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希的把戲蠢得很,可若不是沈約事先便長了個心眼探查了一番,而是真的結結實實坐了下去,可能接下來的場景便是凳子立刻垮掉。沈約會直接摔在地下,像一隻狼狽的小雞仔,底下的家長,同學,和旁的觀眾會哄堂大笑,老師也會因為沈約的失誤而嚴厲地指責。
可這些都不打緊。沈約並不在意,他只是討厭被別人算計,更何況下面還有一個顧寧遠。
沈約長到十四歲,半大不大,還是個小孩子,只要是小孩子,大約都逃不過孩子氣。在越重要的人面前越想要表現自己的優秀,還是在大庭廣眾之下,恨不得打扮成一隻花蝴蝶,在整個晚會上表現最出彩。
沈約的小心思頗多,可還是克制地站起身,面帶微笑向台下鞠了個躬,然後雙腿彎曲,緩緩地坐回椅子上。
聚光燈驟然打亮,沈約偏著腦袋,十指微動,長長的睫毛彷彿撲動的蝶翼,落下一片青黛色的陰影。
演奏開始了。
顧希聽到前台傳來的動靜,心裡一驚,他做的時候膽子大得很,這時候倒有些心虛了,但對沈約的記恨還是超過了這些情緒。便裝作不經意地靠近了後台拉在一旁的大紅色帷幕,踮著腳,探出小半個身體,想要看一看外頭的場景。
沈約背脊挺直,穩穩地坐在凳子上,沒有絲毫搖晃。顧希從這個角度,甚至能看到他眉眼舒展,唇角含笑,看上去又溫柔又熨帖,彷彿真的對這首曲子、這所學校飽含著無限的愛一般。
怎麼可能?!
顧希眉頭緊皺,簡直難以置信,這一切都是他親手做的,把凳子腿在昨天最後一次檢查道具後據開大半,又用膠帶輕輕地粘起來,到了今天,自己把凳子搬上去,更是為了不讓別人察覺。
沈約不可能知道!
就在顧希還在左右思考到底哪裡出了差錯,耳邊忽然傳來疑惑的一聲,「顧希,你怎麼還在這啊?幹什麼呢?」
顧希心虛,被嚇了一跳,一抬頭,看到趙平挑眉撇嘴看著自己,連忙後退一步,努力壓抑著內心的慌張,「沒什麼。」
那個人是趙平,平日裡和顧希玩得很好,兩個人帶著其他一幫小弟,逞兇鬥狠,有點校園一霸的意思。顧希雖說長得過得去,可論起來身板和武力,比趙平差的不是一星半點。不過這沒關係,顧希姓顧,家裡便窮不到哪裡去,加上他又是獨子,父母寵他寵得很,零花錢不斷,自然朋友也不斷,老大的位置也是他的。
趙平不相信,硬生生把上半身插到前面的空隙,非要看一看外頭有什麼,被顧希強硬地拉回來。
趙平怪聲怪氣地「呦」了一句,又擠眉弄眼地調笑,「你今兒是怎麼了,還在看沈約的表演,我說句老實話,他長得跟朵花兒一樣,小姑娘似得,你別意志不堅定,和人家打打鬧鬧就給淪陷了啊……那樣可就成變.態了……」
顧希心裡發煩,聽了這話更沒什麼好臉色,「別瞎說!」
趙平脾氣損得很,還是繼續道:「還有今天,那麼慇勤替人家搬鋼琴,還親自把屁股底下的凳子搬上去了,不知道還以為你……」
顧希聽到凳子兩個字更是火氣上頭,惡狠狠地瞪了趙平一眼,橫衝直撞地走過去。他雖然和趙平是好朋友,可卻不會把這種事也分享出來。
怎麼說呢,他感覺地出來,趙平不是一個可靠的人。
趙平笑得格外欠揍,裝作踉踉蹌蹌地往後倒了幾步,看到顧希頭也不回,又直起了腰,向舞台上瞥了兩眼。
那首曲子正彈到末尾。
他稍稍認真起來,剛才顧希,到底是在看什麼?
曲終,底下一片掌聲,沈約滿身冷汗,差點從凳子上爬不起來。並不是受了什麼傷,而是太過疲倦。因為沈約並沒有坐在凳子上,看起來是坐著,實際只有褲面碰了碰凳面。全程都是靠兩條腿硬生生強撐著。這也只有沈約,即使在這麼大的年紀,也如此擅長忍耐,現在還能帶著笑,雙手撐在鋼琴邊緣,努力挺直腰板,又向觀眾席鞠了一躬。
這首曲子彈得極好,不僅是端坐在前面的學校領導,後面觀眾也是掌聲雷鳴,確確實實是為校慶晚會開了一個好頭。
冷汗從額角上滴落,濡濕了沈約的眼眸,模模糊糊間,他彷彿看到了顧寧遠也正鼓著掌,便笑得更加真切和活潑。
他是彈給顧寧遠一個人聽的。
沈約忍著痛下場,若不是顧寧遠正好在這裡,他大概並不會這樣輕描淡寫地遮過這件事,畢竟晚會這樣重要,再沒有比在這時鬧出事故來更值得懲戒的了。
此時後台正在準備第二個節目,前腳鋼琴等道具才撤下了,後腳兩個學生便上了場,好像是出了什麼事,老師們也隨著去了舞台。沈約還在前台邊喘息休息,他的腿實在是不太撐得住,必須要休息一下。
後台裡沒了老師,大膽的學生就成了裡頭的大王。
顧希心情不佳,又充滿疑惑,所以一個人躲在角落。
趙平眼睛滴溜溜轉到兩圈,到了一個穿長裙的小姑娘身上,他走了過去,戳了戳她的後背,滿臉是笑,「何婷婷,你今天可真好看。」
那個叫做何婷婷的小姑娘聽過這聲音被嚇了一跳,兩隻眼睛水潤潤的,全是惶恐,一邊低聲抵抗,「你,你離我遠一些。」
趙平向前靠了一步,「怎麼了?我就誇一誇你好看,你長得好看,總不能不讓別人瞧。」
這些話輕佻放肆,即使周圍熙熙攘攘,還是有人聽到忍不住小聲議論,何婷婷又害羞又生氣,她一貫脾氣平和,這時候卻克制不住跺腳,鼓起勇氣,「我,我……你,你不要,我又不是給你看的。」
「對,何婷婷都說了,你不許到這來!」顧無雙看到這邊的場景,幾乎都顧不上害怕,奮不顧身地貼上了,擠到兩個人中間。
因為何婷婷是顧無雙心尖尖上喜歡的那個人。
「唔,」趙平的臉色不太好看,他本來身材骨架高大,又比同學大一歲,看起來更具有壓迫性,他的目光狠厲,「蠢貨,胖子,要你管什麼!」顧無雙在他心裡就是一個聳頭聳腦,傻裡傻氣的胖子,頂多是跟在沈約後頭的一個跟班。
顧無雙梗著脖子,昂著腦袋看著趙平。他的膽子是小了些,又天生擅長開解自己,所以遇事從不與人生氣。可在何婷婷這件事上卻不同。趙平總是上課下課沒事就騷擾她,有時候是揪著辮子,有時候是說些輕佻的話,把何婷婷逗弄的兩眼通紅,有時候都要哭出來了。
平時也只是那麼一兩句,加上班上都有其他同學,趙平不敢太大膽。可現在整個年級都在這,何婷婷沒有幫襯的人,顧無雙自然毫不猶豫地挺身而出,為了保護心裡喜歡的姑娘。
就在小胖子炸起了全身的毛,劍拔弩張的時候,沈約終於休息好了,一進後面,眼前便是兩個人對峙。
沈約腿還酸到抬不起來,正是被顧希算計的,這時候看到顧希這一夥人便十分不開心。
「怎麼了?這是?」沈約笑眯眯地,站在遠處輕聲問。
趙平還沒反應過來,倒是顧無雙先在嘈雜喧鬧的環境中辨認出來沈約的聲音,瞬間找到了希望和支撐,便很沒出息的慫了,兩隻小眼睛張得大大的,亮晶晶地看著沈約,委委屈屈地開口:「小叔……」
沈約縱有滿腔的不高興,多年來的習慣也叫他先被被顧無雙這聲「小叔」先打動了,想要趁著這個機會鬧大,給顧希添上麻煩的想法也放回了心裡頭。
趙平倒是識時務的很,他和沈約打得多交道,難免知道沈約的本性,但本身並沒有什麼衝突,只是因為顧希罷了。這時候正是校慶,他也不敢在這時候鬧得太難看,何婷婷呢,每一天都能瞧見,每一天都能調.戲,這一晚上耽誤不了什麼。便頭一扭,無趣地揮了揮手,「沒意思透了。」便光棍地離開了這塊地方。
旁邊的人見沒有熱鬧可看了,眼睛都收起來,心思都歇了下來,忙自己的事去了。站在後頭的何婷婷紅著臉看著沈約,看起來倒是個美人坯子,卻白叫沈約頭痛。
便拉著顧無雙一瘸一拐蹲到另一個角落,彈了小胖子的額頭一下,指尖都是軟綿綿的觸感,那是顧無雙這個小胖子特有的,和世上所有其他的小胖子都不一樣。
沈約難得板著臉,毫不留情地教訓,「和你怎麼說的,我不在的時候不許招惹顧希,特別趙平。」
顧無雙捂著腦袋回嘴,「我,我也不想的,可是,可是他欺負……欺負何婷婷。」
沈約笑了笑,捏了一把顧無雙肥嫩嫩的小臉蛋,「胖雙兒你現在是人長大了,膽子也長大了,還學會了英雄救美?」
顧無雙不太好意思,又羞澀又難過,「婷婷,婷婷是美人……我是小胖子,不是英雄……」
沈約忍不住「撲哧」一聲笑出來,最終在顧無雙可憐巴巴的眼神下很快收斂住笑,以一個長輩的身份義正辭嚴地勸告。
「你還挺有自知之明,好了,不許你逞英雄,小胖子哪裡能救美。」
顧無雙失望極了。
不過沈約怎麼忍心真的叫顧無雙失望,又添了一句,「不過只要有我在,我家胖雙兒就是大英雄‧,好不好?」
……
顧無雙從沈約這聽了教訓,便又恢復成一隻活潑的小胖子,快活地穿梭在人群中間,他是很喜歡這樣的氣氛的。
這時候舞台上正在佈置背景,下一個節目是一出童話話劇,何婷婷穿著那身拖地長裙,打扮的漂漂亮亮,是故事的女主角。
大約是佈置這場背景太過複雜,老師又錯誤估計了當前的學生的能力,整個道具組上去人手都不夠用,眼看著節目快要開始,老師便號召了後面一撥男生,到舞台上幫忙。
顧無雙本來就樂於助人,更何況這場戲還是何婷婷的,便興高采烈的想要參加,可老師看他太胖,怕不太穩妥,一直挑走了其他人,直到最後實在沒人了願意,才勉勉強強地加上了顧無雙。
此時凳子已經被別人拿完了,顧無雙著急地四處看,終於看到鋼琴旁還有一張凳子,不過就是有點矮。他滿心歡喜地把凳子拿起來,興沖沖地衝到舞台上,想要出自己的一份力。
沈約不知道顧無雙去幹了什麼,他還在後台的角落裡,尋找一樣東西。
那張弄丟了的表格。
如果沒有記錯的話,應該不止一張紙,而是一沓表格釘在一起,顧希偷走了這麼多紙,撕碎過後留下的痕跡太大,應當是藏在哪個邊邊角角的地方。
外面忽然兵荒馬亂,女孩子的尖叫,老師的呼喊,匆忙的腳步聲細細碎碎,全擁擠在一起,炸的人耳朵發疼。還在後台的學生坐不住了,偷偷摸摸地摸到帷幕邊,想要瞧一瞧到底怎麼了。
沈約連頭也沒有抬,繼續專注地干自己的活。正當他準備掀開另一邊的窗簾時,兩個看完八卦現場的學生心滿意足地回來了,嘴裡還喋喋不休。
「真是太可怕了!那個人從上面摔下來了!」
「是啊,凳子腿怎麼會忽然就給斷了?」
「別說凳子腿了,」說話的學生似乎有些膽小,聲音都在發顫,「那個人吧,我就看到他躺在地上,有血,他腦袋旁有血。」
「你膽子怎麼這麼小?怕什麼。我還沒看到呢!」另一個人不屑一顧,又問,「哎,你看到他的臉了嗎?認不認識他?」
「就是那個人啊,那個剛才和一個高個兒吵架的小胖子。」
沈約和那兩個人隔了一張桌子,躲在下面找表哥原來只是漫不經心地聽一聽八卦,當做無聊的尋找工作裡的佐料。
聽到這一句時忽然愣住了,心頭倏地一涼。
他什麼也顧不上,腦子還沒反應過來,身體本能地從後頭竄出來,死死拽住離得近的那一個的肩膀,指尖抖得要命。
「你說,剛才你說是誰從上面摔下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