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人跟著隨輕寒入了竹樓。
竹樓內既有金鏤玉飾的富貴,又有竹木相搭的清雅,置身其中,甚為舒適。
「老頭這妒忌心獨佔欲就是太強了,就怕別人看了師傅去,連個僕從都沒有,冷冷清清的多無趣。」蘭七伸指抹了抹高架上的一隻青玉花瓶,卻沒有半點灰塵,「這潔疾也沒改啊。」
「七少,你師傅難道不住這裡?」宇文洛問道。這裡只有這一棟竹樓啊。
「池塘對面的梨花林裡有一棟木樓,我師傅住那邊。」蘭七答道,臉上浮著一絲算計得逞的邪笑,「以池塘為界,隨老頭住這邊,師傅住那邊,他不可越界,否則便再也不可在此陪伴師傅。所以除非師傅出現,不然他是見不到師傅的面。你以為那麼容易便可以吃到魔教之主做的飯的?全是因為師傅。」
「喔。」宇文洛點點頭,然後小心翼翼的問道,「七少,這隨教主這麼不願意他人見到你師傅,該不會他就是那第三種人吧?」
蘭七轉頭瞟他一眼,「本少沒問過,呆會你可以自己問問他。」
「那還是算了。」宇文洛為著自己小命著想。
明二打量一眼樓內擺設後,便在桌旁坐下,執起茶壺為自己倒上一杯茶。
「二公子覺得這竹樓如何?」蘭七手一伸取過茶杯慢悠悠啜上一口。
明二抬眸瞟他一眼,再拿起一個茶杯,邊斟茶水邊道:「隨教主實乃當代奇才,機關陣法之精無人能出其右。」
「哦?」蘭七碧眸斜斜睨來。
「這竹樓該是按『太乙天都』之法而建。」明二喝著茶慢慢道。
蘭七看著他,碧眸盈著笑,道:「二公子確實才學淵博。」
明二一笑,「不過是稍有涉足。」
幾人又閒聊了幾句,隨輕寒便端著熱騰騰的飯菜出來了,四菜一湯,極是簡單,卻香繞滿室,光聞便已可想像其之美味。
宇文洛看看桌上那色香俱全的菜餚,又看看負手而立的隨輕寒,拿著筷子的手便抑止不住的抖動。天下第一教的教主竟然親手作飯給他吃,能不激動嗎?雖然他是沾了蘭七的光,可是這天下又有幾人能有福可以吃到這與洺空同尊為武林第一人的人做的飯呢?天下第一的人竟然做了飯給他這名不見經傳的小人物吃,所以他激動之餘還惶然著,怕折福啊!
這邊宇文洛猶自激動著,另一邊蘭七、明二、寧朗卻早已開動,畢竟已大半日未進食了,都很餓了。眼看著碟中菜餚很快便消失了一半,宇文洛才醒過神來,頓時把滿懷的激動全拋了,再遐想片刻,便沒得吃的了。
吃過了飯,蘭七捧著一杯茶正要略作休憩,隨輕寒卻是一把將他抓起,「該去見你師傅了。」
「不急。」蘭七伸手拂了拂,身子便從隨輕寒手中脫開,「喝杯茶用不了許多時辰,況且本少此次來是為你而來,見不見師傅倒不打緊的。」抬眸瞅一眼隨輕寒,「聽說你有樣東西要給本少?」
隨輕寒眉峰聳動煞氣盡出,屈指一彈,有點什麼東西落在了蘭七茶杯中,然後那杯中之水瞬即變黑,還散發著一股濃郁的腥臭味。「再讓本教主等,便叫你們四個將吃過的全吐出來!」袖一揮,竹樓的門便大開,大步而出。
蘭七看著他的背影淡淡一笑,棄了茶杯,一搖玉扇跟著出了竹樓。明二、寧朗、宇文洛也跟隨出門,畢竟對於即將見到二十多年前那位容傾天下的東未明,不但明二有幾分期待,宇文洛更是心癢難奈。
出了竹樓,才發現明月早升,銀輝灑落,梨花映染,滿天滿地的雪色,無比幽美卻倍生靜寒之感。
走到了池塘邊,隨輕寒停步,「在這裡。」
「老頭是要本少喚師傅出來相見?」蘭七一臉疑惑的模樣,碧眸中卻儘是戲謔。
「本教主的耐心有限的。」
隨輕寒回首道,此刻倒是語氣隨和了,可幾人卻瞬間感受到一股張揚無忌的殺氣。這個人立時出手殺人那是絕對會有的事!
宇文洛此刻才發現,月下,那雙子夜似的瞳仁深處竟透著一圈碧色,亮晶晶的卻深幽幽的如淵如潭,令人生畏。
「好吧。」蘭七甚是無奈的聳聳肩。
「慢著!」隨輕寒忽地又叫道。
蘭七轉眸看著他,這次是真的疑惑了。
「去,換個模樣。」隨輕寒一指竹樓。
蘭七一愣,然後搖頭嘆息,「隨老頭啊隨老頭,天下再也尋不出你這等妒性如狂的人了!」一邊嘆著一邊往竹樓走去。
明二看看蘭七離去的背影,又看一眼隨輕寒,極是隨意的道:「原來七少是女子。」
「呃?」隨輕寒似是愣了一下,「那混蛋是女的嗎?」
這一次輪到明二、宇文洛、寧朗愣住了。
「難道隨教主竟不知?」明二有些稀奇的揚起一邊眉頭。
「本教主管他是男是女。」隨輕寒理所當然的道,「在本教主眼裡,這天下只有未明一個女子!」
宇文洛冒汗,「隨教主和七少相處多年,難道竟然沒看出他到底是男是女?」
「什麼相處多年?從他到梨花冢第一日起,本教主就恨不能殺而後快,豈能容他時時在本教主眼前晃動!」隨輕寒冷聲道。
聽得隨輕寒此言,寧朗心頭頓冒火氣,「你!你……」
隨輕寒瞥一眼寧朗,不予理會,只是望著池對面的梨花林,幽幽道:「未明的居處本教主都輕易不敢進,他卻可以住在那裡,本教主竟然沒能殺了他……哼!」末了有些憤恨又有些無可奈何。
這話聽在別人耳裡卻是心底一寒。
「隨老頭,我豈是你能殺得了的。」
一聲清魅的笑語輕輕送來,竹樓的門再次打來,一道纖長的白色人影悠然而出,長發輕挽,白衣輕束,了無修飾,仿如梨花林中走出的花仙,盡得天地靈秀,還兼一份滲骨的妖異。
那是第一次看到蘭七穿白衣,明明素潔之色,她穿來卻比金裳玉衣更明燦,遙遙站在那裡,竹樓簡樸,梨花淡白,冷月如霜,明明是清寒雅絕,卻因她,皆染一層華光豔輝,碧眸顧盼間,月色也妖嬈。
隨輕寒目光掃過三人,宇文洛眼中是驚豔是痴呆,寧朗眼中是痴迷是沉淪,而明二……那雙眼睛中有一剎那的光芒閃現,卻瞬息沒去,無法看出任何情緒,清澈卻又空濛,如晨間湖水籠有輕霧,再看,不過迷惑了自己。
「寧朗。」蘭七飄然走近,微微綻笑,玉扇緩緩搖開一點一點遮顏,只露一雙碧眸漾著映月的春波盈盈看著寧朗,「我是不是天下第一的美人?」
宇文洛回魂,心頭暗嘆:橫波秋色、扶疏天韻此刻想來竟是了無顏色。
寧朗痴痴看著,紅著臉很老實的點點頭。
「還是寧朗對我好。」蘭七一合玉扇滿意的笑笑。
「你們三個回竹樓去。」隨輕寒忽然道,目光掃過明、寧、宇文,「不要往外偷窺一眼,否則本教主必挖你們雙目!」
那一語平淡卻盡顯狷介霸道,明二隻是笑笑便轉身走回竹樓,宇文洛如被臨頭潑下一盆冷水呆在那不肯動,寧朗愣了愣,然後扯著宇文洛往竹樓走。
待三人走回竹樓關了門,才聽得隨輕寒道:「終於可以見到未明了。」
「隨老頭,你這樣的人虧得師傅能容忍,若換成我,你早該化成灰了。」蘭七的聲音聽不出是真是假。
「本教主不願未明眼中有他人,也不願他人看到未明,本教主是邪妄成性人見人懼,但本教主自問坦蕩無偽,比之那些所謂君子卻要好百倍。」隨輕寒的聲音裡儘是狂妄自負。
「唉。」只聞得蘭七一聲嘆氣,然後悠悠揚聲喚道,「師傅。」
竹樓外一片靜寂,竹樓內宇文洛來回走動,眼睛不死心的盯著那扇關著的竹門。
片刻後,一個聲音響起,「你來了。」
那聲音,好似冰珠落在冰澗上,那樣的潔淨無垢,那樣的清越動聽,卻是那樣的冰冷無溫,竹樓內三人聽得皆是全身一涼,如酷日之下忽浸寒潭,雖冷,卻是瞬間清神、舒心。
東未明!三人心神一震。
只是聲音已足讓人想像其清美之華冷芳之韻,樓內三人雖不曾得見其容,但這一刻卻已從心底折服,若這樣的人不算佳人,那天下哪裡還能有更佳之人。
「弟子拜見師傅。」蘭七的聲音盡褪妖邪,是從未有過的淨澈、恭敬。
宇文洛哪裡還忍得住,踮起腳尖便往門邊走去,想從門縫裡悄悄看一眼,只是腳步才一抬,一縷指風從身後拂來,他全身一麻,再也動彈不得。
「明大哥……」宇文洛僵著脖子喚道。這屋裡會點住他穴道的只有明二,寧朗是不可能會有這份心思的。
「你難道沒有聽進隨教主之言嗎?」明二的聲音溫和而認真,「他會真的挖你雙目,七少也不能救你。」
聽得明二如此鄭重的語氣,宇文洛不由身子一抖,此刻方信了那句「挖目」之言非恐嚇。
「大哥,隨教主說了我們不可以看,那我們就不要看好了。」寧朗勸道。他覺得看不看東未明都沒什麼的,如果只是因為美人好看的話,秋橫波、花扶疏、容月、商憑寒等便很好看了,而蘭七……這世上難道還會有人勝過她嗎?
「可是……東未明……」宇文洛心裡萬分不甘。
「這二十多年來天下又有幾人見過東未明,你已離她這麼近,便惜此緣份,何必強求。」明二平淡的道。
「唉……」宇文洛嘆氣一聲,卻無可奈何,只有尖著耳朵聽樓外的談話。
「好些年不見,你長得這麼高了。」東未明的聲音依是冰涼涼的,不冷漠但也絕不溫情,似乎是視世間一切皆若草木。
「弟子能活至今日乃是師傅之恩。」蘭七的聲音依然恭敬,令樓內的人甚是想知道她臉上此刻會是何種神情。
「你我能相遇,不過是上蒼之意。」東未明語氣淡淡的,「你能到這裡來,可見你武功進展不錯。」
「弟子一日也不敢懈怠。」
「那很好,外面的人醜惡者居多,你武功能有所成,才能護得了自己。」
「未明,她才用不著你關心,外面多的是怕她的人。」
一旁的隨輕寒插嘴道,那聲音卻是如春日的水,又軟又柔,樓內三人實不敢將這聲音和先前那狷介猖狂的魔教之主聯繫在一起。
「未明,你已經兩個月零一十七天沒有來看我了,你不知我多想你,你看我頭髮又白了許多。」
隨輕寒又道,那語氣卻似個孩子得不到重視般的委屈,令樓內的三人由不得打起哆嗦。
「那我們明年再見罷。」東未明的聲音冷淡得不見一絲情緒,「我想看看你頭髮全白的樣子,一定和這梨花一樣好看。」
「啊?」隨輕寒一聲慘呼,「不要!未明,我不要頭髮變白!」
「你看這梨花多美,潔白無瑕。」東未明無動於衷。
「不要!未明,我不要變老變醜,那樣我便配不上你了。」隨輕寒的聲音漸低漸痴,足見其情深,「未明,你一直這麼年輕這麼美,我也要和你一樣,這樣我們才是世上最完美的一對佳偶。」
「隨輕寒。」東未明語調未變,可這一刻所有人都能感覺到她的不悅,由不得的便心底沉重,為她的不歡而憂愁。
「未明……」隨輕寒更是放低了聲音。
「我們明年再見罷。」東未明輕飄飄一語。
「未明!」隨輕寒的聲音裡透著惶然焦急。
「你踏過池塘,我們便永生不見。」東未明的聲音已顯得有些遙遠,想來已離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