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願過後,顧寧遠和沈約要先回山腳下預定好的房間。
酒店裡的服務人員一臉歉意地向他們道歉,說是兩人定下來的房間有一間的供暖系統出了問題,這時候又靠近是年關,沒有多餘的空房。
天氣這樣冷,沒有暖氣肯定是不行的,而再訂一個也是著實麻煩。顧寧遠乾脆沈約的東西從另一間房間裡搬過來,兩人同住一間,睡一張床。
顧寧遠換了一身衣服,同沈約吃了從寺廟裡帶來的素齋。
吃完了又出門看了看景色,順帶著消食。回來後沒多久,沈約又開始犯困。
顧寧遠替他斂了斂被子,收好眼鏡,還打算伸進去摸一摸裡面的溫度。沈約原本打算迎上去,最後卻忽然把被子一攏,躲了過去。
顧寧遠一怔。
沈約的眼瞼垂下來,長長的睫毛遮住眼裡的神色。他的嘴唇抿的很緊,像是要把所有的話都藏在心裡。
「我又不是小孩子了。」沈約稍稍抬眼,卻沒有看顧寧遠,只是拒絕,「哥……不能總拿對待小孩子的法子對我。」
顧寧遠始料未及,伸出去的手僵在原處,好一會才反應過來。
「也是,是我的錯。」顧寧遠的神色收斂,偏過頭笑了笑,眉眼卻並沒有上挑,「你也長大了,都快要十八歲了。」
顧寧遠的聲音裡有一絲晦澀,又有些無奈,「不能再像以前一樣,拿你當小孩子了。」
也許到了青春期的孩子都是這樣。顧寧遠鎮定下來,努力心平氣和地想,他會想成為一個成年人,希望別人也那樣對待他。
再比如說,喜歡上一個人;有了很多秘密,也不會同自己說。
沈約心裡難過極了,連藏在被子裡的指甲尖都在不自覺的顫抖。可他只是把頭陷在柔軟的枕頭裡,沉默了一會,點了點頭。
顧寧遠彎下腰,離沈約不近也不遠,輕聲細語地說:「中午快過了,睡吧。」
他的手已經抬起來,想要像往常一樣摸一摸沈約的腦袋,可最終還是忍住了。
房間裡一片寂靜,沈約呼吸的聲音都幾乎輕的聽不見。
顧寧遠站在落地窗旁,在木質地板上投下一個高大挺拔的影子。
他這樣待了許久,直到看見沈約不自覺抬手遮了遮眼,才緩緩拉上窗簾,去了陽台。
沒過一會,張瑾打了一個電話過來,他這些天忙著參加各種宴席和活動,忙的腳都不著地。不過他是知道現在外面的風聲的,顧氏的情景看起來又太不好。所以基本抱著為顧寧遠兩肋插刀,只要不把自家公司完倒,都盡其所能幫一把的決心才打電話過來問候。
可惜顧寧遠總是視而不見。
「最近,你家的事要怎麼打算?」張瑾的語氣難得正經起來。
顧寧遠靠在玻璃門上,面色和外面的天氣一樣冰冷。
「沒什麼要緊的。」
張瑾嘆了口氣,又說:「問你總是問不出話,又不知道有我什麼能幫得上忙的地方。現在外面的情景那麼壞,上次我爸還在家裡說,不知道你怎麼能過的下去這個年。」
說完了還自嘲了一句,「我在你這裡還真全是上趕著要幫忙。」
顧寧遠笑了笑,語氣是照舊的漫不經心,卻是很篤定的,「確實沒什麼關係,不至於連這個年都過不下去。再過一天吧,等我明天回去再說,正好是除夕前一天,把這一切都解決了。」
張瑾聽了這話,基本也知道他有應對的辦法,便不再急著問這件事,又有閒情逸致聊起了其他的事。
「話說這一次的事你做的實在是不漂亮,我爸以前那麼誇你,這次在家把你罵的狗血淋頭。」張瑾的話音上挑,還有些幸災樂禍,電話那頭的桃花眼都笑眯成了一條線,「要是別的人,還勉強能夠理解,可你,卻不可能把這件事做的這麼離譜。」
顧寧遠上前走了兩步,修長的手指按在鐵質的護欄上,指尖泛著青白。
還沒等他說話,張瑾在那頭又叫起來,「可我一眼就看出來了,不就是為了你的寶貝弟弟沈約報仇?」
「即使你這一次放過他,日後的法子多著呢,慢慢地總是能整死他。」
顧寧遠沉默了一會,眉頭皺起。
「可我不想等了,那時候沈約就躺在手術室裡,生命垂危。」不過他的臉色又緩緩舒展開來,似乎是想起了沈約醒來的時候。
「我從沒有如此迫不及待地想要弄死一個人,所以遵從了內心的心願。」
至於後頭的爛攤子,顧寧遠做下來了,就不是沒有辦法收拾。
張瑾在電話那頭倒吸了一口涼氣。
———
沈約又睡了大半個下午。
到了接近黃昏的時候,顧寧遠去寺廟裡打包回來兩份齋菜,沈約才迷迷糊糊地睜開眼,從柔軟的被子裡鑽出來,一隻手撐在枕頭上,爬起來摸擺在一旁的眼鏡。
顧寧遠瞧著他的臉色,即使睡了這麼久也不顯得紅潤,「要不然我去下面再叫一份菜,加一些肉,你現在每天都要補一補身體。」
沈約睡得時間很久,烏黑的頭髮絲一縷一縷地壓在臉上,呆呆的睜著眼,看起來傻乎乎的,好一會意識才清醒過來。
「不用了,明天我也去向佛祖許個願,今天就吃齋菜。」
顧寧遠把飯菜擺好,嘗了嘗各種菜色的味道,挑出沈約喜歡的放在一個飯盒裡,又問:「今年怎麼想起來要去許願了?」
「因為我想許一個願,希望佛祖保佑,願你能夠平平安安,事事順心。」
他講這句話時是非常鄭重的,連往日裡淺淡的目光都顯得沉甸甸的。
顧寧遠愣了一下,昏黃的燈光下笑意溫柔,那是除了在沈約面前,再也不會露出的神色。
「我知道的。」
這句話讓顧寧遠把中午受到的重擊都忘得一乾二淨。
他甚至想,自己還是要比那個,不知道從哪裡冒出來,沈約心裡喜歡的要命的人來得重要的多。
沈約繞著自己耳朵邊的頭髮猶豫了一會,還是有話沒有問出口。
當天晚上,兩人在天黑之後就上了床。顧寧遠本來打算同沈約再待一會,不過大概是白天太累,晚上精力不濟,在床上靠了一會,就這麼睡過去了。
沈約一直在自己看書,此時才偏過頭看他。
顧寧遠睡著了,於沈約而言,那是一個巨大的誘惑。
沈約抵制不了這種誘惑,就這樣看了好久,卻沒有得到絲毫地滿足,反而是誘惑越來越大,沈約忍不住貼近一點,再貼近一點。
他掐著自己的掌心讓自己冷靜下來,終於讓距離停在了一個很安全的地方。
「哥?」沈約定身下來,輕輕問了一句。
「顧先生?」
自然還是沒有人答應。
「……顧寧遠?」
沈約目不轉睛地盯著顧寧遠,看到他的眼珠都沒有轉動一下,呼吸的頻率沒有絲毫改變,終於放下心來。
於是,距離又被拉近,直至鼻尖對著鼻尖,睫毛對著睫毛,沈約的瞳孔裡只能映著顧寧遠閉著的眼睛。
這是無限制的貼近,沈約能感受到自己臉上有顧寧遠溫熱的呼吸,而他自己卻快要窒息了。
昏黃的燈光是柔軟的,也是溫暖的,此時卻好像情人動情時的眼睛,閃爍著曖昧而快樂的色彩。
顧寧遠的臉上撒滿了燈光,眉眼好像也像是稍稍彎起,唇角微挑。
他彷彿在笑。
那該是幻想,沈約卻被被這幻想更深地引誘了。
沈約的眼睛裡彷彿有水光在搖曳,裡面像是倒映了閃爍的星河,璀璨動人。
他掙紮著,猶豫著,痛苦著,有一隻手緊緊的捏著他的心臟,幾乎讓他不能呼吸,只能大口大口的喘息。彷彿只要再貼近一步,那隻手就會捏爆沈約的心臟,讓他再失去寶貴的生命。
趨利避害是本能,沈約本該退開。
可愛情比本能更可怕。
沈約撐住心臟處傳來的壓力,幾乎忘掉了那些不得已,迫不及待地將自己的嘴唇向下錯了一點位置,停在了顧寧遠嘴唇的正前方。
沈約卻停下來,忽然抬起手,用手上的書遮住壁燈的光,兩人的臉置在黑暗當中,可脖頸,胳膊,身體其他部分卻還是在燈光下能看的一清二楚。
可沈約卻告訴自己,沒有人會知道,沒有人會看到。
他吻了下去。
在接觸到顧寧遠柔軟的嘴唇時,沈約被愛情沖昏了的頭腦忽然冷靜下來,他立刻抬頭,嘴唇的接觸只停留了不到一秒鐘。
所有曖昧與喘息在瞬間消失的一乾二淨。所有積攢下來炙熱的情感,都彷彿在這樣一個吻裡消磨乾淨。
沈約開始害怕了,他不該這麼做的。一旦剛才顧寧遠真的醒過來,一切都完了。
他像是一個膽怯至極的孩子,唯恐失去自己唯一的珍寶。
他愛顧寧遠,從發覺自己心意的那一天起就把盡力埋葬,小心翼翼,膽怯無比。
比起那份幾乎不可能得到的愛情,沈約更害怕失去目前的關係。
幸好顧寧遠沒有醒來。
等到明天,他還是顧寧遠唯一的弟弟,他最愛的弟弟。
沈約甚至在心裡鬆了一口氣。
到了第二天,沈約隨顧寧遠上山拜佛,許下了平生第一個願望,想來這個願望以後也不會有什麼變化。
惟願顧寧遠能夠平平安安,萬事順心。
而至於另一個願望,沈約並沒有許。
那是不可說的求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