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側妃徹徹底底地愣住,又因高燒燒得頭腦發昏,竟呢喃著念了一句:“怎麽會有你這種人……”
“什麽?”曲小溪沒聽清,胡側妃回過神,乾笑一聲,又說:“我也是官宦人家的女兒,卻沒見過王妃這樣的正室。”
她原也是娘家庶出的姑娘,對生母的印象早已模糊。因為她的生母后來失了寵,家中的主母隨便尋了個由頭就將人發賣出去了。
小時候她也委屈過,長大之後她慢慢明白,這樣的事也怪不得嫡母。在那小小的縣城之中,稍稍有點頭臉的人家都是這樣的,做當家主母的總要穩住自己的地位,能打發掉的妾室自是要打發掉才安心。
而她的嫡母在發賣了她的生母后,還肯將她好好留著、肯請人來教她琴棋書畫,已是難得的賢惠了。
曲小溪不知她的這些舊事,卻也從她話中聽出幾分端倪,無聲地一喟,道:“我隻與你說一個道理。這世道,規矩都是男人定的,女人已很難了。若再為了男人的寵愛爭得不可開交、甚至搭上性命,不免太傻。其實女人間若能相互扶持,大家都會好過許多。”
說罷她就將手裡的雞湯擱在了床頭的小幾上,站起身,為胡側妃掖了掖被子:“這雞湯是我親手燉的,你嘗嘗。我先回去了。”
“王妃慢走……”胡側妃怔怔道。
這晚,曲小溪又沒睡好。昨夜她就沒睡夠,白天雖在馬車裡很是補了一覺,但睡得不是時候,就還是覺得不對勁。是以她早已筋疲力竭,但神思卻偏偏不肯靜下來,惹得她在床上翻來覆去。
楚欽靜聽身邊的響動,眼見將至子時,終是翻身將她擁住。
曲小溪烙餅中的身子一僵,聽到他問:“怎麽了?”
“……沒什麽。”曲小溪輕道。
她就是心裡不大舒服。
楚欽在黑暗中抬了抬眼簾:“說來聽聽。”
“沒什麽好說的。”她搖搖頭,又翻了個身,背對著他。
他不管不顧地往前湊:“是沒什麽好說,還是不想跟我說?”
她抿唇,深吸氣:“殿下不會愛聽的,別再問了。”
他低笑:“你怎麽知道我不會愛聽?”
她沒說話。
他輕聲:“你罵我狗男人我都沒說什麽,還有什麽聽不得?”
曲小溪:“……”
“快說。”他又貼近了些,與她近在咫尺,說話時溫熱的哈氣撩在耳後。低沉而有磁性的聲線好似忽而附了一層魔,一字字都能直接敲在她心上,“心事說出來才會舒服,說出來你就能好好睡了。”
曲小溪鬼使神差地松動,輕輕咬了下唇,身子翻回成平躺。又想想,索性坐起來:“有些事細想起來,讓人不舒服。”
楚欽:“什麽?”
“就是……”曲小溪重重喟歎,“我們女兒家自幼被長輩教導,要把賢惠與貞潔看得比天都大。這就像道枷鎖,束得人處處小心。可一旦出了事……”她閉上眼睛,“偏生又誰都能理直氣壯地將這枷鎖化作刀子,反過來刺我們,扯了衣裙打板子橫加羞辱。今日遭這罪的是胡側妃,上回是我那個嫡出的妹妹,我只怕下回……”
她的話到這裡噎住了。
楚欽察覺她的心思,搖頭:“你跟她們不一樣。”
“有什麽不一樣呢。”她垂首呢喃,“是好是壞,都不是自己說了算的。她們是招惹了我,我也不想為她們說話。可世上並無完人,來日若有人想挑我的錯,也未見得就挑不出。”
這是種深入骨髓的安全感缺失。
是真切認識到“人為刀俎我為魚肉”後生出的恐懼。
她說完,空氣安靜了一瞬。她隻當他不快,自己也知這話對他來說並不中聽,煩亂地躺回去,蒙住被:“算了……是我矯情,殿下當我沒說過。”
安靜又維持了一會兒,他的手臂再度環過來:“不是你矯情。”
她不語,他沉了沉:“你們女孩子總是活得不容易的,這我知道。”
曲小溪一怔,有些意外他會說出這樣的話。
楚欽沒有再說下去,隻忍不住回想起母親離世前的事情。
那時母親已病得很重了,卻硬要用濃妝遮掩著病容應承很多事,因為她要做個賢妻良母,要做個好皇后,不能讓人指指點點。
那時候他還太小,甚至不大懂“賢妻良母”這四個字到底是什麽意思,心下隻覺不管那是什麽意思,又有什麽可計較的呢?自己活得自在就好了。
後來讀的書多了,他知道了那四個字的意思,也知道了那四個字的分量。
因為見過生母曾經的辛苦,他曾詭異地思考過,是不是有很多人都曾被這四個字逼死。
“我不會讓你受那些罪的。”他輕聲。
好像在哄她,又透著一種難辨的認真。
“誰也不該受那種罪。”他又道。
曲小溪凝神,隱隱感覺到他的情緒不大對頭。
可也隻那麽短短一句話而已,她尚不及摸清他的心思,他的口吻就輕松下來:“睡吧。過兩日我們就回莊上去,我帶你去騎馬打獵,不必再想這些煩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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