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正值深夜,張瑾還在外地代替父親參加一個慶功晚宴,忽然就得了一個驚天動地的消息。顧寧遠度假的時候被人帶著刀闖進來,好像被刺了一刀,鮮血滿地,現在正奄奄一息,正在醫院急救。
這是東臨市的一樁大事。消息靈通些的都知道了,張瑾在隔壁市都聽到了風聲。
旁邊有些人藉著酒意冷嘲熱諷。他們大多不是東臨市的人,至多只是聽說過顧家的一些事。
大約是說顧家,特指顧律這一脈運氣不好,從父親到兒子,看起來的早死的面相。
話說的頗為露骨,張瑾差點當場摔了杯子。他還是忍住了,找助理先頂上了,自己著急打了個電話。才開始是佔線,後來又沒人接,最後直接關機。
張瑾急得要命,又輾轉從陳伯那裡得到消息,說是現在全在醫院。顧寧遠那個心肝寶貝弟弟受了重傷,正在搶救,顧寧遠沒什麼大事。至於外面都是胡說八道傳的。
中間經過也說不清楚,那邊也是亂糟糟的。張瑾心裡一驚,知道是出了大事。臨時把事情先託付給助理,自己找人開車連夜趕到顧寧遠現在的醫院。天黑雪滑,趕到的時候天邊都快亮了。
他帶著人上了三樓,根據護士的指點到了沈約的診室前。柳媽和陳伯,還有顧寧遠那幾個叫的上名字的助理秘書全在這裡。
張瑾看了看旁邊亮著的紅燈,愣了一會,「沈約,那孩子還沒出來?」
陳伯一臉嚴肅,柳媽抹著眼淚不出聲,沉默著點了點頭。
張瑾搓了搓冰冷的臉頰和手,他一貫能說會道,這時候卻什麼都說不出來。半晌才又問:「那,顧寧遠呢?」
宋清反應過來,連忙履行自己的義務,帶著張瑾走到這一層的另一邊,又拐到左邊,那裡開了扇窗,窗戶旁站了兩個人。顧寧遠迎著風口,外面套著一件厚外套,上面的商標還沒摘。他的袖子是半捲著的,露出小半截胳膊,凍得通紅,青筋綻起。
另一個人也是眼熟,兩人大約是談完了,那人扶了扶眼鏡,轉身離開。與張瑾擦身而過的時候點了點頭,問了一聲好。
張瑾上前兩步,想要問沈約的情況如何,瞧了瞧他的臉色還是嚥下去了。反而頓了頓,「現在外面不符實際的流言傳的到處都是,我來的路上和我爸說了一下,顧氏內部亂成一團,你不去管一管?」
「沒什麼好管的。」顧寧遠冷冷的說,他瞥了張瑾一眼,似乎有些煩躁,隨口問道:「有煙嗎?」
張瑾意料不到,「啊」了一聲。他和顧寧遠從前上高中時也曾抽過煙,只是年輕時好奇的嘗試。可顧寧遠只抽過一次就再也沒試過。後來張瑾問的多了,顧寧遠才告訴他,是那一次回家後秦姝聞到他身上的煙味,叮嚀囑咐他玩注意身體健康。顧寧遠便再也沒有抽過煙了。
「你不是說過,不抽菸了嗎?再說這是醫院。」張瑾勸他,走到他的對面。
顧寧遠靠在窗沿邊,半闔著眼,說話時冷淡而壓抑,只是咬牙時洩露出一絲狠戾,「我只是,現在太不理智了。」
「所以可能會做出些不太理智的事。」
他頓了頓才接上來,聲音極沙啞低沉,因為已經吹了一夜的寒風。
「你不要太……擔心……現在的情景,再糟也糟不過你十八歲的時候,那時候你不也撐下來了。」張瑾離他很近,能看到他半敞開的外套裡是一片暗紅。
那不是毛衣的顏色,是干透了的血。
「不比那時候,」顧寧遠打斷了他的話,手指緊緊捏著窗框,「那時候我的父母都死了,再如何只不過是一個顧家罷了。弄丟了,鬥輸了,還能從頭再來,並沒有什麼好害怕的。而現在,我的沈約只有一個,不能再重頭了。」
他這段話說的十分平靜,接近緩和,輕描淡寫一樣說出自己的心意,倒叫張瑾聽的越發膽顫心驚。
他知道顧寧遠忽然收養了一個孩子,嬌寵萬分,可從前幾年看來,張瑾更願意把這份寵愛歸結於自己不知原因虧欠,甚至揣測是不是有人把沈約託付給顧寧遠的。可後來幾年,顧寧遠卻越發著魔一樣,待沈約真的情深意切起來。顧寧遠一貫內斂,他從不談自己的心意、感情,只是用實際行動表明。可現在他卻明明白白地同張瑾說出口。
張瑾覺察出他的不對勁,默然無語。被冷風吹的打了好幾個寒戰,還是打起精神,轉移話題,打算同他談一談這一次的事情。
不過顧寧遠雖然說自己不理智,可腦子還是清楚的,把這件事從頭到尾捋了一遍。
從顧寧遠決定去度假,工作的安排,度假的計畫,只有顧寧遠和沈約單獨的兩個人,在這麼一個偏遠的地方。帶著刀闖進來的是顧鴻,他什麼膽量都沒有,刺了一刀就逃跑了。
顧寧遠最後說:「我打了醫院的電話,這裡太偏遠,救護車來的很晚。等我上了救護車,到了醫院,外面已經傳的沸沸揚揚,我被刺了一刀,重傷垂危,都快要不行了。」
他甚至輕輕笑了笑,「這世上想叫我死的人不少,可這麼迫不及待的,就只有我那幾個同族同姓的一家人了。」
張瑾眯著眼,「真是,你們家的那些人也太狠了……要錢不要命。那你現在怎麼辦?」
顧寧遠面色冷漠,眼神幽暗深沉,「能怎麼辦,他們要我的命,我讓他們把自己的命還回來。可卻牽扯到了沈約……」
張瑾從沒有見到過他這樣的神色。以前小時候在一起,顧寧遠即使性格暴躁,可終究沒什麼大事。到了十八歲以後,顧寧遠性格越發沉穩內斂,張瑾幾乎都不怎麼能見到他在沈約之外的事情上有什麼情緒波動。可現在顧寧遠滿臉煞氣,張瑾不由自主地擔心起來。顧寧遠本來是不應當做的太過分的,可顧家那群人,確實是,做過了頭。
張瑾把顧寧遠從風口裡拽出來,順手把拉鏈也拉起來,一本正經說:「我們回去吧,沈約的手術還沒有結束,我們還要等著他。」
「他的情況,到底怎麼樣?」
說起這件事,顧寧遠的表情終於鬆動了一點,眉尖深深皺起,有了點人氣。
「醫生說傷口不算太深,卻很長。原本並沒有什麼大事,只是那裡太遠,救護車來得晚,失血太多。」
顧寧遠的手鬆開窗沿,痛苦的神情一閃而過,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表情。
兩人終於離開這裡,東邊的太陽漸漸升起。
而就在此時,顧鴻才踩著雪路找到一家小旅館,急急忙忙躲進去。他沒帶身份證,把身上所有的錢都塞給了前台的服務員才勉強開了一間房。
服務員懷疑地看著他,顧鴻進房後立刻把房門鎖起來,靠在門上,大口大口地喘氣。
沒多一會,他撐不住從門口滑下來,下半身的褲子上滿是雪水,漸漸融化在地面上,濕噠噠的。他整個人就像一攤爛泥,眼裡滿是驚恐。
他可能,可能殺了人!
那是前幾天的事,那個中介經理告訴他,說是知道了顧寧遠過幾天會去一個荒無人煙的地方度假,他可以帶著他去找顧寧遠,正好當面對質。
而昨晚到了那個地方,天近黃昏,那人拿出一份錄音,打開給顧鴻聽。裡面是岳寶琴的聲音。
錄音的質量並不好,裡面沙沙作響。
「先生,您的意思是……讓我弄走顧鴻所有的錢,讓他下輩子……可畢竟他也是我的丈夫,做了這麼久的夫妻……」
岳寶琴好像猶豫了一會,最終還是下定決心,「您的意思,我明白了。」
「賤人!!!賤人!!!」
顧鴻的大叫幾乎掀翻了車頂,也幸好這裡離顧寧遠的屋子還有一段距離,才沒能聽到。
可錄音還沒完。
良久過後,一個男聲「嗯」了一聲。
這一聲格外清楚,沒有雜音,音質絕佳。
顧鴻愣住了,眼睛都紅了,咬牙切齒道:「是顧寧遠,是他!我認得出來!」
那位經理把錄音一收,萬分惋惜地說:「看來您的妻子對您還是有情分的,只是顧寧遠太狠毒了……」
這句話成功讓顧鴻被怒火沖昏了頭腦,這可不是第一次在酒吧裡的經歷。現下顧寧遠就在不遠處的屋子裡,沒有人能攔住他,而顧鴻呢?
他手上有一把刀,鋒利的,尖銳的,能夠刺穿身體,在市面上買不到的一把管制刀具。
而就在重重樹影之中,有一個人盯著顧鴻,看到他用這把刀刺進一個人的身體,刀上沾滿了血,跌在地板上。
他心滿意足地帶著好消息離開了。
可顧鴻什麼都不知道,等他逃回和那人約定的地方,那裡已經沒有車的了。顧鴻很害怕,殺人的恐懼壓過對顧寧遠的憤恨,他只是等了一會,便跌跌撞撞地開始了逃跑。
顧鴻快被自己逼瘋了。他才開始只是想用從中介經理那裡得來的證據逼顧寧遠給錢,否則就在顧家公佈這些,揭露顧寧遠的真面目。可在昨天,他卻聽到另一個驚天的消息,忽然就被挑起了殺意,甚至真的去殺了人。
這不對!
顧鴻抱著頭在陽光下害怕地瑟瑟發抖,哆哆嗦嗦地扯起窗簾,躲在陰暗的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