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藥上好了。」明二上完藥,看看宇文渢眼皮一動,知他要醒來,手一抬,點了他的睡穴,「讓他睡一覺休息一下。」
「多謝二公子。」宇文洛捋起袖子為兄長擦去臉上的血跡。
「在下給他上的是明家的金創藥,藥效可能沒有紫府散好。」明二也在樹下坐下,「希望他醒來後不要怪在下多事。」
「怎麼會,大哥不是不知好歹的人。」宇文洛趕忙道,也在他身旁坐下。
明二看他一眼,笑笑道:「在下故意給他上明家的藥,想讓他多痛幾天呢。」
「啊?」宇文洛一呆。
「呵呵……」明二輕笑出聲。
「呵呵……」宇文洛也笑,「二公子原來也說笑的。」
「若你與你大哥中真的只能留一個,你會如何選擇?」冷不妨明二問道。
宇文洛聞言抬眸看向他,那張俊雅出塵的臉上只有淡然微笑,沒有其他表情,垂首,半晌後幽幽道:「讓大哥留下。」
「喔。」明二臉上淡笑依然,沒有讚賞也沒有諷刺。
「大哥是宇文家的希望,若大哥死了,會有很多很多的人傷心。」宇文洛目光盯著腳下的草輕輕的慢慢的道,「我死了,不會有很多人傷心的。」
明二看著身旁垂著頭的少年,樹蔭裡看不清表情,可也能感受到那種黯然與落寞。
「宇文家的希望應該是你才是。」
「啊?」宇文洛猛地抬頭,驚鄂的看著明二,剛才自己聽錯了罷?
「或許習武的天賦上你遠不及你大哥,可是……」明二抬掌拍拍他的腦袋,「在在下看來,這裡遠遠勝於你大哥。」
「我?」宇文洛不敢相信。
「蘭七少是什麼樣的人,他待你與待你大哥,何悌天壤之別。」明二那空濛的眸子遙遙看來,看得宇文洛心頭濕濕的軟軟的,「你有這樣的智慧與眼光,他日成就必在你兄長之上。」
「明大哥……」宇文洛眼眶發熱,鼻頭發酸。
從他出生至今,從來沒有人這樣跟他說過話,也從來沒有人這樣看過他。
宇文世家枝繁葉茂,優秀的子孫很多,他的大哥宇文渢更是被父母、長輩、親友們寄予了宇文家的未來,而他只是一個毫不起眼微不足道的讓人失望的幼子。他並不妒忌大哥,也並不想要與人相比相爭,這麼些年來他笑對那些輕視的、憐憫的、不屑的目光,怡然自在的做著他自己。
可此刻,這個甚至可說是陌生的明二公子不過短短一語,卻令他生出一種委屈、心酸、苦澀……這一刻,複雜的、莫名的想哭。
原來,他還是希望有人能正眼看他的。
「呵……叫『明大哥』了?」明二輕輕一笑。
宇文洛萬分不好意思的低下頭。
「沒關係。」明二溫和的道,「明家兄弟姐妹很多的,多一個也無妨。」
蘭七搖著玉扇隨意走著,不知不覺中便出了樹林,前方是一處斜坡,坡下山石嶙峋,再往下看去,叢叢樹木,一直延至蒙山腳下。
蒙山一半還沒有爬到呢,而離江湖之巔又有多遠呢?
微微瞇眸,抬頭仰望,不過是一片眩目的白光。抬手,玉扇遮上一角,便看清一片澄透的藍空。
聽得身後輕輕的腳步聲,也不回頭,問:「寧朗,若這世上本少和你只能活一個,你怎麼選?」
有那麼片刻靜悄,然後身後傳來雖輕但很肯定的聲音:「你活。」
「呵……」蘭七輕笑,收手,陽光頓時刺得滿眼白晃晃的,瞇起雙眼,唇一彎,淡淡道,「真容易。」說出口真容易啊。
「我……蘭……蘭……」
蘭七轉身,碧眸看著侷促的寧朗,問道:「你叫本少『蘭蘭』?」
「不是。」寧朗馬上答道,「我是……我是……」眼一對上那雙妖異的碧眸,頓時說不出話來。他只不過是看他一人走來,不由自主的便跟過來,想要喚他,卻不知道要喚什麼。
蘭殘音?似乎太過生疏了。
蘭七?以他們身份不太合適吧。
殘音?是不是太過……親熱了點?
於是開了頭,便不知以何為繼。
蘭七碧眸一眨,道:「天下姓『蘭』的太多了,若有另一個姓『蘭』的或名字裡有個『蘭』字的人也在此,還道你叫他(她)呢,本少可不高興。」
「那叫你……什麼?」寧朗眼巴巴的看著他。
「不如……」蘭七搖了搖玉扇,走近兩步,湊近他耳邊,輕輕的帶著詭魅,道,「你叫本少『音音』吧,這樣才顯得咱們未婚人的親密呀。」
噌!寧朗一張臉馬上通紅,身子迅速後退,傻愣愣的看著蘭七,重複道:「音音?」叫一個男人「音音」?
「對呀。」蘭七點頭,「本少准許你叫『音音』,這可是普天之下唯一殊榮哦。」
音音?那不是比叫「殘音」更親熱?寧朗的臉火燒似的熱了。
「叫一聲聽聽。」蘭七走近一步。
寧朗後退一步,窘迫的看著蘭七。
「叫嘛,寧朗,咱們可是這世上最最親密的『未婚人』哦。」蘭七再近一步。
寧朗趕忙後退一步,「那個……那個……」
蘭七看著寧朗那羞窘、惶急的模樣便不由的歡笑:「哈哈……寧朗啊,有你這個未婚人實在是太有意思了。你可要記下了,本少還等著你叫哦。」說罷笑著往回走去,留下寧朗呆呆站在原處,半晌後才醒悟又被蘭七戲耍了。
休息過後,五人重新上路,宇文渢傷處實在多,雖都未傷著筋骨,但也都皮開肉綻的,不方便走動,便由寧朗背著行走,宇文渢當不肯做這無能之輩,明二公子便很爽利的點了他的穴道。宇文洛傷勢較輕便自己走著,蘭七有時會好心扶一把,但一路他做得更多的還是時不時的諷刺一下宇文大公子,又或是戲弄一下寧朗,將兩人都弄成大紅臉,一個是氣的,一個是羞的,一路走來倒是極熱鬧。
因有傷患的關係,腳程便慢了,本應傍晚時就到祈州的,五人卻直至戌時才到,好在山腳下便有一個小鎮,五人找了家客棧要了五間房,吩咐小二將飯菜、熱水送到各自房中,吃了熱飯菜又洗了熱水澡,幾人倒床便睡。
身懷絕技的大俠也是人,人都會累的。
第二日,五人也沒急著趕路,考慮到宇文兄弟的傷,決定在此休息兩三日,反正時間充足。一起用過早餐後,宇文兄弟不便於行,留在客棧養傷,蘭七則說要去小鎮四處逛逛,拉著寧朗同行,寧朗又拉了明二一起。
皇朝帝國此刻正是太平盛世,所以只是山腳下的這麼一個小鎮,卻也頗是寬裕,鎮中心更是熱鬧的,長長的數條街道,家宅店舖交錯而落,街上老老少少臉上皆洋溢著一種安樂知足的祥和。
三人一路慢慢走來,看街上的人群店舖,而街上的人則是看他們。
前邊並行的兩人,一個一襲青衫雅潔如青蓮,一個深紫長衣邪美如妖花,看青衫的忘憂忘俗,看紫衣的失魂落魄,皆不是這小鎮該有的人物,而身後跟著的那個藍衣少年,容貌雖不及前邊兩人,但眉宇間透著一種他人難及的明澈清朗,令人見之可親。這樣的三人走在這簡樸的小鎮上,怎能不令樸實的小鎮人呆立相看呢。
這裡走走那裡停停,差不多將小鎮逛了個遍時,蘭七在一家酒樓前停步,樓裡甚是喧華,想來生意極好。
「有些餓了,咱們在這吃午飯罷。」說著回頭瞟了瞟兩人。
明二一笑沒有反對,寧朗連連點頭,於是三人入了酒樓,早有機伶的小二迎了上來,大堂裡早坐滿了客人,三人便上了二樓選了張靠窗的桌,點了菜,品著小二奉上的香茶,才抬頭隨意掃視了一眼周圍。
這一抬頭便碰著了幾道灼人的目光,癡迷、愛慕與惱恨、忌妒。
比之樓下的滿堂賓客,樓上的人要少些,只有四桌客人,自然也就安靜些。正對面那桌坐著四人,分別是兩男兩女,男的英俊,女的嬌俏,皆是年紀輕輕,錦衣華服,一望便知出身富貴,那灼人的目光便是從那桌望來。
對於那些目光,明二視而未見,寧朗則低頭喝茶,蘭七卻是唇一勾,目光在寧朗、明二間掃視了一眼,玉扇一張,道:「二公子,你看對面有兩位很漂亮的姑娘。」
被點到名的明二隻好放下茶杯,配合的抬頭看一眼對面,然後頷首道:「七少說的是,兩位姑娘楊柳之姿桃李之容,甚是難得。」
兩人這話一說,對面那兩位姑娘頓時面生紅雲,又是羞澀又是歡喜的垂下頭,而那兩名男子則冷哼兩聲,目光狠利的盯了蘭七、明二一眼。
對於那兩男子敵意的目光蘭七視而不見,搖著玉扇,風儀瀟灑,「二公子,有道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想你我兩人至今未娶,而現今卻正好碰上這花容月貌的兩位姑娘,可不就是那『千里姻緣一線牽』嘛,不如我們一人求得一位回家如何?」
「咳咳……」寧朗一口茶沒吞利索嗆得直咳。
明二正端起茶杯的手幾可不可察的抖了抖,然後臉上展開那很合宜的淺笑並恰到好處的帶出一分無奈:「七少果然風流多情。」
「那也是因為嬌花醉人啊。」蘭七口齒含笑目蘊風流,眸光在那兩位姑娘間來回流轉著。
兩人這一唱一答的頗有幾分唐突,那兩位姑娘也不由有些羞惱的抬頭看向兩人,可當目光一觸及兩人,那三分惱意頓化了個精光,只餘四分羞意六分甜意,不過一旁的那兩名男子卻是完完全全的惱怒。
「啪!」銀色錦衣的男子一掌拍在桌上,霍地起身,怒瞪蘭七與明二,「放肆!竟敢出言輕薄師妹!」
「二公子。」蘭七搖搖扇喚道。
「嗯。」明二端起茶杯應了一聲,然後啜一口茶。
蘭七玉扇一指對面桌,道:「你看好端端的兩朵鮮花,偏偏旁邊卻堆著兩堆臭氣沖天刺人眼鼻的牛糞。」說罷連連搖頭,惋惜不已。
牛糞?明二含在口裡的那口茶便再也不香了,咽也不是,不咽也不是。
「你?!」另一名著藍色錦衣的男子也拍桌而起,橫眉怒視,「你活膩了是吧?!」
「寧朗。」對那男子的叫囂蘭七不予理會,玉扇點點埋頭喝茶的寧朗。
「嗯?」寧朗抬頭疑惑的看他。
「你穿藍衣多好看呀,朗若明空英挺不凡。」蘭七晃首讚道,「偏有東施效顰,糟踏啊糟踏。」
「呃?」雖然聽得蘭七的讚美,寧朗這次卻沒有臉紅,目光看看淡笑怡然的蘭七,又看看對面……已是怒焰熾騰啊!
明二目光移向窗外,入目的是一株高樹,青蔥翠綠,頗為怡心,嚥下了口中的茶。
對於蘭七的挑釁,那藍衣男子豈會甘休,踢開凳子大步走了過來,站在他們桌前,也不說話,居高臨下的盯住蘭七,抬起手掌,然後猛然拍向桌面,勁道十足,掌風颯颯。
那時刻,蘭七一手搖著玉扇,一手端著茶杯低頭飲茶,仿似沒看著桌前的人,而寧朗則是兩手捧杯呆看著霍然跑到他們桌前的藍衣男子尚未反應過來,只有明二正將手中的茶杯往桌上放去。
掌與茶杯同時落在桌面。
掌落時,砰然作響。
杯落時,悄然無聲。
桌,紋絲未動。
明二淡然抬眸看向那藍衣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