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健死後,高銘知道沒必要再遵從跟他爸的約定,繼續裝失憶,假裝跟陸家聞是陌路,然而,高家的處境跟陸家聞的處境讓他不得不繼續裝下去。
而現在,秦楠已經見過了陸家聞,而他之前所說的那番話,那個模糊的稱呼都很清楚地讓高銘意識到,秦楠已經知道了陸家聞的身份。
而現在,秦楠要利用陸家聞的這個身份達到他不知道的目的。
陸家聞這個身份太好用了,秦家的又一個兒子,而且是不被擺在台面上,昭示著秦家醜聞的兒子。聽說秦楓雖然視秦楠為秦家未來的接班人,但對秦楠管教頗嚴,而且公司裡頭的一些重大決定都不會讓秦楠來下。秦楠如今的身份就像是帝王尚未退位前的太子,並沒有太大的實權,唯一的優勢就是秦楓這個帝王沒有第二子嗣,然而,如果陸家聞出現的話,那局面就不一樣了。
陸家聞對秦楠來說是個威脅,照例說,秦楠應該恨不得陸家聞有多遠走多遠,如果秦楓的心狠一點,會直接把陸家聞處理掉,現在裝作跟陸家聞一副親熱的樣子究竟是什麼打算高銘真的看不明白。
因為不懂,所以慌張,而且,一有關陸家聞的事情,高銘就會中了「無法理智思考」的毒,他慌了,是真的慌了,所以才這麼輕易地暴露了自己。
陸家聞卻不高興了,高銘如今這個樣子簡直是把裝失憶這個秘密曝光在太陽底下,任由那些毒辣辣的陽光死命地照著,超強的熱度晃得陸家聞都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心底一股火一下子就湧了上來。
他曾經幻想過高銘說自己失憶了其實是一種保護他們的偽裝,然而真到了這一天,他反而不知道該怎麼面對高銘的欺騙。
他盼望高銘假裝失憶是不想抹去那些一回憶就會笑出聲的過去,而高銘真的假裝失憶則是對他們關系的不信任。
一時之間,陸家聞真不知道怎麼面對高銘。
「我先進去。」陸家聞深吸了一口氣,顫抖著聲音說,「你想好怎麼跟我解釋。」說完,跟逃難似地急急忙忙地往裡走。
高銘不放心地拉住陸家聞的手:「我說的話你記住了嗎?」
「記住了。」陸家聞敷衍道,把高銘的手推開,掉頭跟上秦楠的步伐。
高銘看著被陸家聞推開的那只手,苦澀地笑了笑,卻發現自己根本就無法維持這個笑容,將嘴角的弧度再次抹平,掏出手機給秦楠發短信——「我在外面等你」。
目睹了這一切的李寒跟吃了個蒼蠅似的,臉上烏雲密布,他粗著嗓子冷聲說:「你是裝失憶的?」
「不關你的事。」高銘不想搭理李寒,一邊看秦楠的回信,一邊冷冷地說。
「喂!」李寒炸毛了,「剛才你拉的是我要泡的人,你裝失憶騙他跟我說不關我的事?老子要被戴綠帽子了。」
高銘眉頭皺起,不慌不忙地冷淡地說:「如果李叔叔知道你這樣說話,一定對你很失望!」
「我今年二十三了!高銘!」李寒氣得嗓門都高了,「你還要像小時候一樣跟我爸打小報告?你別以為我不知道,我就是憋在心裡不說!噢——」李寒恍然大悟,「小時候你在背後說的那些壞話不是因為你看我不順眼,是因為家聞哥!」
「家聞哥?」高銘抬起眼皮,瞟了李寒一眼,甚是不把李寒放在眼裡。
李寒氣得不行,剛要用更狠的詞語來咒罵高銘卻聽高銘沉著聲音,無比嚴肅認真地說:「那是我這輩子最珍視的記憶,我怎麼可能忘記?」
李寒到嘴的侮辱性詞彙全都被他咽了回去,高銘跟他基本上是一塊長大的,雖然兩人彼此看對方不順眼,到底分享了無數個日升日落,他很清楚高銘的為人,殘忍冷酷,也正因為清楚,所以才會特別擔心,陸家聞被高銘搶走,只有在陸家聞面前,高銘才會收起所有鋒利的爪牙,既溫和又柔軟,而這樣的高銘,沒有人拒絕得了,更何況,他們小時候的感情本來就好。
李寒哼了一聲,沒反駁高銘,也沒有再繼續待下去耗時間,他隨手拋著汽車鑰匙玩,對高銘挑釁地說:「如果有一天,他對你徹底失望了,我不介意從你手裡接過他。」說完,李寒就後悔了,媽的!他為什麼已經把自己擺在了一個失敗者的位置了?!
高銘面無表情地回應李寒:「不會有那一天。」
***
陸家聞把門關上,坐在秦楠對面。
秦楠要跟他說什麼他大概能猜出來,如果秦楠這輩子沒像李寒那樣長歪了的話,心思還是那些肮髒而污濁的,十有**還是要他當替身。
「哥,最近你過得怎麼樣?」這是秦楠慣用的招式,陸家聞聽了就當他在放屁,坐在那兒給兩人一人倒了一杯茶水,「還行,能吃能喝能睡。你也沒必要叫我哥,我早就說了,我對秦家沒什麼興趣,你回南都去過你的日子,我絕對不用秦家人的身份去打攪你們。這輩子,我姓陸,叫陸家聞,我老爹沒別人,就陸連海一個,秦大少爺,放心了吧?」
陸家聞想趕緊趕跑秦楠,拿這個理由來搪塞他最好了,你走你的陽光道,我走我的獨木橋,咱倆誰都不干涉誰,誰也不惦記誰,多好啊!
可秦楠要是陸家聞這麼簡單的話那就不是他了,秦楠聽了這番話後微微一笑,修長漂亮幾乎沒有一絲敗筆的手指摩挲著茶杯,笑道:「哥,我只是關心你,你不認秦家也就算了,怎麼連我也不認?我是你的親弟弟。」
「秦總說笑了。」陸家聞把態度擺得很疏離禮貌,這點成天看高銘那小表情,陸家聞可以裝得惟妙惟肖。他皮笑肉不笑地說,「咱倆這二十年來也沒怎麼聯繫,沒必要談什麼感情吧?」
「哥,血濃於水……」
「這些話秦總都說過好幾遍了,我都懂。」陸家聞連忙打斷秦楠。
秦楠微微不悅,臉色也沉了一些:「哥,你別這樣,我想好好跟你談的。」
「我的意思呢,之前已經說過了。」陸家聞態度很堅決,「我不惦記著秦家,也麻煩秦家別惦記著我,就這樣,成嗎?」
秦楠:「……哥。」
陸家聞給秦楠倒滿了茶,茶水從杯沿灑了出來,漫到桌面上,陸家聞說:「過猶不及。你如果還惦記著咱們的血緣關系,就還我清淨,成嗎?」
秦楠一下子就安靜了下來,他的五官以一種極小的弧度而扭曲著,似乎在壓抑著什麼,最後從喉嚨裡發出了一連串的低笑聲,那模樣讓陸家聞忍不住打了個冷顫,喝了一杯茶壓了壓驚。
秦楠臉上的笑容一瞬間全都沒了,取而代之的則是一種極為陰寒的氣息,高銘的冷是冰冷而不帶一絲情分的,而秦楠則是那種將人丟進幽幽深穴中的刻骨森冷,他說:「陸家聞,我說的話你到底聽不明白。」
陸家聞警惕地看著秦楠,一身肌肉微微隆起,防備著秦楠任何的舉動。
秦楠徒手握住茶杯,也不顧滾燙的茶水燙傷了他嬌嫩的皮膚,手腕一翻,將那杯茶徹底倒空,「我要抹平一個人的存在簡單得就像是倒空這杯茶一樣。你不在乎你自己,不在乎秦家,可你能不在乎你爸爸嗎?」
陸家聞猛地站了起來,他狠狠地衝上前一步拉起秦楠的衣領,一臉猙獰地問:「你說什麼?」
「陸叔叔正在秦家做客,你不想聽聽他的感受?」秦楠不慌不忙地掏出手機,撥了一個號碼,「讓我可愛的哥哥聽一下陸叔叔的聲音。」
手機外放,陸家聞很清楚地聽到了陸連海的聲音,老頭在那兒像是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一樣,一直在問「聞聞什麼時候來」,問得陸家聞心驚肉跳,真想一拳打死秦楠這個人渣!
理智拉扯著陸家聞的神經,陸家聞手掌一鬆,放開了秦楠,秦楠坐在椅子上,長腿交疊起來,用那張與陸家聞幾乎一模一樣的面容,笑道:「看來陸叔叔過得很開心,哥,你覺著呢?」
「你到底要我做什麼?」
「你喜歡高銘的吧?」秦楠說,「我給你個機會跟高銘在一塊兒。我不想跟高銘結婚,我有喜歡的人,我不能讓高銘碰我,所以……」頓了頓,秦楠說出了那個陸家聞早就有心理准備的答案,「你代替我跟高銘結婚吧。」
陸家聞:「……」他嗤笑了一聲,說,「秦楠你不是傻了吧?你看看你自己,再看看我,我哪裡能演得好你?」
「是有些來不及。」秦楠說,「可是我相信你可以的,哥,婚禮是在半年後,我們有半年的時間可以讓你變成我。」
陸家聞無言以為,上輩子他們就只有三個月的時間,在這三個月裡,陸家聞接受了一系列的課程,每天都跟秦楠住在一塊兒,可以將秦楠的舉動跟個別表情表演得惟妙惟肖。
可是,即便這輩子他模仿秦楠的時間變長了,橫亙在其中的一個重要問題還在。
「可是,高銘認得我,李寒也認得我。」
「他們還都認得我呢,這些都不是問題。」秦楠搖頭,緩慢而又清晰地說,「只要將『陸家聞』不再存在就可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