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謝沫、宋亙則面面相覷,小師弟這模樣似乎是要哭了?難道你又欺負他了?不對啊,自小師弟下山,今日可是第一次見面。
「大師兄……」寧朗眼眶更熱了,一個沒忍住便奪眶而出,那心頭的委屈頓時洶湧而來,撲到大師兄懷裡,大聲嚎哭起來,「大師兄……大師兄……」
「小師弟,這……你怎麼啦?」任杞抱著懷中大哭不已的寧朗頓時慌了手腳,「別哭啊,來,告訴師兄出了什麼事,師兄一定幫你。」記憶中這小師弟並不愛哭啊,除了有一次三師弟把他放生的野兔重抓了回來烤著吃了,還有一次五師弟嘲笑他尿床,還有一次六師弟搶了他時刻不離身的銀槍,還有一次二師弟騙他吃黃蓮……唉呀,仔細想來,這小師弟原來很容易哭的啊。
寧朗這一番嚎哭可嚇傻了一旁的宇文洛,也引來了廣場、迴廊上還未離去的人的目光。
謝沫、宋亙卻跳開了一段距離,小師弟哭起來可是厲害著的,遠著的點比較好,省得鼻涕眼淚沾一身。
「大師兄……」寧朗抬頭,指著蘭七,「娘親說給我和蘭殘音訂了親事,可他到底是男的還是女的?」一想起這門親事,頓時想起了這一路而來蘭七的屢番戲耍,不由得更是傷心,哭得更厲害了,「嗚嗚嗚……大師兄,他到底是男的還是女的?」
迴廊上,蘭七顯然也沒料到寧朗會有這一番舉動,驚鄂過後便是甚為有趣的笑起來。
「這……」任杞頭大了,轉頭看向蘭七,「這個,看樣子應該是男的。」
「可是……他有時候又是女的!」寧朗大聲道。
「這個……」任杞目光再次望向蘭七,那人長身玉立怎麼看都是男兒,「小師弟,寧師嬸到底怎麼給你訂親的?這位蘭七少應該是個男兒呀。」
寧朗哭道:「他換上女裝時就是女子,大哥都說是女子。」
宇文洛覺得委屈,怎麼這責任倒在自己頭上了,明明是這蘭七時男時女的讓人迷惑。
「啊?」任杞頭痛了,目光看一眼蘭七,然後便轉向了鳳裔,那可是與蘭七同胞而出的兄長,他總應該知道吧。
對上任杞詢問的目光,鳳裔一僵,緩緩移首看向蘭七,蘭七碧眸淡淡瞅一眼他,微笑如常,可那眸光卻令鳳裔心頭一縮,那似在質問,你還要再背棄我一次嗎?
他閉上了眼,那蒼白的臉色那痛苦的神情,仿似有人在拿刀絞著他的心,任杞輕嘆一聲放棄了。
「大師兄。」寧朗還在哽嚥著。
任杞很無奈,總不可能當眾要這蘭七少脫下衣服讓人查看吧,於是只好問向本人,「七少,你是男是女?」
蘭七玉扇一搖,風度翩翩,「本少朗朗英兒,任少掌門這話豈不是污辱本少。」
「好。」任杞得到答案鬆了一口氣,扶起懷中的寧朗,「小師弟,你也聽到了,他承認他是男兒了,在場有這麼多人可以作證的,所以你就不用為親事煩惱了。」
一旁的宇文洛聽了連翻白眼,難道是有什麼師弟便有什麼師兄不成?任大師兄,你是沒看到長天山莊一幕,是沒看到這蘭七少女裝的模樣,這事要這麼好解決還用得著你這大師兄出馬麼,我這做義兄的早擺平了!
「他現在承認是男的,可等他一換上女裝他就會說是女的了。」寧朗卻依是傷心不已。
「怎麼可能,男兒生得再好看穿上女裝也不會好看,一看就知道是男人扮的。」任杞理所當然道。
「才不是,他穿女裝一樣好看。」寧朗再叫道,「大師兄,他到底是男是女?」
任杞抬頭撫撫微痛的鬢角,然後調轉頭,向蘭七道:「七少,既然你身為男子,那麼和小師弟……嗯……也就不可能,我身為小師弟的大師兄,便作主為你們解除這門……嗯……親事吧。」
「那可不行。」蘭七玉扇「唰」的一合,「寧朗在長天山莊可是曾當著武林眾多英雄許諾不解除婚約,對本少忠貞不二永不背棄的,所以本少又怎能做出如此無情之事呢,當然也要對他從一而終啦。」
這話若是一個女子對一個男子或一個男子對一個女子說,那必是情深意重令人敬佩,只時此刻由一個男子對著另一個男子說出,頓時令廣場上還沒離去的江湖豪傑們一個個打著冷顫冒著疙瘩。
這……就是傳說中的那分桃斷袖龍陽之好?可當目光觸及那紫衣碧眸妖異邪美的人時,一個個又紛紛亂了神思,暗想著那些傳言,那時男時女的傳言……碧妖……果然是惑人的妖孽!
秋長天、南臥風等早已有長天山莊一幕掂底,所以只是眉角抽搐一下,然後別轉頭去,別人家事自己是管不著的。而洺空則是今日第一次見到蘭七,第一次領略碧妖言行,有些奇異,回首看一眼面色慘白的鳳裔,再看回蘭七的目光便帶著一些憐惜了。
謝沫、宋亙看看眾人,再看看蘭七,覺得這事非常的棘手,還是不要碰的好,古人不是說沉默是金嘛。
任杞今日是第一次領略碧妖風采,他不似花清和、梅鴻冥等早心有準備,也不如洺空等早看淡了風雲八風不動的境界,他其實也就是一個三十來歲的年輕人,還是一個甚少出門窩居山裡的年輕人,所以他面對碧妖時明顯的毫無辦法,只是瞪目結舌的看著一番慷概言詞的蘭七少,然後看回身邊的小師弟,這……該怎麼辦好?
還是明二一片好心,溫言道:「任兄,這親事既然是父母訂下,那麼還是讓父母解決較好。」
「啊?對,對,對。」任杞連連點頭,「小師弟,咱們不如回家找師父和叔父嬸嬸他們吧。」
「哇……大師兄你都不幫我。」寧朗又大哭起來,此刻的他,就是十九歲的大孩子。萬能的大師兄今日不是萬能的了,你叫他如何不傷心,想起蘭七,心頭便是酸便是痛,想起一路的那些戲耍玩弄,頓時委屈得不行,這些不向伴了十多年的大師兄哭訴那向誰哭去?
那邊又搖開玉扇的蘭七看著大哭的寧朗和忙著安撫他的任杞,一時神色有些恍惚,搖著玉扇的手漸漸止了,然後又猛然清醒,一合玉扇,向眾人微一抱拳,道:「本少先告辭了,待出海之日再與各位會於英州。」說罷轉身瀟灑離去。
洺空身後的鳳裔目光緊緊追著蘭七離去的背影,眼中又現那種空洞絕望。隨輕塵目光看看鳳裔,然後調向了遠去的蘭七,抬手撫撫鬢角,眼中浮起一層淡笑。
蘭七獨自下山,腳下甚快,轉眼便下了山頂,忽地一道人影閃至身旁,正是那日蒙山上遇到的隨教首領,腳下一頓,但見他恭敬施禮,道:「七少,我家教主有請。」
蘭七碧眸一凝,然後搖扇笑道:「不知隨教主找本少何事?」
「七少一去便知,在下可以保證,教主絕無惡意。」那人道。
「哦?」蘭七眨眨眼,「那帶路吧。」
「是,請隨在下來。」那人恭謹的在前引路。
蘭七跟在他身後,轉過幾個山角,便見前邊樹林邊站著隨輕塵。
「不知隨教主找本少何事?」蘭七搖搖玉搧開口問道。
隨輕塵抬眸看著蘭七良久,然後抬手取下覆面的輕紗,露出一張極美的但已不年輕的臉,柔聲道:「你應該叫我一聲五姨。」
「哦?」蘭七一挑眉頭,露出一個介於疑惑與調笑間的表情。
「我想你自己心裡一定很清楚吧。」隨輕塵重將面紗覆上。
蘭七不答,只是笑嘻嘻的道:「隨教主、隨輕塵、輕塵、隨家美人,這些稱呼你選哪一個?」笑完後很涼薄的加上一句,「本少沒有親人的。」
「你……」隨輕塵顯然略有怒意,但一碰那雙幽波詭異的碧眸,頓時氣短,只能輕輕一嘆,道,「這也怪不得你。」
蘭七隻是綻開一個邪魅的笑容。
過了片刻,隨輕塵才道:「我來,是想告訴你,什麼時候想要隨教了,便來拿罷。」
「哦?」蘭七又是一挑眉頭。
「大哥說你是最好的繼承人,他選了你,然後隨教所有教徒也都選了你。」隨輕塵目光注視著蘭七,微微浮起一絲笑意,「你這樣的人,倒真真合我們隨教的脾性。」
「是嗎?」蘭七唇角微微一勾。
「我的話便是這些了,什麼時候想要便來找我。」隨輕塵說罷再看一眼蘭七,不再多留轉身離去,那些跟隨著隱在暗處的隨教人片刻間也走了個精光。
蘭七一人矗於林邊,把玩著手中玉扇,片刻後,綻出一抹奇異的笑容,慢慢道:「隨教……呵……是塊不錯的肥肉。」笑容忽地收斂,碧眸一眯,「哪位想和本少親近的,幹麼不現身呢。」
身後傳來聲響,蘭七轉身,卻是一怔。
這人正是鳳裔,但見他一臉慘白的望著蘭七,嘴唇哆嗦,似要說話卻怎麼也無法說出來。
「原來是哥哥呀。」蘭七搖開玉扇極是平淡的笑道,「我們許久未見,今日竟能會面,我實是歡喜呀。」
鳳裔已面白如紙,眸中那絕望更深更切。
蘭七隻是搖扇笑看他。
寧朗哭夠了也清醒了,抬頭一看,猛然醒起這不是在淺碧山上,這是在英山,頓時又羞又窘恨不得挖個洞鑽進去。而宇文洛一見那邊與秋長天等還在商議著的父兄,暗想著此時不走更待何時,當下一拖寧朗,跟任杞輕輕道聲「先行告辭,山下再會」抬步便走,寧朗正好遂意。任杞此刻乃是代表淺碧一派,還有諸多事需與洺空等人商議走不開,只好讓小師弟先走,說好了檄城再見。
宇文洛拉著寧朗下了廣場,說上山走了正道,下山不如試試別的路,或能看到另一番風景,順便也避開那些大批下山的人,寧朗沒有意見,當下兩人拐了另一條道,才走了一段,遠遠的便見前方有明二的身影,只道他也和自己一樣要避開人群,忙快步跟了過去,明二卻忽然回首,食指一豎,示意他們不要弄出聲響。當下兩人乖乖的將輕功提了個極限,悄悄跟上明二,轉了幾下,便見到了前方的蘭七,聽得蘭七喝叱還只道自己行蹤暴露,卻不想前方又冒出一人,赫然是那相貌極似蘭七的鳳裔。
「哥哥怎的不說話?」蘭七甚疑惑的瞅著鳳裔,「哥哥臉色這般蒼白,是身子不堪負擔以至虛弱還是夜間被鬼擾了沒睡好?」
這話可真毒!後邊聽著的宇文洛暗想。
鳳裔依舊不答話,只是看著蘭七。
蘭七又是一笑,道:「哥哥若是身子不好,便回家來罷,我此刻已是蘭家之主,哥哥想吃什麼想用什麼儘管說,我們乃同胞所出,娘肚裡便呆一處,而今自也是我有的哥哥也有。」
鳳裔臉色更白,白得透著灰。
「唉,哥哥一句話也不說,真是生生寒了我的心呀。」蘭七長長嘆息,「想來哥哥並不樂意見著我,既是如此,便先別過,哥哥若想回家,便回去罷。」說罷抬步轉身欲離去,忽又轉回頭,笑道,「哥哥可還記得回家的路?」言罷離去。
「……」鳳裔看著他的背影,張唇卻無聲,當那背影快要沒入樹蔭深處時,焦急惶恐中終於脫口叫出,「……音……音……」這一聲他藏了十多年了,到此刻他終於叫出來了,可樹蔭深處的那個身影只是微微一頓,然後絕然離去。
「……音音……音音……」那破碎的悲切的呼聲依在繼續叫著,可無人應答。
夕陽已漸漸落下,山中已顯晦暗,晚風拂過,片刻陰冷。
藏在後面的宇文洛、寧朗卻是大吃一驚,原先還有些懷疑的,可此刻看來這鳳裔實實在在的是蘭七的同胞哥哥。只是他們兄弟為何見面是如此一番情景?他們之間難道有什麼不為外人所知之事嗎?音音,寧朗唸著這個名字,想,原來這名字是他哥哥叫的。
明二悄然無息的飄身走了,沒有驚動宇文洛、寧朗。想起剛才那一幕,不由微笑,原來,這個對手是有一處死穴的。
「大哥,他那麼難過,我們要不要過去……」寧朗看著前方那孤立的人影心頭甚是不忍。
「不要。」宇文洛卻馬上答道,「他們……都不會願意別人知道的。」可是以他們的武功,真的沒有發現他們嗎?也許真的沒有,只因已忘身外。
「喔。」寧朗似懂非懂的點點頭,轉身,「那我們……」
「怎麼啦?」宇文洛見他神色有異不由也回頭,卻已不見身後有明二的身影。
「二公子他什麼時候走的?」寧朗問。好厲害的呢,他們就在近旁都未發覺。
宇文洛搖搖頭,看看猶立林邊的鳳裔,暗中嘆一口氣,輕聲道:「我們下山去吧。」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