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殿下可為這事氣得夠嗆。”張敬保一邊稟話,一邊將身子壓得更低。遲疑再三,才將那本奏章從袖中拿出,“四殿下今日參了尋王殿下一本,說尋王不孝。”
皇帝睜開眼:“拿來,給朕看看。”
張敬保上前將折子奉上,接著,小心地扶皇帝起了身。
皇帝接過奏章,面無表情地翻開,一行行讀下去。
白石山莊。
曲小溪沒想到自己突發奇想搞得“蔬菜大棚”竟然收成真的不錯。水稻種植的時間長,大概還要再過三個月才能收割,但各色小青菜都已收了一茬,充分豐富了她和楚欽的餐桌。
她於是大大方方地讓人送了一部分回去給府中後宅的幾個,也沒忘了給青雲莊的胡側妃單分一些,余下的就拿去給手下的商號賣,考慮到物以稀為貴,曲小溪毫不留情地將價格抬高了三倍。
能賣掉就穩賺,賣不掉她以後就降降價。
就在差去京中送菜的人回來稟話的時候,曲小溪聽說皇帝病了。
“嚴重嗎?”事關聖體,她不免緊張。
面前的宦官垂首道:“聽說是風寒,已有幾日了。”
“哦……”曲小溪稍稍松了口氣,遂擺手讓面前宦官退下,扭頭看向楚欽。
楚欽仗著房中炭火足,隻穿了身寢衣盤坐在茶榻上讀書,聽了他們的話也毫無反應。
曲小溪不由蹙眉,上上下下地打量他:“你是不是早聽說了?”
“嗯。”楚欽沒抬頭。
“那要不要回去看看?”
“不去。”
“為什麽?”
“他不愛見我。”
曲小溪噎住,雖對他們的父子關系頗有耳聞,還是站在兒媳的角度象征性地勸了一句:“人病著……你別賭氣了。”
楚欽輕笑,抬頭:“我七歲的時候,高燒三日不退,又趕上生辰,就想見他一面。半夜裡哭著跑去紫宸殿找他,他嫌我擾他睡覺,門都不肯開。”
曲小溪:“……”
“我十二歲的時候,他生病,兄弟姐妹都陪在床前侍奉,他看誰都好。唯獨我去,奉茶他嫌燙、勸他喝藥他嫌煩,話裡話外竟說我是去成心氣他的,我爭辯兩句他就要我滾。”
“……”曲小溪面露悲憫,差點直接感慨一句:好慘。
楚欽的目光落回手中書冊上:“所以啊,我才不去自討沒趣。”
曲小溪聞言,也就不再勸了。
其實她的勸原也只是走個過場,尋王被皇帝厭惡的事情舉國皆知,入府以來,她更從細枝末節裡將這父子關系看得清清楚楚。
她從未見過他專門去向皇帝問安,一次都沒有。再加上他的差事都是閑職,一兩個月都不一定要去上一次朝,父子兩個見面的機會屈指可數,大概也就只有逢年過節才會走過場磕個頭。
所謂塑料父子情,不過如是。
這樣的基礎上,不見面或許就是最好的相處。
然而,生活總是很愛和人作對,從來不願按劇本走。
次日夜,曲小溪正睡得渾渾噩噩,窗外隱約傳來嘈雜聲響。接著就聞房門被推開,阿宕焦灼的聲音在幔帳外響起:“殿下,宮裡來人傳旨……”
楚欽睜開眼:“什麽?”
曲小溪也睜開眼睛,正要坐起身,被他按住:“你睡你的,就當沒醒。”
她蹙眉,遲疑著躺回去,他匆匆起身,在宦官的服侍下穿好衣服,就往門外迎去。
前來宣旨的宦官已在外屋候見,曲小溪覺得事情不對,也睡不著,躺在床上豎著耳朵靜聽。
夜晚萬籟俱寂,他出去後又沒關房門,每一個字她都聽得清楚。
前來傳旨的宦官抑揚頓挫,每一句話都是嚴厲的申斥。
“不肖之子,不重天倫!”
最嚴重的的八個字,字字都令曲小溪心驚。
她聽得出,皇帝這是不快於楚欽不入宮探病,一時之間鬼使神差地生出幾分自責,後悔自己沒有再多勸一勸他。
再想想他提及的往事,她心裡一股子難受。皇帝怎麽這樣呢?人在面前看不順眼,不在面前又要發火,就好像他做什麽都是錯的。
抑揚頓挫的斥罵聲好生持續了一陣才結束,宦官辦完了差事麻利告退,外屋歸於安寂。
還好,沒真的治什麽罪。
曲小溪暗自松氣,等了一等,卻遲遲不見他回來。
她皺眉,思慮再三還是起了身,小心翼翼地繞過屏風,行至房門口。
抬眼一看,就見他還跪在外屋的地上,眼中茫然,怔忪出神。
阿宕立在他身邊,一副想勸又不敢勸的為難模樣。見她出來,仿佛見了救星:“王妃。”
曲小溪櫻唇一抿,走到他身邊看他,他還是沒有反應。
她於是蹲下身,手指小心地在他肩上碰了一碰:“殿下?”
他驀地看過來,首先看到的便是她正縮回去的手在打顫。
回過神,他重重緩了一息,若無其事地起身:“起來幹什麽?睡覺。”
說完,他先她一步往屋裡去。
曲小溪揮退了阿宕,又自顧吹熄了外屋的燈才進屋去,他已躺回床上,平靜地閉著眼睛,看不出什麽情緒。
可她看著他,突然很難過。
他明明也是難過的,所以才會那樣怔在外面,惶惑又恐慌,久久回不過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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