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二踱步走近閣中央,目光不移棋局,半晌後才道:「朝晞帝與息王皆是雄才偉略之人,翻手間風雲突變,一言間流血千里,豈會下出如此平和之局。觀此局,毫無爭鬥之心,更無殺伐之意,斷不是兩位英主所為。」
豐夷白聞言目光一凝,看住明二。
「這局棋,弈者該是另有其人才是。」明二轉身面對豐夷白。
豐夷白鳳眸閃過亮光,微微一笑,輕輕頷首。
「如此說來,豈不天下人都被騙了,而且還被騙了幾百年。」蘭七碧眸一轉,邪氣閃現,笑吟吟地看著豐夷白道:「世人皆道朝晞帝與息王以此局定天下,原來純屬無稽之談,皇家不過是弄了這麼局棋來唬弄世人!」
豐夷白移步走近水晶台,鳳目注於棋局,良久後才幽幽道:「下這局棋的兩人雖不是朝晞帝與息王,但與他們親身所下並無兩樣。」
明二聞言,心頭一動,看看豐夷白的神情,又看看棋局,隱約明白了下棋的人是誰。
蘭七卻是玉扇一搖,下頜一抬,道:「本少才不管誰下的呢,反正這局棋本少要定了,你要是不肯給本少帶走啊,本少出宮後就廣傳天下:朝晞帝與息王並未棋定天下,這天下是皇家的人騙來的。說不定呀,還有豐國的遺臣遺老們想要復國呢,到時候……弄得你們龍椅也坐不穩,看你們還吝不吝嗇這局棋!」那一副三歲小兒的無賴模樣令得身為同伴的明二公子甚感臉上無光,於是垂眸不看。
但豐夷白看著卻是忍俊不禁,只覺得她這模樣既似耍賴的小孩般可愛,又似嬌饒的女子般惹人憐。她半側著的臉似美玉般瑩潤,一雙碧眸亮比水晶,眼巴巴地瞅著棋盤不放,可眼角的餘光卻睨著自己,豐夷白不由得心頭怦然一動,於是脫口而出:「你和我回去,我給你看這盤棋的最初模樣!」
嗯?蘭七怔呆。
明二公子空濛的眸子微波輕漾。
豐夷白接著道:「你不是喜歡『蘭因璧月』嗎?我家種了有許多,滿山谷都開遍了,比那玉做的好看多了。」
「真的?」蘭七碧眸霎時亮得懾人。
「當然。」豐夷白悠然一笑,「我們家許多的東西便是皇家也不可能擁有。」
蘭七聞言更是心動,想想近來無事可做,去他家玩玩也不錯,於是一個「好」字即將脫口,不曾想明二卻先行出聲了:「七少難道忘了我們的賭約?」
於是,蘭七已到嗓子眼兒的「好」字又嚥了回去。
明二隨意移步走近,道:「看看時辰,該用午膳了,也是時候走了。」
「棋……」蘭七依然不捨那盤棋。
「回去後你自然可以看到這盤棋。」明二看著她微微一笑,閣內柔和的珠光玉輝投射在他臉上,令那張俊容更顯清美雅逸,看得蘭七也有瞬間的怔然,待聽清他的話後不由狐疑地看著他。
而豐夷白聞言,鳳目看了看明二,然後瞭然地又略帶趣意地淡淡一笑,未再言語。
「已有人往這邊來了,走吧。」明二袖一擺,攬起蘭七的腰便往外走,蘭七一時未及反應便隨著走了,剛到門邊明二停步,袖一揮,閣門無聲閉合。
片刻後腳步聲近來,很快便到了門邊,咚咚!兩聲輕響後,有人出聲:「炅王殿下,豐公子,你們在裡邊嗎?」
明二、蘭七往豐夷白望去。從皇宮裡闖出去對兩人來說並非不能,只不過會很麻煩就是了。
「在,何事?」豐夷白看一眼兩人從容答道。
「陛下在晶天閣宴請煒王,請兩位前去。」
豐夷白微作沉吟,然後道:「請回稟陛下,我與炅王下完這盤棋即去。」
「是。」腳步聲再次響起,漸行漸遠。
豐夷白望著明二、蘭七,道:「我們送你們出去吧。」
明二、蘭七對視一眼,然後不置可否地淡淡頷首。
「請七少先解開皇弈的穴道。」豐夷白又指指少年——當今九皇子炅王皇弈。
蘭七一笑,抬手,三道指風彈向少年。
即刻,少年全身一鬆,感覺能動了,手中棋盤連著棋盒立刻砸向了蘭七,「大膽賊人!竟敢偷襲本王!」
蘭七輕輕一躍躲開了,於是棋盤、棋盒全砸向了她身後的明二。二公子大袖一揮,便將之全捲起,再袖一揮,落向了一側,似無意又不可避免地砸向了豐夷白。
「唉!」豐夷白輕輕嘆一聲,抬袖一捲再一送,棋盤、棋盒、棋子便全輕飄飄地落在地上。而那邊,皇弈又不能動不能說了——又給蘭七封住穴道了。
蘭七滿臉興趣地看著眼前不得動彈氣得滿臉通紅的皇弈,碧眸轉了轉,抬手又解開了皇弈的穴道。
「大……」皇弈剛一開口,又被點穴了。
蘭七嘴角銜著笑,手指一彈,又解開。
「臭……」皇弈剛吐一個字,穴道又封住了。
「哈哈,這隻猴子真好玩!」蘭七笑眯眯地瞅著他。
皇弈聞言,眼珠子都要瞪出來了。
「皇弈!」豐夷白一聲輕喝。
皇弈看向他,觸及他的眼神,於是緊閉了嘴,連帶眼睛也閉上了。
蘭七挑眉,看看豐夷白,又看看皇弈,然後再次解開了他的穴道。這一次,皇弈既不出聲大罵,也不去看她,只是走到豐夷白身邊。
「你和我送二公子與七少離宮。」豐夷白淡淡道,然後向明二、蘭七微一點頭,便率先出門。
皇弈沉默地跟在他身後,眼角都不瞟一眼明、蘭兩人。
明二、蘭七面面相覷。明二一臉沒好氣的模樣,蘭七卻是笑嘻嘻的。
離了昱龍閣,前面便有一個岔道,豐夷白很自然地往右迴廊轉去,本來緊跟他身後的皇弈卻止步,眼見著豐夷白轉過彎不見了身影,他也沒出聲,只是站在原地。後面跟著的明二、蘭七本要越過他,卻忽然不約而同地想起了東溟島上的事,於是也跟著止步了。
過得一會兒,才見一名內侍引著豐夷白回來。
見著他們三人,豐夷白一臉淡定地道:「我好像又迷路了。」
「白痴!」憋了很多怨氣的皇弈毫不客氣地吐言。
豐夷白瞟他一眼,依舊一臉淡定:「總比連一篇詩文都背不全的人要聰明些。」
於是皇弈的臉紅得像猴子的屁股,也不知是氣的還是羞的。
明、蘭兩人,一個優雅微笑,一個哈哈大笑。
皇弈一甩頭率先往左走,三人跟在其後,走了差不多半個時辰,才出了皇宮。因一路有炅王相隨,故並無人阻攔。
「青山綠水,後會有期呀。」蘭七揮揮手和明二瀟灑地離去了。
送走了兩人,豐夷白與皇弈往回走,一路無話,快到晶天閣時,皇弈終於忍不住,問道:「我們幹嗎要送這兩個大膽狂徒出宮?幹嗎不抓了他們關到天牢裡去?幹嗎不斬這兩個賊子?」
豐夷白停步,望向九天,默然了很久,最後悠悠道:「那兩人,不可殺,不可用,不可友,不可敵,唯天惜之。」
那句話皇弈當時沒明白,很久以後,他才從他的堂兄皇曳那裡明白過來。
(本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