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寧遠在公司裡很忙,說是把沈約帶過來陪著他上班,實際上也真的只是沈約一個人窩在沙發上,顧寧遠坐在辦公桌前辦公。
這裡什麼也沒有,沈約的書包裡裝的東西不少,只不多全是帶給顧無雙,有一盒還沒拆封的糖果,幾本目前世面上流行的小說,還有幾本複習資料和老師佈置的作業。沈約早就做完了作業,又對這些小說的興趣不大。便閒著無聊翻一翻,停下來後又忍不住扭過頭,偷偷摸摸瞅瞅顧寧遠,生怕打擾了他的工作。
沈約的整個身體都藏在沙發後頭,只有一個烏黑的小腦袋冒出點尖,露出小半個眼睛,鏡片上全映著顧寧遠一個人。這個姿勢也很好,只要顧寧遠那裡有任何風吹草動,沈約都能瞧見,還能及時把頭縮回來,不讓顧寧遠發現。
可顧寧遠忽然放下手裡的文件,目光掃過來,偏過頭微微挑眉,「嗯?我這裡有什麼東西,你看的這麼認真?」
沈約一下子被抓的措手不及,他一貫是反應迅速,思維敏捷的人,這時候卻像是被什麼卡住了,小腦袋呆在原地,愣了好一會,才像只膽怯的小倉鼠一樣縮回去,窩在沙發上,當做什麼事也沒有發生。
其實才開始的時候,沈約還勉強能克制住自己,看上兩眼就能收回視線,權當做獎勵,再不太專心,也不太致志地翻幾頁書,磨一磨時間,便又把頭扭過去。可到了後來,桌子上的東西實在是吸引不住沈約的注意力,便破罐子破摔,兩隻眼睛全顧著盯顧寧遠了。
但這樣說實在是太丟臉了,沒事幹偷偷摸摸瞧別人的臉,沈約在顧寧遠面前只能以沉默作為掩飾了。
顧寧遠離開辦公桌,走到沈約待著的沙發前頭,一隻手就把他的臉從抱枕裡撈出來,鼻息間還帶著清晰的笑意,「怎麼了?不說話了?」
沈約面紅耳赤,他這輩子面紅耳赤的次數很少,全都在顧寧遠面前。
「沒,沒什麼,」沈約側著臉,辦公室冷硬的燈光在他的臉上拂了大片陰影,只能讓人瞧見他臉部精緻秀麗,像工筆描繪出的輪廓,和因緊張而舔濕了的,鮮豔紅潤的嘴唇,彷彿一朵顏色飽滿,正在盛開著的花,這動人極了。他說起話來也結結巴巴,「我就是,不小心抬頭,不小心看到那邊的……我還不能看看嗎?」
顧寧遠聲音拉長,慢悠悠地答應了一聲。
又說:「那要偷偷摸摸的……」
沈約惱羞成怒,「那你待在那,又沒有寫了一個告示牌,說是不准人看。」
話是這麼說,可聲音卻還是軟軟的,還有些孩子般特有的甜膩的委屈,明明是自己的問題,卻非要推到別人身上,還彷彿自己受了天大的委屈。這大約只有被寵著慣著,每天糖水泡著長大的少年才有的。
顧寧遠忍不住笑眯了眼,繼續慢條斯理道:「我只是想告訴你,你可以光明正大看,我長得又那麼見不得人嗎?叫你這麼不敢承認喜歡看我。」
沈約的臉更紅了,像是要燒起來了一樣。
其實顧寧遠這麼些年都明白過來了,沈約一直都有些過度依賴自己。比如八歲才在醫院見面的時候,那麼排斥被人喂飯,後來長到這麼十歲,卻又在自己眼睛好了的那一天又用黑布條把眼睛蒙上,還尋了個正大光明的理由,說是要憶苦思甜。實際上是可憐巴巴地捧著飯碗,指望著顧寧遠能再喂他一次飯。顧寧遠心疼他,後來到了那一天,也不用沈約再裝可憐了,自己主動接過飯碗,把沈約當成方面那個只由自己照顧的孩子。
導致過度依賴的因素有許多,大約是由於童年的眼傷,又有沈約自己的脾性影響。他心裡荒蕪的很,冷漠孤僻,即便笑的再溫柔,也總是拒絕與別人往來。
可他的心尖上又有一塊特別柔軟的地方,記錄了一切脆弱稀少的情感,這些情感太少,所以顯得太重,沉重到有時候沈約都負擔不起。
畢竟他上一輩子就只是因為顧寧遠曾經對他施捨過小小的善意,便用性命報答回來了。
而對於此生的沈約來說,一般的事都不值得記住,也不值得耗費感情,有些事卻銘刻在了骨子裡,讓人一生也不會忘記,譬如童年的恐懼,又譬如黑暗中的顧寧遠。
總是顧寧遠。
就在沈約才聽了顧寧遠的話,還在絞盡腦汁地思考該怎麼回應才能更情深意切的時候,虛掩著的門忽然被敲了敲。
門縫裡露出一縷長發,隱隱約約能看見門外有一個高挑靚麗的身影。
宋清輕輕推開了門,手裡拿著一沓文件,笑的禮貌而恭謹,「老闆,這是財務部才送上來的,給您過目。」
她方才就來了,因為門沒有關的嚴實,在外頭聽到老闆說了一句驚天動的話,膽子實在不夠大,怕被老闆滅口,就拖到現在,沉默了這麼長時間才敢敲門。
顧寧遠瞬間便收斂了笑意,又恢復到往常的冷靜,卻又並不算疏離,「把東西放在那吧,辦公桌左上角的東西我看完了,你先送給設計部。」
畢竟是當了顧寧遠多年的秘書,宋清熟練地找到文件,領著新的吩咐離開了辦公室。
而沈約呢,注意力早就集中到了宋清身上,直到她從辦公室裡消失,目光才收回來放到顧寧遠身上。
顧寧遠把他的鬢角邊的頭髮拂到耳朵後頭,「辦公室是不是無聊極了?要不要讓司機帶你去周圍逛一逛,看看什麼有意思。」
沈約這才回過神來,他很順從,身體微微前傾,配合顧寧遠的動作,又很認真地回答,「不用了,我只要光明正大地看著哥,就已經夠有趣了。」
顧寧遠:「你這個興趣很好,繼續保持。」
在工作中能抽出這麼多時間逗弄一下沈約已經是太奢侈的事了,接下來的時間裡,顧寧遠忙著處理文件,而宋清作為秘書,助理高學又不在,她來的就更加頻繁了。
顧寧遠覺得有些不對勁來,每次只要宋清一進門,沈約的目光便會立刻從自己身上溜走,不知道跑到哪個地方。而這時候顧寧遠一抬頭,沈約就像一個乖孩子,正坐在沙發上或是看書,或是玩遊戲。
只是那縮手縮腳的模樣,看起來比剛才還心虛。
這又是怎麼了?
終於到了吃午飯的時候,時間緊張,沒有時間出門吃飯。宋清一向負責訂餐,此時來了辦公室,踩著高跟鞋,一步一步走到沈約身邊,「唔,小少爺要吃什麼飯菜啊?我來幫你訂,好不好?」
她對這個小少爺好奇極了,老闆是什麼性格,她共事幾年最清楚不過,竟然會說出那樣的話哄孩子,簡直是可怕。
沈約手裡拿著書,聽了這句話目光頓了一會,等到宋清問了第二遍,才慢慢地抬起頭,這是他難得的不禮貌,就像是恃寵而驕,仗勢欺人。
沈約想了想,先問:「那我哥吃什麼?」
宋清見他模樣好看,不知怎麼的也起了逗弄孩子的心思,便悄聲說:「這可不能讓你知道,老闆說過的,不能告訴其他人。」
沈約的手指捏緊了書,笑的卻越發可愛,真是一個十三四歲單純的孩子,輕聲問:「我是他的弟弟,也算作外人嗎?」
「當然算啦,除了我和老闆,其他人不都是『外人』嗎?」
看著沈約終於僵住的臉,宋清忍不住笑的花枝亂顫。
顧寧遠察覺到這邊的動靜,眼頭沒抬一下,只扔過來一句話。
「別逗孩子了,有事快做。」
沈約心裡不高興,誰是孩子?什麼叫逗孩子?
宋清便規規矩矩老老實實地把顧寧遠的菜單報了上來。
沈約點了一份一樣的,只是把最後那一杯黑咖啡換成了一杯奶茶。
「要最甜的那一種,多加一點糖。」沈約重複叮囑了好幾遍。
宋清心裡想,到底還只不過是一個愛吃甜食的小孩子罷了。
等飯菜送了上來,兩個人在茶几上把東西打開,開始了午餐。
沈約把奶茶換到顧寧遠面前,正準備把黑咖啡挪過來,自己嘗一嘗時,卻被顧寧遠摁住了手。
顧寧遠搖了搖頭,「小孩子可不能碰這些。」
沈約只好把手縮回來,也幸好他對這些新鮮事物渴求都不大,便能這樣輕易的放棄。
沒過一會,沈約才嚥下一口喜歡的菜,面上卻沒露出多少歡喜,只是漫不經心,狀若無意地問:「你那個秘書可真能幹,是不是幫你幹了好多活啊?」
可即使沈約掩飾的再好,可面對的是顧寧遠,只要一聽,大概就明白了沈約為什麼不對勁了。
顧寧遠眉眼低垂,也漫不經心地回答,「是啊,挺能幹的,有許多事都是她幫我做的。」
「是嗎?」沈約又嚥下去一口飯,「這樣啊,她是不是很重要啊,很重要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