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氏讀過她針砭時事的文章,讀過她妙不可言的詩句,一字一句思想獨具,見解超然,後來遙遙聽聞她不肯折斷脊梁,孤居佛堂,再讀就是《幽亭香譜》……
生在琅琊王氏,自幼便在各種規訓中長大,王氏覺得自己就像水一樣,盛在什麽容器裡便就是什麽形狀。她足足長謝成玉九歲,卻總有人拿她們做比較,很多人說謝成玉遠為人遠不如她,卻無人知曉,她有多欽佩、羨慕謝成玉,多想成為謝成玉。
王氏猶記得那天,自己握著那卷香譜,不知為何突然失聲痛哭。
或許是哭那個驚豔她半生的女子被現實摧折不堪,也或許是哭自己。
而今,她在另一個女郎身上恍惚又見到了那個鍾靈毓秀、風骨卓然的女子。
讚者從執事手中取過素衣襦裙,隨同崔凝回到東房更衣,緊接著再次出去拜謝父母養育之恩。
一拜後,便是二加,加釵,又是一番祝詞拜謝,再更換深衣出來二拜師長前輩。
三加去釵,加釵冠,再回東房換大袖禮服出來三拜。
待擯者撤去笄禮陳設,置醴酒席,崔凝吃過成人酒成人飯,象征已經成人。
有司,“字笄者。”
賓、主起身東西相對,王氏祝詞,“禮儀既備,令月吉日,昭告爾字。爰字孔嘉,髦士攸宜。宜之於假,永受保之,曰世寧……”
“世寧雖不敏,敢不夙夜祗奉。”崔凝附身行揖禮。
取了字,再聆父母訓,再拜。
崔凝向所有參禮者拜謝,眾人紛紛微笑頷首。
最後,崔道鬱夫婦兩個一番言辭感謝之後,崔凝又拜謝了一圈,這場及笄禮才正式結束,時間正正好卡在午時之前。
第524章 再會啊,阿凝
午後還有一場宴,崔凝換一身行頭,開始了成年之後正式的交際。
她自小便精力充沛,無論是乾活還是學習都有著用不完的勁頭,今日這種場合也應對自如,並未覺得困難,卻不知怎的,結束後險些累趴下。
崔凝想,大概是虛偽太耗心神了。礙於種種原因無法表露出真實情緒,那種感覺比奔走查案還累人。不過,她明白自己得適應,因此一整天沒有絲毫敷衍懈怠。
官場上的真性情未必是真性情,往往通過美化的結果。
譬如崔玄碧能在朝會擼起袖子跟人乾仗,外邊的人都說他脾氣直,一般有脾氣當場就發,不會背地裡記仇暗暗捅刀子,是個磊落之人。
然而,崔凝知道祖父特別記仇,是“君子報仇十年不晚”的忠實踐行者,報仇也從來不拘形式。
她需要學習適應的事情還有很多。
為官首要考慮的居然不是如何做事,而是如何在官場生存,崔凝覺得很可笑。
累了一天,崔凝卸掉釵冠和禮衣,放空大腦,草草洗漱一番倒頭就睡。
不知道什麽時候,她忽然發現回到了師門後山,正拎著陶罐滿山頭尋松枝收集露水,累得幾乎走不動路,忽聞有人喚“小阿凝”。
她猛然回頭,見到二師兄抱著一把劍倚在不遠處的樹上衝她笑,一襲青衣,翩然瀟灑。
“二師兄!我累了。”崔凝忍不住抱怨。
曲徑之上,師父帶著所有師兄們撥開濃霧走來,崔凝愣在原地。
師父哈哈笑道,“我們小丫頭今日長大成人了!”
四師兄笑容溫和,“我夜觀天象,我們阿凝日後定然前程似錦。”
眾師兄七嘴八舌的恭喜她成人,祝願她余生順遂安康。
“阿凝,我們先走了。”道明衝她揮揮手。
師父和眾師兄跟著他轉身,師父蒼老的聲音唱著,“死生,命也;其有夜旦之長,天也……夫大塊載我以形,勞我以生,佚我以老,息我以死……”
大地托載起我的形體,讓生存來勞苦我,以衰老來閑適我,用死亡來安息我。所以倘若存在是一件好事,那麽死亡亦是一件好事。
真正懂得生存的人,會對死亡釋懷。
“師父,師兄,你們去哪兒?!”崔凝心急如焚,跑上去追,卻被濃霧包裹住。
霧氣中遠遠傳來二師兄的聲音,“小阿凝,莫急莫急,莫怕莫怕,生死看淡,拔刀就乾!”
崔凝聽得懂每一個字,卻一時難以入心,隻隱約明白他們走了便再也不會回來了。
她在林中拔足狂奔,從白天跑的黑夜,終於闖出迷霧,衝進一座高台。
星星墜了漫天,似抬手可摘。
她看見一扇熟悉的門,喘著粗氣一把推開。
狂風卷得滿屋子紙張亂飛,少年眼覆黑紗,衣袂與白發糾纏翻飛,翩然欲仙。
在滿屋子紙悠悠飄落間,少年笑指天上,“你看,那顆寧星,是否越發耀眼了?”
崔凝順著他所指方向抬頭看去,發現抬頭沒有屋頂而是滿天繁星,她一眼便從漫天星鬥之中看見那一顆微小卻閃耀的星星。
“嘒彼小星,恆顯於北,余天授元年觀測至今已有七年,今予名‘寧’。願世寧,如那顆永不墜落的星子。”
崔凝低頭,卻見眼前景象一變,少年一頭黑發坐在滿院如雨的紫藤下,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裡含笑,懷中抱著一隻胖乎乎的橘貓,他抬起貓爪衝她招手,“再會啊,阿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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