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真的滑倒,就會滾下山坡了。
萊因茨很是擔心她,索性握住她的手,牽著她走,不再放開了。
顧念之剛才也被嚇了一跳,她不擅長走山路,還是跟著萊因茨走比較妥當。
兩人沉默著走了一會兒,萊因茨也回頭看了一眼漢娜媽媽的屋子,突然對顧念之說:“……我是漢娜媽媽收養的。”
顧念之:“……”
萊因茨陷入回憶之中。
“我是孤兒,小時候在孤兒院裡長大。12歲的時候才被漢娜媽媽領養。”萊因茨頓了頓,喉嚨有些堵,“我很感激她。沒有她,就沒有現在的我。”
顧念之不知道說什麽好,過了一會兒,同情地安慰他:“漢娜媽媽這麽好,好人有好報,一定會沒事的。”
“是嗎?”萊因茨似乎不怎麽信,“這是你們東方人信奉的準則?好人有好報?”
“對啊。”顧念之眨了眨眼,“這有什麽值得懷疑的?”
萊因茨笑了笑,沒有跟她抬杠,繼續說:“我小時候在孤兒院裡很調皮,沒人願意收養一個頑皮的小男孩。等我過了十歲,明白如果調皮的話,是沒人願意領養我的,所以我開始聽話,變乖了,但那時候,我已經十一歲,很少有人願意領養十歲以上的孩子了。”
顧念之看了溫文爾雅的萊因茨一眼,如果不是剛才萊因茨在開槍的時候展現的狠絕果斷,顧念之會一直認為萊因茨是個溫潤如玉的翩翩君子。
當然,他現在也是君子,但不能算溫潤了,他有自己的棱角,顧念之很欣賞他這一點。
該出手時就出手,不拖泥帶水。
但是不管溫潤,還是狠絕,都跟“調皮”這兩個字搭不上邊。
顧念之不由想萊因茨小時候到底是什麽樣的小孩子……
“……我一度很沮喪,心想我再也不要變好了,我要繼續調皮下去,繼續壞下去。直到我12歲的時候,漢娜媽媽來到孤兒院,領養了我。”萊因茨淡淡地說,臉上的神情平靜至極。
顧念之隻好握握他的手,表示安撫。
萊因茨回握了一下,朝她微微一笑,“所以你說的好人有好報,我希望能夠實現。”
這樣漢娜媽媽就不會有事了。
“一定會的。”顧念之肯定地點點頭,非常自信。
萊因茨抿了抿薄唇,轉了話題,“……今天追殺你的人,是什麽人,你知道嗎?”
顧念之覺得自己要跟萊因茨坦誠,當然,能坦誠的地方要坦誠,不能坦誠的地方,不好意思,她還是不能說實話。
她想了想,揀了能說的事情告訴萊因茨:“我是個律師,得罪了一個很有勢力的人。從九天前開始,他設計了一個圈套要害我,被我逃出來了。”
“然後呢?”萊因茨沒有問她到底得罪了誰,隻問她是怎麽逃出來的。
“……我滾下山崖,落在山那邊。”顧念之指了指對面的群山,“後來,他們又追殺我,我慌亂間從那邊的一個小山洞穿行過來的。”
“嗯,那個小山洞我知道,小時候經常和小夥伴去那裡玩。”萊因茨點點頭,相信了顧念之的話。
“是嗎?你還有小夥伴?”顧念之好奇地問道,“你不是說這裡方圓十裡只有漢娜媽媽一戶人家?”
“沒錯,以前這裡還住有別的人,後來那些人陸續搬走了,最後只有漢娜媽媽一個人留下了。”萊因茨很是感慨,“我後來讀了大學,去柏林工作,一年回來一次。
”“啊?那真是太巧了。”顧念之由衷地感歎,“你看,這就是好人有好報。我幫了別人,所以在有人對我不利的時候,我能遇到好心人幫我。”
她特意看了看萊因茨,表示他就是“好心人”。
萊因茨看了看她,唇角帶笑,故意說:“可是律師一般都是壞人,電影電視上都有演。”
顧念之:“……”
這話好有道理,她竟然無言以對。
“逗你的。”萊因茨心情好了些,又把話題繞了回來:“按道理說,你都跳下山崖了,阿爾卑斯山這麽大,又沒有人煙,他們沒那麽容易找到你。”
“我也奇怪啊……”顧念之歪著頭思考,“開始有四個假警察追殺我,我還可以解釋成是因為我報警,而那些警察跟那個壞人是一夥的。然後在修道院裡,也可以說是院長嬤嬤報警,可後來遇到的獵人,還有追到你家的那些人,我就無法解釋了。”
其實她心裡隱隱有個猜想,但總覺得不合常理,所以總在想是不是有什麽細節是自己忽略的。
“我覺得還是應該有原因的。”萊因茨也幫她分析,“如果你不是一個人,有和朋友在一起,我還可以說可能有人出賣你。可你一直一個人逃命,誰會出賣你?誰來出賣你?”
顧念之點點頭,深以為然:“是啊是啊,一直是我一個人,那些人是怎麽找到我的呢?他們找得那麽準,那麽及時,簡直就像我自己把自己給出賣了……”
說完這句話,她突然愣住了。
她怎麽忘了?!
手機啊!
她隻想著史密斯他們的手機可能被人安裝了木馬程序,所以可以攔截她的電話、短信,但她自己的手機呢?
她很確信自己的手機應該沒有被木馬程序,但是只要是手機,開機的時候就會發出信號,不管附近有沒有基站,它都會自動搜尋可以連接的網絡。
顧念之很快想到,在她看見修道院的時候,曾經馬上打開手機企圖搜索手機信號!
同樣的,在她看見漢娜媽媽的小木屋的時候,第一反應也是打開手機,搜索手機信號!
她還記得當她看見手機上顯示出兩小格手機信號的時候,心裡那種狂喜……
而每次狂喜之後,就是如影隨形的追殺。
這些人好像知道她在哪裡一樣。
剛才萊因茨的話提醒了她,在阿爾卑斯山這樣近乎蠻荒的地域,那些人是怎樣在茫茫群山中找到一個人準確的位置?
這種技術手段,不亞於大海撈針了吧!
但是如果這根“針”,帶有一個可以定位的系統呢!
比如歐洲的哥白尼衛星定位追蹤系統!
那麽通過這個衛星定位追蹤系統,完全可以找到這根“針”的位置,誤差可以在十米以內。
十米的范圍,不管對海洋還是大山來說,都是不值一提的。
就跟把自己暴露在敵人面前一樣。
顧念之舉起自己的手機,面無表情地看了看。
她還真沒想到,對方有能力調動歐洲的哥白尼衛星追蹤定位系統!
一般人都知道手機信號可以被衛星追蹤,但是顧念之卻通過當初參與的南鬥衛星定位追蹤系統事件知道,用衛星追蹤一個特定的手機信號需要多大能量、付出多大代價!
不說別的,為了追蹤特定手機信號,光衛星變軌這一項就要花費上億資金,更別說還需要大規模團隊合作,才能達到“如影隨形”的效果。
絕對不是想追蹤就追蹤,也絕對不是無論哪個小蝦米的手機都值得被追蹤的……
所以開始的時候,她壓根沒有往這方面想!
現在想明白了這個道理,她自己都要給自己點讚了。
身價這麽高,值得那些人花上億的費用取她性命,真是棒棒噠!
所以她一定要好好保護自己,這麽值錢的性命,可不能白丟!
而那個幕後之人的身份,又比她先前估計的上升了一層。
顧念之在心中冷笑,看起來對方對她步步緊逼,其實對方已經黔驢技窮,露的馬腳也越來越多。
因為能到調動哥白尼衛星追蹤定位系統的人實在是屈指可數。
萊因茨回頭,心裡也是一動,“……是你的手機有問題?”
“他們有人知道我的手機號,所以在我開機的時候,用了衛星定位追蹤系統找到我的位置。——真是太看得起我了。”顧念之聲音平平地說,手指按上手機的開啟鍵,指紋掃描之後打開了手機,進入Setting(設置),摁上了Reset-erase-everything(重裝,銷毀一切記錄)。
裡面所有的東西都被她格式化清除,回到手機最初始的狀態。
蘋果手機的藍寶石屏幕閃耀了幾下,就黯然熄滅了。
顧念之看著這隻陪了自己兩年的手機,依依不舍地摩挲了一會兒,然後問萊因茨:“這裡附近有湖,或者河嗎?”
“嗯,這裡最不差的就是湖泊或者河流。”萊因茨知道她要做什麽,帶著她拐上一條下山的小路。
兩人沒走多遠,顧念之又看見一個湖泊,比她在漢娜媽媽家附近看見的那個湖泊還要大,還要深。
天光雲影映在裡面,藍得化不開,一時讓人分不清哪裡是天,哪裡是湖。
顧念之低頭看著自己的手機,咬了咬牙,手臂倏然揚起,在半空中畫出一道漂亮的弧線,扔出了自己的玫瑰金手機。
撲通!
湖面上跳起一陣水花,然後就把那隻玫瑰金手機淹沒了。
把手機扔到湖裡,顧念之就覺得心裡空蕩蕩的,像是失去了憑仗,無所倚靠。
“走吧。”萊因茨輕輕攬住她的肩膀,“沒關系,等走出去了,我送你一支手機。”
顧念之回過神,朝萊因茨笑了笑,搖頭說:“不用,我暫時不想用手機了。如果需要,我可以自己去買。”
萊因茨沒有勉強她,牽起她的手,往山上那條小路走去,一邊說:“也好,你先跟著我,直到你的父母親戚來接你。”
顧念之黯然了一下,說:“我沒有父母。”說完覺得不對,又說:“我沒有母親,只有一個父親,剛剛才找到我。”
萊因茨像是有些意外,他停下腳步,溫柔地看著她,“……你小時候也是孤兒?”
父母不在身邊的孩子,可以叫孤兒吧?
顧念之其實還是不知道自己的身世到底如何。
雖然父親已經找到了,但是她的記憶沒有恢復,從幼年到少年時期,她的經歷一片空白。
沒有童年的人,不是完整的人。
不過她沒有對萊因茨多說,只是點點頭,“算是吧,我不知道有這個父親,直到前幾個月才知道他。”
“那就等你父親來接你。”
“……他不會來接我。他是植物人,已經好多年了。”
萊因茨沒想到這個看上去嬌嬌弱弱的小姑娘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居然沒有痛不欲生,也沒有憤世嫉俗,她只是平平淡淡說出來,就跟說別人的事一樣。
他的心情越發複雜。
握緊了她的手,萊因茨沒有說別的了,只是簡簡單單地說:“沒關系,以後你有我。”
顧念之笑了一下,“萊因茨,謝謝你安慰我。不過我現在已經長大成年,不需要監護人了。”
萊因茨沉默下來,埋頭往前走著,過了一會兒,說:“我知道,我說的是在你順利回家之前,你可以跟著我。”
“嗯,那就麻煩了。”顧念之沒有矯情地推脫。
這個時候,她確實需要這樣一個人幫她回到自己的家。
靠她一個人不是不可以,如果她執意要離開,萊因茨也會放她走,但顧念之覺得那樣太不禮貌了。
面對一個無條件對她好的人,她不想留下不好的印象。
“到了前面的小鎮上,我會找地方上網,然後給家裡人打電話。不用自己的手機,應該安全很多。”顧念之籲了一口氣,再看前方的路,就沒有那麽崎嶇曲折了。
兩人走了一天,本來一個人在阿爾卑斯山轉了**天都沒事的顧念之,卻在快要看到曙光的時候又病倒了。
她燒得昏昏沉沉,就靠萊因茨背著她一步步走出大山。
……
今天是顧念之離開酒店的第十天。
從三四天天前開始,史密斯和自己的三位同事就開始焦躁不安。
他們十天前接到顧念之的短信,說她去看朋友,十天后回來。
當時他們沒有想太多,因為自己的工作本來就忙,又加上顧念之離開的第二天他們就得到消息,說塞斯從醫院裡逃跑了,幾個人就盯著警方和醫院、法院,督促他們去通緝塞斯,緝拿歸案。
這樣一忙,就忙了六七天。
他們實在太忙了,史密斯就說要給顧念之打個電話,問她能不能早點回來,因為事情太多,光他們四個人快撐不住了。
結果從那天開始,他們四個人撥了無數次電話,都打不通。
每一次都被轉到留言信箱。
第一次打不通的時候,他們還無所謂,以為就是沒電了。
但在接下來的三天裡,每天都打不通,這就有些不對勁了。
四個人雖然焦躁,但想到顧念之說的是十天,也許她就是不想工作了,度假的時候索性關了手機也是有的。
史密斯他們有時候也是,如果真心想度假,只有把手機關掉,或者根本不帶在身邊,才能擺脫那些永遠都做不完的公事。
他們以為顧念之也許也是這個情況。
不過到了今天,顧念之怎麽說也應該回來了。
萬一不回來,也應該打個電話,或者發條短信回來跟他們說一聲。
結果他們從日出等到日落,都沒有等到顧念之一丁點消息。
再打電話過去,已經是電話不在服務區……
史密斯抱著胳膊在自己房間裡走來走去,另外三個律師坐在他房間的沙發上,個個也是憂心忡忡。
他們沒有說話,但從對方的臉上,都看出擔憂和不安。
“……史密斯,你不要走來走去了,看得我都眼暈了。”一個律師伸手虛壓了一下,“快坐下,大家來商量商量到底是怎麽回事。”
“我覺得,顧律師是出事了。”史密斯放下胳膊,臉色很不好看。
律師的直覺告訴他,十天來音訊全無,顧念之大概是凶多吉少。
而且如果是真的出事了,他們早就錯過了最寶貴的36小時。
在他們意識到顧念之失蹤之前,這寶貴的36小時早就過去了。
前36小時找不到失蹤的人,再能找到的可能性太小了。
史密斯和三個同事心情都很沉重鬱悶,而且非常憤怒。
他們居然是在顧念之失蹤了十天之後才發現!
他們是豬嗎?!
實在是太遲鈍了!
之前都以為她是跟朋友旅行去了,現在才知道有可能是出意外了!
四個人不約而同想起以前的顧念之,其實跟他們不算特別熟悉。
她總在自己的房間裡看書學習,她一直都是這麽安靜,只有需要的時候才出來跟他們說話開會,別的時間都在學習學習學習,或者寫庭審總結報告,或者拿著翻譯器學德語,忙得既充實又快活。
再加上以前他們略跟顧念之開個玩笑,何大律師的冷漠臉就會出現在他們面前,然後他們就發現自己會處於各種“不利”的境地,因此都心照不宣得遠離顧念之,遠離被何大律師“懟”的麻煩……
所以當他們發現已經有好長時間沒有她的消息,打電話又打不通的時候,才意識到她應該好像大概可能是失蹤了。
四個人在酒店房間裡焦急地商量了一會兒。
“史密斯,我們應該打報警電話嗎?”一個律師不確定地問道。
※※※※※※※※※※※※※※※※※※※※※※※※
這是第9更五千字,後面還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