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孩子很小的时候就成了地主家的‘狗崽子’,然后就跟着爹娘搬进了原来宅子的门房住,真就是在大家的眼皮子底下长起来的,又爽朗又孝顺。还是贺庆小儿子的同学,他小儿子曾为这个同学求过他,说想让给他同学找个好点地方下乡插队,比留在城里强,但那娃怕他一走爹娘就没着落了,硬是留下当了挑粪工,这几年罪是没少受、也把婚姻给耽误了,现在还叫人害了命,生生疼死人!
林星火的喉咙动了动,噎的难受。
“咱们县斗死人了?”老支书手僵住了,松县自来平稳,学生娃一阵一阵的闹也都是雷声大雨点小,上一次这样的事还是六六年隔壁县里的。
贺庆笑的比哭还难看:“人家工作组不承认,甚至还遗憾来着,遗憾死了人却不能算是他们的工作成果!”
那个曲组长当着县里所有领导的面跟学生娃演讲,说什么“做工作要实事求是,坏分子是病死的、自己死的……把这种情况当成自己的工作成绩是违反了无产阶.级革命者的精神的,因为坏分子到死都没有觉悟,都没有改正!”还拿那小伙子当典型,说他如果真是坚决与坏家庭划清界线,就该在大家斗争他爹的时候给他爹泼一盆水表明立场……现在死了是咎由自取,死的轻于鸿毛。
“吓得学生娃们也不敢跟着闹了,但这群人就是不罢休,非要做出什么成绩。”贺庆抹了把脸:“省里的通知是张主任自己掏钱让人坐火车取回来的。”不然还得晚几天才能下发,可饶是这么着,也没能防住这些疯了的人。
贺庆真觉得这个工作组的人都不正常。张主任用自己的私人关系给京市打了电话,那边的人提醒说这次下放的工作组的确有一些特别激进的,让千万注意着点。张主任放下电话就说:“这他娘的是怕死的遇上了送葬的——倒霉透顶!”
“现在就是这么个情况,咱们……”
贺庆话没说完,林星火就打断道:“他们商量说要在河滩农场搞一次激烈的批评大会,让农场的人互相举报,谁不举报就斗谁。然后让人挨个上台做检讨,检讨深刻的人下台,但举报这个人的人就存在举报不全的问题,应当拉出来批评;检讨不深刻的人在台上跪着看其他人扇他们自个巴掌,直到所有人都深刻检讨后扇巴掌的人才能停下手……”
贺庆倒吸一口凉气,这也忒歹毒了,简直把人给逼到墙角里去了。
“不行,不能让他们这么搞!”老支书先不肯,这些‘老先生’们没少给屯里做贡献,只说每个社员身上的新衣服就都是人家的功劳,还一个个都是做烧饼的卖汤圆,多面手!
这时候里头跑出来个小兵,着急忙慌的就来拉贺庆:“里面让扒了屋子的土坯搭台子,班长拦不住,他们想干啥?”
经了狲大爷毛爪子的屋子,也得他们有这本事扒才行呐。
里头的老宁和方同俭等人却不知道,生怕扒开土坯露出火道连累整个不咸屯,都用身子去挡住土墙不让扒。
反孔工作小组的人骂了两嗓子,就冲老郭等面色难看的看守道:“这可不是咱们要武反!”
这些人满是为难的黢黑脸上却带着一双兴奋的双眼,有的把手臂高高举起,还有上脚就踹的,先前受伤又受气的孙铁鞭伸手就揪住了一个女同志的头发,手里攥着皮带扣往人眼睛上戳——
“老何!”她丈夫生挨了曲组长一脚,伸长手臂要去替妻子挡。
孙铁鞭更兴奋了,挥舞下来的手臂都带出了风声:“啊!”
冲进来的林星火等人就看见孙铁鞭抱着自己腿在地上哀嚎,张开手护着土墙的何松兰靠在墙上没动,她丈夫手背上有一道血口,从虎口到手腕,很长,但只出了一点血。
曲组长也愣了下,他就在旁边看见了,孙铁鞭就是自己太激动,使的劲太大收不回来,滑过臭老九的手直接给她自己插腿里去了。
不过皮带扣能有多长,再说还穿着军大衣和棉裤呢,一点小伤,用得着嚎成这样子吗!
“行了,小孙!”曲组长道:“小贾,你把小孙扶起来。”
那个叫小贾的就松开老宁的衣领子,扔下棍子,过来扶人。
小贾的眉头皱的死紧,一面双手用力搀,一面不满的道:“你倒是自己使点力啊!”跟拉扯条死狗似的费劲!
孙铁鞭起不来,她撒开手大家伙儿才发现那方形的皮带扣被她自己捏成了一条条,可不只是铜舌头那么点长了,只看露出她腿的这头就能发现这玩意尖利的很,比铜钎子也差不了多少了。
“你咋这么大劲?”连他们自己的组员都吃惊。
孙铁鞭脸都疼白了,她也不知道啥时候把皮带扣给攥成铜条子了。
“这么着不行,先拔出来好止血。”曲组长没好气的让小贾给她拔下来。
小贾先是单手,然后两只手都沾满了血,咬着牙说:“不行,组长,插骨头里了。”
何松兰的丈夫赶忙把妻子护在了身后,这要真戳在眼睛上,妻子还有命活?
孙铁鞭攥着小贾衣服的手用力到变形,连连摇头求饶:“不能再拔了,疼死我了!”
曲组长点点头,小贾直起腰来,军大衣嗤啦一声被孙铁鞭拽裂了。小贾慌忙去捂口子,但已经来不及了,从里面掉出来好几样东西。
“好哇!你敢贪污!组长,这根钢笔我见过,是先前那地主儿子的笔!”立刻就有人举报他。
还有人要抽农场人的手收回来直接抡到小贾背上。
……
“他们对待‘敌人’凶狠,对内部人更残忍。”贺庆喝了口水压惊,不知道那场闹剧到底怎么发生的,反正就是一连串的互相检举揭发,狗咬狗一嘴毛。
最后十个人伤了三个,贺庆不愿掺和他们内部的事,送瘟神一样赶紧让老郭带人压回城里去了。
“暂时应该牵扯不到咱们了。”贺庆对赶过来的郭部长说:“我早跟你说过了,不用来人不用来人,你咋这么不相信咱们自己的老同志呢。”不咸屯有林星火在,贺庆从不担心武力的事。
今天早晨知道反孔工作小组摸到不咸屯这边来后,张主任在县里主持工作,贺庆匆忙就带着小陈追了过来。而武装部的郭部长晚了一会,他是带足了人直接开了卡车过来的,
就怕贺庆控制不住局面,最好得用武力救人。
结果刚到不咸屯,就遇上自己大哥黑着脸死命的赶骡子,从爬犁流到雪地上的血痕吓的郭部长差点朝天放空.枪叫所有人都不许动,他还以为是工作组对农场的人下死手了呢。
“回去得好好刷刷车兜子!”郭部长不大高兴,他的卡车被老哥征用了,怕爬犁太慢,三个受伤的人死半道上。结果自己的兵只好给那十个斗的拉不开的人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