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楓剛入西城兵馬司時,張文江看到他就頭疼,但經過數月的磨合後,張文江已對薑楓大為改觀,極為滿意。不過就算再滿意,張文江還是認為薑楓靠臉面和運氣橫衝直撞的仕途,走不了多遠。自現在不同了,薑楓的運氣加上裘淨的謀略,不得不讓張文江對薑楓另眼相看。
所以今日後晌,薑楓邀他偷偷摸摸到東籬茶居來聽牆角時,張文江忍著把他打出去的衝動,把衙務推給趙德敏,跟著薑楓來了。蹲牆角聽到的安、孟二人所說之事,張文江大半都已知曉,朝中官員心中也大都明白。唯一讓張文江感到意外的,是孟回舟的臉皮之厚、謀算之深。
若非薑楓忽然走運入了萬歲的眼,又得裘淨出謀劃策,薑家隻憑老實厚道的薑松支撐門戶,必定會被孟回舟算計得骨頭渣子都不剩。
如今,老謀深算的孟回舟對上如日中天的薑楓,誰勝誰敗已見分曉,張文江想知道的是薑楓打算怎麽弄死孟回舟。或者更明確一點——薑楓身後的裘淨是怎麽盤算的。張文江靜靜地看著薑楓,等他開口。
薑楓給張文江斟滿茶後,給自己也倒了一杯,才一臉認真地問,“大人您問的是哪個案子?”
張文江握緊茶杯,若不是燙壞這小子的臉會被惹怒萬歲,張文江真想把手裡的熱茶全潑在他的在臉上!
“當然是安雲昌的案子!別的案子你想都別想!”
“是。”薑二爺向來好說話,“這個案子,下官跟之前一樣,什麽都聽您的。”
好脾氣的張文江忍不住咆哮,“若你真聽本府的,也不會鬧出這麽多亂子!不就是孟回舟麽,以你如今的本事收拾他還不是手到擒來?何必大費周章,冒著得罪秦相和各衙門的風險,扯著刑部的舊案不放!”
手到擒來?沒想到府尹大人會如此高看自己,薑二爺忍不住咧開嘴角。不過見府尹大人瞪得眼珠子都要掉下來了,薑二爺立刻斂容,非常認真地回道,“因為有萬歲的青睞和大人您的維護,下官確實能一點點用鈍刀磨死孟回舟。下官堅持查刑部大火案,是要為下官的父親。大人,我爹的為人您最清楚,他不該背負這樣的罵名。”
薑冕是個清官也有一群好兒子,甘願冒險為父伸冤。張文江靜靜盯著薑楓看了片刻,轉而問道,“你選在此時動手,可是早有預謀?”
薑楓老老實實地回道,
“下官原本的計劃是在下官成親時誘敵出洞,但安雲昌實在謹慎,這才拖到了今日。下官也想等著十二國使節出京、六衛大將軍各歸各位後再動手,可箭已離弦,由不得下官了。”
張文江信他說的是實話,“接下來你打算怎麽辦?”
燈光在薑二爺的桃花瞳裡跳躍著,“安雲昌已然浮出水面,下官相信杜茂申大人在大人您的督促下,一定會秉公審案,一步步查明真相。”
查明真相,什麽真相?自己剛才怎麽說的,他怎麽應的?!!!張文江又想潑茶了,“所以你不想讓安雲昌‘畏罪’自盡?”
“當然不能,下官還等著看他與孟回舟狗咬狗呢。”薑二爺理直氣壯道。
張文江把茶杯放到一邊,才勸道,“安雲昌握有的證據已被火燒毀,沒有證據,你很難撬開孟回舟的嘴。”
薑二爺嘿嘿嘿,“大人,安雲昌手裡的物證沒有全部被火燒毀,余下的在下官手裡呢。”
裘叔派人暗暗跟了安雲昌許久,昨天夜裡,安雲昌以為大勢已去,要燒毀對他不利的一些信件、文書。在緊要關頭,薑府的暗衛裡應外合,以李代桃僵之法,換走了掉入火盆的東西,交到薑二爺手中。
能在安雲昌眼皮底下取走證物,還沒被安雲昌察覺,這種本事可不是一二般的人能有的。張文江愣了愣,問道,“薑楓。”
“下官在。”
“本府待你如何?”
“大人待下官天高地厚,有如再生。”薑二爺何等機靈,立刻明白了府尹大人的意思,他豎起三個手指發誓道,“薑楓在此立誓,薑楓絕不會派人潛入張大人府邸窺探消息,否則下官便腸穿肚爛,不得好死!”
張文江補充道,“還有官邸、衙門。”
張文江有私府也有官邸,若衙門事忙,他也會在衙門留宿,生而為人,誰還沒點不想讓旁人知道的事?
薑二爺一臉鄭重地重新發誓,“薑楓若派人潛入張大人官邸、府邸和衙門窺探消息,便讓我薑楓腸穿肚爛,滿面生瘡,不得好死。”
張文江終於放下心,又擺著架子訓道,“你如今已是朝廷官員,說話辦事皆要講究規矩,行君子之風,動不動便發誓的江湖習氣一定要改。”
“是。”薑二爺立刻應下了。
張文江臉上有些掛不住,又咳嗽一聲道,“安雲昌手裡握有的證物……”
薑二爺去門外,從暗衛手中取過一個黑色的小箱子放在府尹大人面前,小心翼翼道,“回大人,下官粗粗看了一眼,箱子裡都是安雲昌與人往來的書信、票據、真實案情記錄,以及他暗中留下的朝官、地方官員犯罪的罪證和。 這些東西下官拿著頗為燙手,可否交由大人您,由您來處置?”
張文江禁不住誘惑,將小箱子打開翻看了一封信件,裡邊裝的竟是邑江侯劉繼為了讓兒子劉攀中舉,送給京畿主考衛尉寺卿谷金祥一處安德坊內宅院的記錄。雖只是粗粗掃了一眼,但張文江立刻知道,不管將這份東西隨便塞到哪位禦史家的門縫裡,次日早朝上必定是口誅筆伐、腥風血雨。單以科舉舞弊的罪名,就可將谷金祥的腦袋砍下來。
看著比手掌還高的小箱子中滿滿當當的信件,張文江一方面驚歎貌相老實忠厚的安雲昌竟有如此心機,另一方面則搞不懂他昨晚的所作所為,“昨晚形勢危急,安雲昌想毀掉不利於他的證據還有情可原,為何將……這些也要銷毀?”
薑二爺笑道,“他做賊心虛,聽到有動靜一不小心把箱子撥拉到了火盆裡,所以都‘毀’了。”
張文江無語了片刻,才非常認真地問,“薑楓,你跟本府說實話,將這些信件交於本府,是你的意思還是……裘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