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慶晚會的意外過後,顧無雙只是受了輕傷,只是顧隨夫妻兩個嚇得厲害,硬生生讓顧無雙在醫院裡住了好幾天,又給學校施壓,查出來是哪一個學生膽子這樣大,心思又毒,才弄出來這次的事故。
學校裡也很重視這次的事情,畢竟是在校慶典禮上發生的,多少領導和家長看著,竟然出了這樣的事故,可見裡頭有些學生實在道德敗壞,連累學校的名譽和聲望都岌岌可危。可即使如此,把當天的學生都盤問了一遍,卻沒有監控和其他證據,學生嘴皮子一張一合,誰也不會承認。
這件事引起了軒然大波,又找不到人能夠負責,學校只好吞了這次的苦果,卻下了禁令,嚴禁學生討論這件事,一旦發現,必然受到處罰。
可人言可畏,總是止不住的,越禁止的事叫人越發好奇。
外頭有各種亂七八糟猜測的聲音。
而作為這件事最關鍵的人物,顧無雙卻還沒回來上課,旁人有再多或有意或無心的揣測也問不到他身上。這也是沈約向顧隨建議的。
「現在還不知道那個人是誰,學校裡又人多嘴雜,無雙的性格怕是應付不過來的。如果擔心他學習跟不上,我可以每天替無雙整理筆記,以後要是還有不懂的地方,我可以再教他。」
這一番話說的有理有據,全站在顧無雙的角度考慮,再加上沈約這麼多年確實可靠,被這樣一勸,顧隨就打算再放任顧無雙在家待著。
最近顧寧遠忙得很,公司裡一個重要的項目正到了收尾的階段,關係重大不說,其他的顧家人又不老實,想的多做得少,顧升全的前車之鑑還在跟前,現在利益上頭又忘得一乾二淨。
今天顧寧遠難得按時下班,進門時柳媽都嚇了一跳,沒料到他能這麼早回來,又笑著問:「先生今天回來的真早,事情都處理完了嗎?我正要上樓把這些點心送去給小少爺。」
她手上端了兩盤點心,才從廚房裡拿出來的,一盤冰鎮的甜點心,另一盤熱氣騰騰,才出鍋的咸點心。
顧寧遠的腳步已經搭在樓梯上,側身問:「這時候吃點心,不吃飯了?」
柳媽反應了一會,解釋道:「最近先生回來的晚,小少爺說晚上還有事便提前吃完了飯,我怕他晚上再餓,送些點心上去填填肚子。」
顧寧遠頓了頓,心裡有些微的失望。其實他今日回來的早,想的其實是最近太忙,打算抽個時間同沈約吃個晚飯。沈約對一起吃飯這件事總有著無窮的耐心和興趣,他小時候顧寧遠還不太忙,每天作息都差不多一起。可等顧寧遠接手公司便忙起來了,時間都錯開,沈約才開始倔強極了,也撐著不吃飯,真是誰也勸不動,非要等顧寧遠。後來還是顧寧遠狠了心訓了他一頓,沈約委委屈屈地偷偷看他,卻不敢再明目張膽等那樣久,至多在飯點拖十幾二十分鐘,就乖乖地吃飯。可顧寧遠還是把這件事上了心,無論有多忙,總要抽出些時間陪沈約吃飯。
卻沒料到竟然會有提前吃完飯的時候。
顧寧遠轉過身,挽起袖口,把兩個盤子接過來,「我送上去吧。」
沈約此時正在浴室裡待著沖澡,聽到顧寧遠傳來顧寧遠的聲音滿是驚喜,可惜不能立刻從裡頭蹦出來,只好先讓顧寧遠進了門。
這麼些年過去,沈約的房間也變了個模樣。那時候柳媽聽說來的是個小男孩,便佈置了一個粉藍色的可愛屋子,可沈約才是這裡的主人,後來陸陸續續換成素淨簡單的佈置,看起來簡單又乾淨。
如今還不太熱,沈約不太喜歡吹空調,便開了窗戶乘涼。正是傍晚時分,窗簾微微飄動,夕陽伴著涼風一起溜進了屋子,捲了書桌上一大沓紙,吹落了滿地。
顧寧遠把點心盤子放下來,彎腰去撿,看到的時候卻怔住了。
每張紙上都密密麻麻寫了相同的一首詩。
「人生不相見,
動如參與商。
今夕復何夕,
共此燈燭光。」
乍一看起來,倒像是首訴解衷情的情詩。
可上頭的筆跡卻不對勁。沈約的字是顧寧遠手把手教的,即使他如今長大了,有了自己的筆風,大致的輪廓是不會變的,絕不會是這樣刻意婉轉柔和的筆觸。
顧寧遠還沒來得及多想,沈約恰好從浴室裡出來,他急得很,只裹了一條白色浴巾,鞋也沒穿,頭髮是濕透了的,滴著水。他的臉也沒擦乾,手上拿著眼睛和乾毛巾,因為看不清而略顯茫然的雙眼滿是水汽,像兩顆濕漉漉,亮晶晶的黑葡萄。
「怎麼了?」
顧寧遠漫不經心地把這沓紙放回遠處,漫不經心地擺了擺手,「沒什麼,有東西被風吹掉了罷了。」
又把沈約手上的乾毛巾接過來,替他把頭髮的水擦乾淨。顧寧遠的身材修長,身量很高,沈約長到十四歲了,在他面前還像是個小孩子一樣。
沈約有點不高興,也並沒有克制什麼情緒,只是抿著唇,一隻腳在櫃子上踢開踢去,嘴裡嘟囔著,「你怎麼不早說啊,我今天就不那麼早吃晚飯了,難得你能回來的那麼早。」
他這樣說話才有點小孩子嬌縱的脾氣,平時倒顯得太乖,反招人心疼。
顧寧遠心裡一軟,這樣從心底的全然信賴總讓人熨帖,手上的動作越發輕柔,「沒什麼關係,這樁事就快要完了,完了便能閒下來。再說今天,我端了兩碟點心上來,我們在一塊吃。」
沈約還有些嫌棄,畢竟只是兩碟點心,並不是一餐飯。只不過到了現在也只好如此了。
顧寧遠把沈約安頓好,起身把兩碟點心拿過來,先掰開一個鹹的,吃了一口試了試溫度,才把另一半塞到沈約嘴裡,又問:「你又有什麼事可忙,連飯都要提前吃?」
沈約知道顧寧遠嘗了便會把那小半點心吃完,就先發制人把顧寧遠咬過一口的點心奪過來,趁機也塞到嘴裡。他嘴裡幾乎嚼了一整塊點心,口齒不清,又噎得慌,好半天才說出話,「無雙最近沒去上課,要替他整理筆記。」
顧寧遠不可置否地笑了笑,並沒有再接話。
別的不說,對於沈約而言,整理筆記並不算難事,用不著這樣趕,這樣著急。
他說了一個不大不小的謊話。
可也不打緊,小孩子長大了有了自己的想法,也必然要有自己的秘密。顧寧遠不是一個不通情理的大家長,就看過的許多書,讀過的通用教育理論而言,他都是十分能理解,並支持孩子向長大成熟發展的這一趨向。
就像他也能理解並克制不問,為什麼沈約寫了那麼多遍那首詩,還刻意變了一種字體。
那都是孩子長大了必然會有的秘密。
顧寧遠十分心平氣和地想,想著想著又塞了口點心甜了甜嘴。
還是小孩子好,顧寧遠還是忍不住想,小時候的沈約多乖啊,有什麼秘密都願意同自己分享。
———
到了學校,校慶意外事故的傳言還是紛紛擾擾不得停歇。
不過今天又有了新的奇聞可供傳播猜測,倒讓他們暫時忘了舊聞。
說是初二一個班有兩個學生打架,一起被請去見班主任,這本來只是一件平常事。後來他們班又有一個女生被請到了辦公室,又安然無恙地回來了,同她是沒有半點幹系。只是辦公室裡卻炸開了鍋,又鬧到了教導處,最後請了家長,當場把其中一個領回了家。
何婷婷的周圍圍滿了人,本班的,外班的,七嘴八舌,每個人都想從她嘴裡得到消息,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
只可惜小姑娘也是一頭霧水,被叫進辦公室時問了一通,一張紙上是不是自己寫的字,可自己什麼也不知道,從頭到尾都是否認。出來了又被吵的腦殼發暈。
沈約撐著下巴,隱藏在眼鏡和頭髮下的目光鋒銳又冷漠,落在班級裡空中的兩個座位上,唇角掛著一絲漫不經心的微笑。
門口又來了一位老師,他提高嗓音問:「哪個是沈約?快和我一起去教導處,有事要問。」
沈約站起身,目光裡的情緒轉瞬便收斂起來,整理出一個溫柔的笑來,就同往常別人看到的一樣。
那位老師是知道他的,畢竟他的成績永遠名列前茅,在老師的口中是出了名的優異聽話,對於無故捲入這場無妄之災的沈約有點同情,一路走到教務處時還安慰他,「你不用擔心,只是叫你去問一問情況,和你沒有什麼關係,只要如實回答就好。」
沈約十分禮貌地點了點頭,「謝謝老師。」
教導處小小的一塊地方裡站滿了人,學校裡的各級領導幾乎都在裡頭,指頭裡都夾著煙,煙氣繚繞,熏得人眼睛發疼。
而一個人站在最中間,他的眼睛發紅,捏緊拳頭,死死咬著下唇,看起來狼狽又可憐。
沈約一進來,那人抬起頭,死死地盯著他。
最前頭那個一貫刻薄可怕的教導主任咳了兩聲,嚴厲地開口:「顧希同學,你說刻意弄斷凳子腿是因為沈約同學,現在就和他當面說一說。」
沈約站在顧希的正前方,恰好是旁人的視線死角,便露出一個真切的笑來,嘴唇動了動,喉嚨卻不發出任何聲音。
只有顧希能看的清清楚楚。
「顧希,你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