺,手從被子的邊角伸進去,沒什麼阻礙地就摸到了沈約的額頭,貼上去,並沒有什麼熱度。
沈約在被窩裡,忽然被這樣襲擊,手就擱在自己的額頭上,動都不敢再動。
「怎麼了?」顧寧遠鬆了一口氣。
「沒什麼,喉嚨有點疼。」軟軟的,懶懶的聲音從被窩裡傳出來。
顧寧遠接了一杯熱水,放到床頭櫃上,彎腰連人帶被子地抱起來,擱在自己腿上,又把沈約的臉從被子裡挖出來,小腦袋垂頭喪氣地倒在一邊。
「昨天說太多話了。」
說著把水杯端起來,一隻手捏在沈約的下巴上,小心地喂水給他。
沈約嗆了一口,咳了好幾聲,白皙的臉上滿是紅暈,看上去倒真像是生著病。
「沒有,咳,沒有……」
顧寧遠拍了拍他的背,替他順氣,又問:「要不要歇一歇,今天不去上課了?」
沈約一怔,整個人團在被子裡,聲音稍稍抬高,「去的,我想去。嗓子有點疼,沒有關係的。」
「哪有小孩子是你這樣的?念了這麼久的書,還沒有膩呢?」顧寧遠笑了笑,把沈約從被子裡拎出來,抱在自己懷裡。
沈約揉了揉眼睛,眼前模模糊糊,不太瞧得清顧寧遠的臉,心裡有一絲慌張,忍不住從臂彎裡探出去,在床上摸索。
顧寧遠感覺到了他不安的情緒,沈約一直非常依賴眼鏡,大約是那段看不見的時間讓他怕極了,不敢再輕易失去眼鏡。
這倒叫他想起那段才重生回來的時光,沈約還只是個裹著紗布,像個滿身警惕的小刺蝟。
顧寧遠心裡一軟,柔聲道:「別怕,我抱著你去,等洗漱過後再回來戴眼鏡,好不好?」
他按住沈約還有些顫抖的身體,一隻手摟住他的腰,另一隻手攬住肩膀,將他整個人都抱了起來。
沈約只感覺自己忽然墜入了一個溫暖的懷抱,他還沒太反應過來,下巴已經抵在顧寧遠寬厚的肩膀上,整個人騰空而起。
這世上再沒有比顧寧遠的懷抱更能叫他安心的地方。
沈約歪著腦袋,瞳孔裡模模糊糊地映著那些場景似乎正在漸漸遠去,即使並不清晰,也再沒有什麼關係。
他輕輕地,軟軟地哼了一聲,順從地摟上顧寧遠的脖子。
洗漱過後,顧寧遠也沒有放下沈約,只是走到床邊的時候順手把眼鏡撈起來,直接下了樓。
柳媽一見到兩人這幅模樣,連忙疊聲問:「小少爺這是怎麼了?」
沈約把頭埋在顧寧遠肩膀上,一句話也不說,像是害羞極了。
顧寧遠低頭看過去,沈約已經紅透了大半張臉,連自己露出來的那一截潔白光滑,弧度柔軟的後頸,彷彿都染上了一抹紅。
顧寧遠替他解圍,「他有些不舒服。」
柳媽一臉擔憂,「哪裡不舒服?要不要叫醫生來看看?」
「沒什麼,」顧寧遠把沈約放在一邊的椅子上,「拿點消炎藥吧,喉嚨痛。」
柳媽一邊去拿消炎藥,心裡還在犯嘀咕,這喉嚨痛還要抱著嗎?
不過轉念卻釋然了,顧寧遠和沈約這些年來她是看過來的,大的愛寵著,小的也愛撒撒嬌。
正好一對。
吃完早飯,這時候無論是上課還是上班,其實已經遲了。兩人同時出門,顧寧遠吩咐司機。
「先去學校。」
沈約上的小學離顧家並不遠,沒過一會,便到了學校門口。
顧寧遠打開車門,送沈約到了學校門口,仔細叮囑,「要是身體不舒服,嗓子疼極了,就和老師說一聲請假,打個電話給我,或者給家裡,不要強撐著,知道嗎?」
沈約乖乖地點點頭。
等到了教室,第一節課已經開始了。
一個個子小小的老頭兒一隻手拿著語文書,正在黑板上寫板書。正當此時,就聽到門外傳來一聲清脆的「報告」聲。
語文老師眉頭一皺,把粉筆一摔,拿起教鞭拍了拍桌子,「又是哪個遲到?」
全班小朋友的心都隨著這巨大的聲響心頭一顫,只敢少少地偏過頭,看今天遲到的是哪個倒霉蛋,正巧碰上最嚴厲的語文老師。
沈約背著小書包,臉上掛著一抹禮貌的笑,「老師對不起,早晨起來有點不舒服,吃了點藥不小心遲到了。」
那臉色不善的老頭兒看到是沈約,神色已經緩和了些。他一貫是很喜歡沈約的,品學兼優,成績突出,在班裡也很受歡迎。此時聽了他的解釋,便柔和地說:「沈約嗎?你要好好注意身體,也要把握好時間,下次不能再這樣了。」便擺了擺手,輕鬆放他過了關。
班裡的同學也為沈約高興。
沈約走到了自己的座位上,旁邊是同桌,顧無雙。
四年過去了,顧無雙從一個可愛的小胖子長成了一個可愛的小胖子。他的模樣沒什麼變化,輪廓也都還同以往一樣,就像是那個小時候的孩子給擴大了幾倍,卻還是同一個模型印出來的。
顧無雙咬著指甲,小眼睛緊緊盯著正在板書的老師,一邊小聲問:「小叔,你怎麼了?怎麼生病了?」
沈約把文具拿出來,他最瞭解顧無雙,若真是說生了什麼病,大概整天都要在他的噓寒問暖,眼淚汪汪下度過了。更何況他並沒有生病。
「沒生病,只是今早起床晚了,來遲了。」
「啊,」顧無雙張大嘴,滿臉不可置信,「小叔你竟然會睡過頭,小叔你還騙人。」
一隻粉筆頭砸到顧無雙腦袋上,烏黑的頭髮上染了一層白灰。
他這句話說的頗為大聲,忘了壓低音量,沒能逃得過老師尖利的耳朵。
「顧無雙,你說什麼呢!」
顧無雙怕老師怕的要命,此時慫的動都不敢動。
沈約撐著下巴,看著他這幅模樣,忍不住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