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寧遠習慣了先斬後奏,還沒等沈約答應,已經先一步抱起了他。
沈約愣了愣,本能地掙扎。
顧寧遠一直堅持鍛鍊,力氣極大,這時候一隻手攬上沈約的腰,微微一用力,沈約剛才是虛張聲勢地掙扎,此刻毫無防備,瞪圓了眼睛,就像個小貓仔一樣在柔軟的床上打了個滾,滾到了顧寧遠的懷裡,被牢牢的抱住。
沈約一怔,頭頂的發旋感受到緩慢的呼吸,那是溫熱的,彷彿能將人整個包裹起來,讓沈約心頭一顫。
顧寧遠笑了笑,旁人都知道,他並不愛笑。有人曾暗地裡形容,就彷彿天生缺了那根神經一樣。
但對沈約卻不一樣。
就像老天爺給每個人定了一輩子笑臉的份額,顧寧遠全用在了沈約身上,連帶著重生前沒用完的,旁人就見不到了。
顧寧遠問:「怎麼樣?可以原諒我嗎?」
此時沈約像是被順了毛,倒是坦誠起來,偏著頭靠在顧寧遠的胸口,看起來就像個模樣可愛,聽話乖巧的小孩子。
沈約梗了一下,眉眼低垂,張了張嘴。
小白一隻貓孤零零地蹲在門口的地毯上,愣了好一會,看到沈約和顧寧遠的動作,又一步三跳,沒來得及顧及這是沈約的床,已經蹦上去竄到顧寧遠的懷裡,沈約的眼前。
沈約忽然被嗆了一嘴巴鼻子的毛,打了一個大大的噴嚏。
顧寧遠立刻起身,拎起小白的脖子,小白一雙大眼睛裡還滿是迷茫,又被放到地毯上。
沈約慢吞吞地揉了揉鼻子,好不容易才止住噴嚏,眼睛一瞥,目光透著鏡片,冷淡的停留在小白身上。
小白心虛地縮了縮腦袋,悄悄地向顧寧遠的腿邊靠了靠,祈求能得到保護。
沈約沒有生氣,卻忽然笑了笑,唇角勾起一個非常溫柔的弧度,那是一個真真切切的笑。他小時候孤僻冷淡,很少笑,但大都是真情實意。長到這麼大了,像是與生俱來的本能似的,笑的越發熟練,卻也叫人瞧不出什麼感情。
這樣的早熟,並不像一個孩子。
這讓顧寧遠難得有些茫然失措。他沒有養孩子的經驗,當時起了收養沈約的念頭後,覺得這是終生大事,馬虎不得,就提前讀了許多書,看了很多教育講座,甚至列了各個年齡階段孩子的心理發展表。但終究是紙上談兵。若論的上實踐,只有沈約一個,偏偏這孩子還這樣與眾不同。
可沈約小時候看起來乖順,心思卻最多。顧寧遠原以為這麼小心謹慎,關懷備至,將沈約隔離在一個單純的環境裡。無論是親情還是友情,家人與朋友,顧寧遠竭力造出了一個烏托邦,希望沈約能像普通孩子一樣,快快樂樂,少不經事地過了童年,少年,直至成年後再面對這個世界,也能坦誠,充滿希望。
想像倒是頗為美好,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沈約就像是一個被人靜心護養的小樹苗,卻由於基因,又或許是因為還沒移植前的環境太差,樹梢靜悄悄地歪了,長成了與設想時完全不同的模樣。
顧寧遠有些頭疼,他並不是那種強硬想要按捺孩子朝自己方向走的家長,只是想要沈約走的那條路,是輕鬆而又快樂的。
而沈約現在的性格,是要走上另一條路的,倒不是說不好,但上輩子彷彿就是前車之鑑,慧極必傷。
顧寧遠一想到這裡,眼神複雜,扶額看著一人一貓的動作。
只見沈約拿了一隻小玩具,引誘在小白眼前,一上一下地勾引,最後走到門口,降至最低,又高高挑起,最後扔了出去。小白全心全意都是那隻玩具,一個飛身也撲了出去,在地板上打了個滾。
沈約眼疾手快,「啪嗒」一聲關上門,留下小白還滿心歡喜地銜著玩具,忽然就在外頭傻了眼。
最,最喜歡的人還在裡面,自己已經在外面了!
它急得伸出小爪子撓門,在門外撕心裂肺,慘絕人寰的嚎叫。
顧寧遠眉尖一皺,勸道:「把它放進來吧,一隻小奶貓,別讓它叫壞了嗓子。」
沈約搖了搖頭,語氣堅定,「不會的,再等一等,柳媽馬上就來了。」
沒過一會,門口傳來一陣腳步,柳媽的聲音穿過門,聽的隱隱約約。
柳媽心疼極了,大約是哄了幾句,什麼「乖寶貝」「小乖乖」之類的話,小白慢慢停下了聲音,軟綿綿地叫喚了幾聲,被柳媽抱下了樓。
沈約這才轉過身,他才在顧寧遠面前幹了壞事,這時候頗為小心翼翼,「好了,扯平了,我原諒你了。」
顧寧遠挑了挑眉,英俊的臉上看不出什麼表情,「嗯?剛欺負完人家小貓,還得意地不知悔改?」
沈約瞧了瞧顧寧遠的臉色,猶豫了一下,不知道該不該過去撒個嬌討個饒。雖然有九成九把握確定顧寧遠只是在逗趣,可如果萬一,顧寧遠真的生了氣,那該怎麼辦?
就在他還在猶猶豫豫,舉棋不定的時候,顧寧遠起身,拉著他的手,牽著走到床上,輕笑道,「剛才那麼有本事,現在呢?和一隻貓置氣,比你八.九歲的時候還幼稚。」
沈約放下心來,不服氣地嘟囔,「它煩嘛,我還不能趕它出去嗎!」
顧寧遠笑了笑,輕輕地拍了拍沈約的脊背,安撫他的小性子。
他此時又不那麼擔憂了。即使沈約長成上輩子的性格,表面溫柔,笑裡藏刀,也並沒有什麼妨礙了。
沈約吃過那麼多苦,本質並不是由於性格,而是因為沒人在那麼漫長而痛苦的成長時間裡,沒有人願意保護他,陪伴他。
而現在不一樣了,顧寧遠想,無論如何,他都護得住沈約。
顧寧遠低頭,正好對上沈約那雙黑沉沉的,裡面卻沒有灰暗陰霾的眼睛。
該怎麼說?
沈約是他上輩子欠下的債,這輩子要還上的命。
———
沈約是家裡第一個發現小白不對勁的人。
這時候正是午後,小白窩在偏廳一角,面前擺著個小碟子,裝著新鮮的牛奶,小貓懶洋洋的,有一搭沒一搭地舔一舔牛奶,像是沒什麼力氣。
它是只嬌氣的小奶貓,最近挑食挑的厲害,貓糧早就不吃了,柳媽靜心準備的營養餐聞一聞,至多舔一舔,偏著頭就走了。到了最後,真成了個小奶貓一樣,這兩天最多只喝一點牛奶。
沈約放下書,走到旁邊。要是往常,憑小白機敏的耳朵,早就察覺出動靜,跑的老遠。可現在呢,他連動都懶得動,即使被沈約拎著脖子懸在半空中,也只是垂頭喪腦的,微微眯著眼,還是一副昏昏欲睡的樣子。
這不對勁。
沈約把小白抱在懷裡,往日蓬鬆柔軟的小白貓這時候縮成小小的一團,動也不動,看上去可憐巴巴的。
「柳媽,」沈約問,「家裡還有司機嗎?我帶小白出去看病。」
柳媽愣了一下,放下手裡的活計,「有倒是有,不過小少爺一個人去嗎?要不要我陪著?」
沈約搖了搖頭,動作溫柔地替小白順了順毛,「我自己帶點錢去就行了。」
柳媽知道沈約年紀雖然小,卻有自己的主張,也不再堅持,「好吧,小少爺小心些,讓司機陪著吧。」
即使是寵物醫院,一進去還是有一股消毒水的味道,小白的鼻子敏感,連打了好幾個噴嚏。
弄清楚流程後,沈約抱著小白進了診室,司機就留在外頭。
那醫生還是個小年輕,看到是這麼個小孩有些驚訝,一邊開單子一邊說:「唔,你家大人呢?也放心讓你一個小孩,再帶著一個小貓自個兒出來,也是心太大。」其中大概還隱隱約約藏著別的意思,大約也是譴責家長不太負責。
沈約人雖小,話裡話外的意思卻聽的明明白白。所以有些不高興,他家只有一個家長,那就是顧寧遠。
可顧先生,他的哥哥,是一個最負責任的人。
只不過沈約還是禮貌地問了個好,他總不會在治病前讓醫生不高興。
醫生終於把一切都準備好了,小白同當初受了眼傷,克制又勇敢的沈約不同。他外表高冷的很,實際卻是個慫貨,見到這個陣仗,早就嚇得瑟瑟發抖,就差夾著尾巴逃跑。
沈約走過去把他放到檯子上,自己站到前面。他個子小,不太夠不到地方,只好踮著腳尖,輕輕地撫弄著小白貓的下巴,溫柔又耐心地讓他放鬆下來。
這是他對小白難得一見的溫柔,或許是憐憫。
這場檢查從頭至尾,沈約的腳尖都沒有放鬆一下,這是很累的,可手上的動作,語氣的溫柔,也沒有絲毫改變。
小醫生頗為驚訝,現在的世道畢竟還是熊孩子多,這樣忍耐而堅持的孩子,他還從來沒有見過。
他在心里長嘆一聲,果然,乖孩子都是別人家的,自己家的,只有熊孩子。
只不過這出神沒持續多久,他的面色很快就嚴肅起來。
「恐怕,還是要叫你的家長來了,」面嫩的醫生看了看報告,皺著眉頭,「大病,貓瘟。」
沈約聞言一怔,腿麻的差點沒有站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