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潛也不曾趕他,隻叫差役回去給崔凝取換洗衣服。
屋裡暖融融,外頭夜雨瀟瀟,崔凝揣著滿心疑問不知不覺竟睡了過去。
程府花園。
程玉京一襲青衫坐在涼亭裡,面前火爐燒的正旺,茶壺水開發出尖銳的聲響,他卻渾然未覺,兀自捏著一張字條看的出神,身側的婢女偷眼瞧了幾回,終未敢出聲提醒。
半晌,他笑了一聲。
笑聲乍然打破雨夜寧靜,婢女也被驚了一下,旋即緩緩呼出一口氣,正要說話,卻聽他突然問道,“阿燕,你說楊檁怎麽死的?”
被喚作“阿燕”的婢女微愣,又聽程玉京很是隨意的道,“都懷疑是我殺了他,哈,這麽能乾的副手,我怎麽舍得?”
他微微抬眼,望著阿燕,神情似乎很是苦澀,“我這蘇州刺史當的比那隱士還要閑雲野鶴,我還以為,他們都知曉我的心性,為何楊檁一死,頭一個懷疑我?你說說,我是這般下作的人麽?”
阿燕伏下身,瞬間出了滿頭大汗,想起他身邊上一個、上上個莫名消失的婢女,心裡也很苦澀。若是可以,她真心想大聲告訴他“是,你比他們想的,還要下作的多”,可是她不敢,非但不敢,此時甚至連氣都不敢多喘一口。
先前總有些異想天開的婢女聽了他這些話,以為自己頗受信任,想說些什麽話來開解他,甚至還想為他做點什麽,可後來她們都不見了。阿燕不知道她們是死了還是被發賣,總之多半不會是什麽好下場。
她在程玉京身邊呆的久,蓋因她始終把自己當空氣,往往他說這些話的時候,並不需要任何回應。
“真教人傷心。”程玉京歎了一聲,把紙條慢慢遞進爐子裡。
伏在地上的阿燕隻覺得一縷微風吹過,她略略抬眼,發覺眼前不知道什麽時候多了一雙黑靴——涼亭裡竟然憑空多了一個人。
她不敢動,聽著一個陌生的聲音向程玉京匯報了巡察使的行蹤,以及案情進展。
“魏長淵沒有參與?”程玉京挑眉。
“是。”那人道。
“有人偏要與他較勁,他卻不接招。”程玉京突然樂了,“有意思,有意思。”
他微微抬手。
那人退出涼亭,一閃身消失在雨夜中。
“這戲還有得唱呢。”程玉京說罷,又低低接了一句,“小崔大人也有意思的很。”
阿燕身子微僵,他每說一個秘密,她都覺得自己離消失又近了一步,盡管,她覺得自己根本聽不懂他在說些什麽。
天微微亮。
巷口的那匹白馬仍然固執的站在雨裡,渾身被雨水淋得油亮,焦躁的在原地轉圈。
街角茶樓裡傳出“砰”的一聲。
崔凝猛然坐直睜開眼,便見彭佑黑著一張臉,起身拂袖而去。
“這是怎麽了?”乍然被驚醒,她腦子發懵,不由甩了甩頭。
原來彭佑消了怒氣之後仍不肯走,恰崔凝又睡著了,魏潛便拉著他下棋。兩人在棋盤上無聲廝殺,彭佑被虐的死去活來,一整晚淋漓盡致的詮釋了何謂“垂死掙扎”。
天方透出些微光亮,他便忍無可忍的將手中棋子狠狠扔在棋盤之上。
“走吧。”魏潛順手幫她整理好睡亂的頭髮,“時間差不多了,回去補個覺。”
崔凝乖順的點點頭,跟著他下樓。
外面雨已經停了,空氣中彌漫濃重的水汽,煙雨朦朧,黛瓦白牆仿佛浸染在水墨裡。
崔凝遠遠看見彭佑沉默的站在白馬前。
待走近了,崔凝不得不出聲打擾他,“彭司法,卷雲就麻煩你牽回官衙馬廄裡了。”
“嗯。”彭佑伸手摸了摸卷雲,啞聲道,“你等的人永遠不會來了,走吧。”
平平靜靜的一句話,卻叫人聽出撕心裂肺的錯覺。
崔凝歎息一聲,與魏潛並肩回到衙門。
待到回屋屏退所有人,崔凝才迫不及待的問,“五哥,為何突然阻止彭司法參與?”
魏潛看她閃閃發亮的眼睛,心知不說清楚她是不可能安穩補覺,“就像你說的,他辦事三番兩次犯錯,都讓人懷疑他是否參與謀殺。”
“我那只是氣話。”崔凝仔細想了一下,否定了這個說法,“即使不幸被我言中,他也不至於用這麽低劣的手段吧。”
魏潛眼睛裡漾起笑意,“他的狀態不合適繼續參與破案,況且,以目前的情況來看,也不能完全排除他的嫌疑。”
“可是他……”
魏潛微微挑眉。
“我忘了五哥的教誨。”崔凝訕笑,“在案情未明之前,任何人都有作案的可能。”
“現在記起來也不晚。”魏潛摸摸她的頭,又緩緩道,“人有七情,喜、怒、哀、懼、愛、惡、欲,佛、道、儒皆求個平和,凡是忌諱太過,這世間事,並非必須樣樣做到極致,太重情的人容易偏執,經不得事,若得之欣喜若狂,失之悲痛欲死,遇驚而心膽俱碎,但遇大起大落必生不如死。人之所以學這麽多道理就是為了不被本能困囿,不必活得如飛蛾執著於火,一生短暫又乏味。”
崔凝怔了片刻,才反應過來他這番話是在安慰她。
“阿凝,眷戀火卻不放任自己撲上去的飛蛾才是真勇敢。”他道。
小貼士:如果覺得52書庫不錯,記得收藏網址 s52shuku.vip/ 或推薦給朋友哦~拜托啦 (>.傳送門:排行榜單 好書推薦 爽文 袖唐 溫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