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寧遠從顧氏大樓出來的時候,天色漸漸暗下,路燈已經全部亮起來了。
他本來不應該出來的這麼遲的。
從早晨才到了公司,顧寧遠讓助理把行程加緊安排,一場接一場的會議開完下來,剩下來不太要緊的文件也沒有著急處理,是打算要提前回家同沈約過節的。
只不過在臨下班的時候,張瑾忽然帶著幾份文件來了,他是來躲清淨來的。張家與旁人家不同,他的父親老當益壯,暫時還沒有退位讓賢的打算。想要放權讓張瑾做事,又不放心他的性格,所以把他扔在基層,要磨煉他的性格,那些事情又繁雜又無趣。難得過節也不讓他休息,非要讓張瑾堅守在崗位上。
張瑾好不容易尋到這個機會,躲了出來,順道來看看許久未見的好友顧寧遠。
推開辦公室的門,顧寧遠脫了外套,只穿著襯衫,捲著袖子,正聚精會神地在辦公桌前處理工作。
張瑾慢悠悠地進來,坐在沙發上歇了一會,才氣定神閒地開口,「你也是真不怕累死。」
顧寧遠頭都沒抬,只是問:「東西呢?」
張瑾挑了挑桃花眼,「你這也太冷淡了吧!還有求於我呢!」
「是嗎?」顧寧遠放下手上的文件,目光冷淡,不緊不慢地看著他,「你確定?」
張瑾聳聳肩,有些慫了,「好吧,是我求你,沒你那個特意打來的電話,我還從不能從公司裡逃出來。」
他們倆在一起,除非緊急的情況,工作的事總是談的很少。兩人聊著聊著,話題又拐到了沈約身上。
本來是張瑾在抱怨自家的兩個混世魔王長大了,只是表面上披了一層人皮,內裡的性格沒有半點好。據說前段時間在學校裡為一個小姑娘和人打架,鬧得天翻地覆,讓張瑾來學校裡處理這件事。張瑾是個好哥哥,在學校差點被老師罵的狗血淋頭,回家依舊笑嘻嘻地幫著弟弟瞞著父母。
他一邊抱怨,一邊又羨慕,「這時候才覺得你家沈約好,別的性格不說,真是不讓你費神。」
若是往日,顧寧遠大約早就又把沈約誇了一番,可他今天只是皺著眉眼沉默了一會。
張瑾小心翼翼,試探著問:「難道我最近有什麼不知道的事,你家那個沈約鬧出了大事?」
「我和你說一件事,不要傳給別人聽,是關於沈約的。」
顧寧遠抬頭看了他一眼,眼神深沉,暗不見底,莫名讓張瑾緊張起來,喉結上下移動了一下。
「咱們從小一起長大,你是知道我的嘴的,肯定一個字都不會漏出去的。」
顧寧遠頓了頓,難得不那麼果決,猶豫片刻,才把這件事說給張瑾聽。
聽完整件事情的張瑾,「……」
「也就是說,你一不小心地偷聽了自己弟弟的牆角,知道他春心萌動,還小小年紀就一往情深,不知道喜歡上了哪個小姑娘。一個青春期小男孩活不過多久的暗戀故事,就這也值得你重視嚴肅成這樣?」
顧寧遠眉頭皺得很緊,聲音壓的很低,語氣又鄭重,「沈約和那些孩子不一樣的,他喜歡一個人,對待感情都是非常認真的。」
這是從重生前就能看得出來的,只不過是小時候時那樣些微的恩情,沈約都能為顧寧遠付出一條性命。那麼能讓他說出那樣的話,珍之重之的感情,他又會付出什麼呢?
顧寧遠每次想到這個都會非常不冷靜,近乎煩躁地結束了接下來的想法。
張瑾揮揮手,倒是混不在意,「隨他去唄,再怎麼樣也只不過是他們小孩子的事。沈約的性格總不會被人騙了,你要著什麼急?」
按張瑾對顧寧遠的瞭解,原本以為他養小孩子應當是那种放養的方式,喜歡什麼,自己去奪,自己去爭。可他後來收養沈約,完全顛覆了他的想像,才開始的時候還只是寵,寵的還像是責任似得。到了後來,甚至越長大,顧寧遠反倒越來越寵,連這種事也管上來了。
這個話題到這裡還完,張瑾自小就沒贏過顧寧遠,難得找到一個機會打趣他,自然不會放過。
便又添了一句,半是打趣半是玩笑,「方才說的那一番話,若不是提前告訴我那是沈約,你的弟弟。我還以為你是喜歡上誰,卻不小心偷聽到暗戀對象喜歡上了旁人。」
這句話自然是做不得真。
可張瑾走後,顧寧遠孤身一人在辦公室裡待了好久,眼看著太陽從天空墜落,雲像是火燒一般。
他把自己最近所做的事梳理了一遍,對於沈約這件事,確實是關注太多,又太過焦慮,甚至隱約不安。
這不對勁。
待到雲消了,天黑了,顧寧遠才平靜下來,走出了顧氏。
外面的路燈下有三三兩兩的人影,大多都是成雙成對的,嬉笑玩鬧。有的手上還提著花燈,顏色鮮豔。放眼看過去,還沒有相同的樣式,裡頭大多是充著電的燈泡,亮的很,人臉在花燈地映襯下都是明晃晃的。
忽然之間,顧寧遠也被晃花了眼。
他又想起了沈約。這個時候,他應當還躺在家裡,和顧無雙聊著天玩鬧,等著自己回去。
說起來這麼多年的元宵節,還從沒送過沈約一盞花燈。
顧寧遠上了車,對前面的司機吩咐,「去最近的商業步行街。」
今天是元宵節,那裡擺著許多攤子,除了各色小吃,最多的便是賣花燈的商販。
花燈的樣式有許多種,材質也有很多。可顧寧遠在各個攤子前挑挑撿撿,最後只是在一個老人家手工攤子上選了一個樣式極為簡單,是一個紙糊的圓狀花燈,純白色的,上頭什麼裝飾也沒有。
最後顧寧遠從外面帶回來了兩盞一模一樣的花燈,還有幾盒顏料。
司機有些疑惑。
顧寧遠把顏料拆開了,試了試顏色,終於挑出了中意的幾種,用刷子小心翼翼地塗抹在半透明的白色燈罩上。
紙糊的燈罩脆弱極了,顧寧遠為了趕時間,只是下手稍稍急了一些,筆頭便刺破了燈罩,露出裡面的竹篾來。
這個不能用了。
顧寧遠眉尖一跳,只是把這個作廢了的燈籠放在了一邊,又心平氣和地拿起另一個花燈,更加仔細地描繪起來。
他每涂下一筆顏色,就在心裡想一句,這是送給弟弟的花燈。
待到終於完完整整的畫完了,顧寧遠示意司機來車回家,而他則是打開了窗,用手提著這只花燈,讓冷風吹乾上面的顏料。
此時顧宅開著燈,沈約早就團好了元宵,放在了一邊,只等著顧寧遠回來。
外面有一束光晃了一下,沈約坐在靠窗的位置,站起身瞧外面的動靜。沒多一會,一個人影便立在了燈光下,燈光模糊,只能隱約看得見他身材修長,面容英俊。
柳媽在外面歡喜地喊了一句,「先生回來了!」
沈約偏著頭,目光捨不得從顧寧遠身上移開,直到他從外面進來,關上了門,再也看不著了才罷。
他還沒來得及衝過去,顧寧遠先三兩步找到他。
顧寧遠身上的外套還沒脫,整個人還帶著寒氣,一隻手也背在後面。
「送你一樣東西,」顧寧遠笑了笑,把手伸到前面,往沈約眼前遞了遞,「元宵節的花燈,喜歡嗎?」
沈約在看到花燈的時候幾乎怔住了。
並不是因為這盞花燈樣式有多複雜好看,顏色有多鮮豔明麗,而是上面的圖案。
他太熟悉了,一片鮮紅的燈罩上綻放著一朵向日葵,像是曾收到的第一份來自顧寧遠的禮物。
那隻氣球。
沈約的聲音裡滿是驚喜,甚至迫不及待地想要上去摸一摸,碰一碰。
「這個,這個花燈從哪裡買到的?」
花燈和氣球不同。首先價格上就貴了許多,能做的花樣也多得多,所以這樣簡單又還原的花燈,確實是不好買的。
顧寧遠見他的動作,卻把手又收回去,讓沈約撲了個空,「不能碰的,應該還沒幹。」
沈約疑惑地看著顧寧遠,一隻手僵在原處。
他又解釋,「這個不是買的,我剛剛在回來的路上畫的。雖說吹了一路的風,可還是小心些,沒有干。」
顧寧遠沒學過畫畫,可還是把這個花燈畫出來了。主要是這個圖案簡單,他又小心謹慎,才畫的□□不離十。
「畫的不太好,」顧寧遠對自己倒是嚴格,不太滿意,「不過幸好你喜歡。」
沈約的手指一下子又縮回去,本來已經是驚喜,現在驚喜上又加了一層驚喜,耳朵邊都像是被人放了滿滿的煙花,別的字別的話都看不見聽不清了。
他心裡很想要這盞花燈,卻又惴惴不安,被顧寧遠一說,彷彿它是什麼脆弱至極的東西,連碰一碰都會碎。
顧寧遠瞧著他的模樣,覺得有些好笑,便抓住他的手腕,另一隻手遞過去,將提桿塞到掌心。
「送給你,元宵節的小禮物。」
沈約把燈籠接到自己手上,小心地提起來,滿是珍重地看了一遍。
大約是因為顏料選的好,燈罩上的顏□□澤鮮豔濃烈,卻又不至於厚重地透不出光,能看得見裡面隱約有一個仿焰火形狀的小燈泡。整盞燈因為有了這層薄薄的紅色裹起來,反而更加朦朧動人。
沈約珍惜極了,怕燈罩上的顏色沒有干,又捨不得用東西沾著試一試破壞了一絲一毫,就自己捧在懷裡不放下。
連柳媽都忍不住笑他,「眼看著小少爺長大了,卻還是個小孩子,遇上喜歡的東西連放否捨不得放。」
沈約也笑,臉都紅了,卻還是不放下來。
別人說的話是別人的,花燈是自己的,顧寧遠的心意也是自己的。
顧寧遠不打趣他,到了吃元宵的時候兩個人只盛了一個大碗,喂給沈約吃。
最後顧寧遠說:「這麼喜歡嗎,等到明年吧,明年我去學,自己替你糊一個。」
而這盞花燈,沈約將它放在了一個單獨的小箱子裡,那裡面還有別的,比如枯萎的紫鳶尾,比如乾癟的紅色氣球。
那都是沈約的寶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