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在年前就接到暗衛送來的信,知道朱肅績不願意進宮繼承大統,老神仙也不希望他繼位,失望不已。自己憚精竭力治理的大好河山,總想交給他最喜歡的後人。而且,他一直著力培養的張家、梁家、嶽家及一些擁戴先太子的文臣,也都能為朱肅績所用。若換成別人,還真壓製不住老大。自己做了那麽久的準備,可惜人算不如天算。
崔公公腦袋垂得更低了,低聲寬慰道,“皇上,小主子或許是太勞累了,先回報國寺歇息一番。等歇息好了,就會來看您。”
皇上搖頭道,“他不想繼位了,不來看朕也好,省得礙了別人的眼。他若有個好歹,朕也沒臉去見皇后和昌兒。”
皇上靠在龍椅上考慮了一陣,又疲憊地說,“朕這段時日愈發覺得精力不濟,或許,朕的大限快到了。罷了……定了吧。去,招張峰正、翟樹、梁則重、嶽峰、付青宏幾人連夜進宮,再把八皇子也傳來。”
他想趁自己還有些時日,爭取幫八兒子朱祥熙把障礙掃清。老五好辦,手下的人不成大器。關鍵是老大不好對付,戾氣又重,得想辦法出其不意地先把人鉗製住。
崔公公躬了躬身,說道,“奴才遵旨。”
便趕緊出去讓人去傳喚。可剛到門口,就退了回來。
原來是寧王來了,還帶了一些帶刀侍衛,把守住了太極殿的大門,原先守門的侍衛不知為何不見了。
當皇上看到崔公公退回來,又看見寧王朱祥盛身著戎裝腰戴佩劍地大步流星走進來時,便明白過來。
他冷笑道,“老大,朕還沒死,你就要造反了?”
寧王沒答話,大步走到龍案前,先恭恭敬敬跪下給皇上磕了三個頭,才起身站直。直視著皇上說道,“父皇,兒臣長到四十歲,自認為修德、修身、修性、修心樣樣做得好,已經具備一個明君的所有條件。而且,為您保家衛國,為您把外敵打回老家再不敢來犯。可您為什麽就那麽不待見我?您把比我差得遠的兄弟們一個個扶持起來,卻一年複一年地打壓著兒臣,恨不能讓兒臣永世不得身。只因為我生母的關系?”
又咧著嘴角笑笑,說道,“放心,後人會認為我的生母是您的閩德妃,她恭順賢淑,雍容大度,她不是無所出,她有兒子,就是您的長子朱祥盛……頂多,兒臣把再她的年齡改大八歲。”
皇上氣得手都在發抖,拍著龍案大聲罵道,“你這個逆子,竟敢如此跟朕講話!來人!”
大殿裡寂靜無聲,只有崔公公跪下磕頭的聲音和哭聲。
寧王來到龍案前,站在皇上的對面冷笑道,“逆子?父慈子教,這麽多年,您對兒臣慈善過嗎?”
他如願在皇上臉上看到怒不可遏,又笑道,“父皇,您收到了幾顆假龍珠?五皇弟,六皇弟,八皇弟,好像都獻過吧?比桂圓大一圈,淡紫色,光彩奪目,裡面還發著金色的光芒。呵呵,父皇還是留了一手,沒有把所有的特征都說出來吧?”又低了低腰身,腦袋湊過去放低聲音說,“龍珠裡發的不是一般的金色光芒,而是金色蓮花的光芒,對吧?”
皇上猛地抬起頭,不可思議地看著寧王問道,“你怎麽知道?”
寧王的左手握成拳頭伸到皇上的面前,
慢慢打開,手心裡竟然有一顆紫色珠子。珠子比桂圓大一圈,淡紫色,光彩奪目,紫色的光裡又閃著金色蓮花的光芒,跟皇上夢中的龍珠一模一樣皇上情不自禁就伸手去拿,寧王的手一下子就收了回去,把龍珠緊緊握了起來。
皇上的腦袋嗡地一聲響了起來,視線一直追隨著寧王那隻握龍珠的手。
寧王右手從懷裡抽出一個詔書擺在龍案上,竟然是傳位於朱祥盛的詔書。他一字一字地說道,“父皇,您蓋玉璽吧,蓋了玉璽,龍珠就給您,讓您如願帶到天上去。若您不蓋玉璽,兒臣就把這顆龍珠捏碎。不信,您就試試。”
皇上此時覺得身體如被抽空了一般,輕得像一張紙。他看看龍珠,又看看嘴角明明咧著笑,可就是一身戾氣的大兒子。他現在無能為力,無可奈何,隻得氣若遊絲地說道,“罷了,罷了,這天下你想要,就拿去吧。”接著,給崔公公使了個眼色。
崔公公慌忙爬起來,在皇上坐著的龍椅旁的一個暗格中拿出玉璽,在詔書上蓋下。
寧王滿意地點點頭,一把把詔書收入懷中。
皇上面如死灰,流著眼淚喃喃自語道,“天下還是歸寧了,朱家王朝不知還能否世代傳下去。朕憚精竭力幾十年,把大乾建設得繁榮昌盛。本以為有臉去見老祖宗,可是……”
寧王說道,“‘天下歸寧,大乾將落’,不過是厲王和葉家讓番僧編造的謠言,目的是栽贓陷害於我。父皇竟然信以為真,處處打壓於兒臣,真是讓兒子傷心呐……不過還請父皇放寬心,兒子會讓朱家的大乾王朝世代相傳。”
他說話的時候,就覺得左手心裡的龍珠開始發燙,而且越來越燙。
是時候該交出去了。
寧王說完話後,就躬身雙手把龍珠捧著遞到皇上面前。
皇上想起身接龍珠,可已經身不由己,隻得坐著恭敬地把龍珠接過。他目不轉睛地盯著龍珠,眼神越來越虛無,仿佛看到高祖帝在天上招喚他。
他扯了扯嘴角,渾濁的雙眼又轉向寧王,用盡最後一點力氣對他說,“朕如了你的意,也望你能善待其他幾個兄弟。”
寧王本來已經變得平和的眼神又犀利起來,說道,“我善待他們?他們又何曾善待過我?我只有一個兒子,他們卻恨不能趕盡殺絕,最終害死了與我患難與共的王妃。父皇,那時候,你怎麽不請他們高抬高抬貴手,善待於我?”
見老皇上的嘴角動了幾下已經說不出話來,眼睛越來越無神,可還是祈求地看著他。又道,“請父皇放心,除了老五,兒臣定會善待其他兄弟。”
老皇上長歎一口氣,就倒在龍椅背上斷了氣。
寧王大呵一聲,“來人。”
門外的幾個人走了進來,其中還包括萬二牛和錢滿江。
……
天色已經大亮,錢亦繡還在睡懶覺。曾嬤嬤心疼她勞累了一路,又是在特殊日子裡勞累,也就沒忍心叫她。
曾嬤嬤帶著幾個丫頭在上屋做著針線,跟藍珠講著歸園的風景是如何漂亮,讓藍珠等沒去過的丫頭眼饞不已。
正說笑著,就見守門的小丫頭領著王壽慌慌張張走進來。王壽平時的的性子非常穩,他這樣也嚇了曾嬤嬤一大跳。
曾嬤嬤忙起身問道,“哎呦,出了什麽事,王管慌成這樣?”
王壽跑得上氣不接下氣,慌道,“快,快,我要見大姑娘,出大事了,皇上駕崩了。”
他的話聲一落,唬得屋裡的人都慌了起來。
曾嬤嬤和藍珠、紫珠趕緊跑進臥房把錢亦繡喊醒,“大姑娘快醒醒,王管家來稟,說是大事了,皇上駕崩了。”
錢亦繡還在夢周公,被她們搖醒,慌忙坐起來。她愣了愣神,才想到,老和尚曾說“龍珠現世之時,真龍歸天之日”。寧王拿到龍珠肯定會去皇宮,老皇帝見了龍珠,也就會死了。
她趕緊穿上衣裳,丫頭們幫她簡單梳洗了一番,便來到廳裡。
王壽見錢亦繡出來了,忙上前稟道,“大姑娘,昨天夜裡時京城不知為何就戒了嚴。剛剛各處就貼了告示,說先皇乾文帝夜裡駕崩了,寧王即位,下旨全國舉哀。”
錢亦繡早有了心裡準備,也不甚慌張,忙吩咐道,“王管家趕緊讓家裡人換素服,再帶人把家裡重新布置一番。”
王壽點點頭,忙往外走去。
錢亦繡又問,“我爹還沒消息?”
王壽站下搖搖頭,就抬腳走了。
江爹爹沒回來,還是讓錢亦繡擔心不已。不知道寧王搞沒搞宮廷政變,或是逼宮什麽的。若那樣,總會有人死去。
錢亦繡和下人們又都換上了素服,把頭上的金銀玉翠首飾取了下來,換成木簪。
大乾朝規定,皇上駕崩,凡在京的文武百官,及一品至五品的命婦,都要進宮哭喪。錢亦繡沒有封誥,除了江爹爹,有封誥的家人都在老家,那麽自己只需要穿著素服表示哀傷即可。當然,還不能聽戲,不能吃渾……要如何守喪,她不算很清楚,到時聽王壽和曾嬤嬤他們的就是了。
老皇上乾文帝算得上仁君,又是自己嫡親的舅姥爺,雖然只見過兩面,錢亦繡還是有些難過。不知道太后娘娘、朱肅錦怎麽樣了,特別是小和尚,盡管有了心裡準備,肯定還是會非常難過。
昨天回京後,直接讓下人給太后和潘姥爺把雙頭金烏蛇送去了,不知道太后吃到嘴裡沒有。她已經七十五歲了,喪子之痛肯定會讓她大受大擊,希望她老人家能夠挺過這一劫。
錢亦繡或帶著人做做針線,或是關著門把珍珠娃和松鼠妹放出來玩玩。珍珠娃現在已經被錢亦繡教導得比較聽話,不該出聲的時候堅決不能出聲。否則,錢亦繡就說要用給布把蚌殼包起來。
因為,珍珠娃無意中說漏了嘴,說若把蚌殼用紅布包起來,他就看到不外面或是聽不到外面的聲音了。住在小房子裡十分寂寞,若再不能聽到外面的聲音,那也太沒有意思了。雖然有松鼠陪著他玩,但松鼠妹不會講話。
第二日晚上,錢滿江才派人給錢亦繡送了信回來,說他在宮裡一切都好,但現在是關鍵時刻,他還要再等一些時候才能回家。讓錢亦繡千萬不要出門,安安心心呆在家裡。
錢亦繡便老老實實呆在家裡,即使是想去看看朱肅錦,都只有忍著。他如今已經住去了宮裡,還要忙著為先帝哭靈守靈,不是她想見就能見到的。
她雖然在家裡,也不時會有一些消息傳進來。有潘姥爺和潘舅舅來說的,也有梁錦昭來看錢亦繡時說的,還有王壽在街上聽到的一些小道消息。
據說,五皇子的生母柳淑妃因舍不下先皇,先皇駕崩的當晚就跟著駕鶴歸去。五皇子朱祥安因不滿先皇傳位於新帝,竟然帶人逼宮造反,已被圈禁起來。同時,鼓動朱祥安造反的王家、崔家、晉家、謝家都已收監,等待三司會審後發落。新皇已經認先皇的閩德妃為母,閩德妃無子,本以為會晚景淒涼,卻有這麽好的大餡餅掉下。還聽說,新皇會大赦天下,會加恩科……總之五花八門,有宮裡的,也有民間的。
半個多月後的一個下晌,錢亦繡坐在院子裡的桃樹下曬太陽。早春的陽光暖暖的,柔柔的,曬得人直泛困。去年嫁接過的桃花已經開花了,粉色的花瓣美豔妖嬈,芬芳馥鬱,偶爾還隨著微風會飄下幾朵,落在她的頭上臉上。
她半閉著眼睛,眼前一片粉紅。
突然,一個熟悉的聲音傳來,“妹妹好悠閑。”
錢亦繡不用回頭,也知道是許久未見面的朱肅錦。
她忙起身回過頭,見朱肅錦一身素服站在那裡。他長高了,也更清瘦了,眼裡已經沒有了她所熟悉的那抹笑意,和時不時散發出的小屁孩特有的倔強。取而代之的是與寧王十分相像的剛硬,還有……幾分憂傷。
錢亦繡竟然覺得,或許出不了幾年,他的額上也會出現一道深深的抬頭紋。
錢亦繡的眼眶熱起來,她走到他面前,抬起手在他光滑的前額上抹了抹,似要把那道不存在的抬頭紋抹平。
她吸了吸鼻子,哽咽道,“哥哥,你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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