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大晚上的,好生熱鬧。”楚翊一邊緩步往亭子方向走著,一邊含笑道。
他俊美的臉龐上映著暖橘色的火光,漾著一個如春風的笑容,和煦明淨。
仿佛這漫天風雪都隨著他的到來,變得柔和了下來,風聲舒緩,雪花輕盈。
卷碧如釋重負。
亭子裡的顧燕飛轉頭朝楚翊的方向看去。
兩人目光相對的那一瞬,楚翊微微一笑,笑意止不住地從眼底溢了出來,讓他的臉龐愈發溫潤。
四海如影隨形地走在他身旁,手裡撐著一把桐油傘,跟楚翊一起趕到莊子裡的還有顧淵。
顧淵就走在楚翊的後方,一手靜靜地挎著腰側的長刀,昂首闊步,銳氣四射。
他警惕地環視著周圍那些潛伏在黑暗中的黑影,心裡松了口氣:幸好妹妹安然無事,幸好……
顧淵現在在當差,不能隨便出聲,也只能飛快地對著她眨了下眼,意思是,沒事吧。
顧燕飛略一頜首,神情自若。
雪勢倏然轉小,微風習習,這才一會兒功夫,夜空中只剩下了幾片零星落下的雪花。
很快,楚翊走到了距離亭子不足一丈的地方,目光緩緩地從顧燕飛的臉上移向了桌對面一襲紅衣的麗色青年。
他揚唇輕笑,眉目舒展,視線穩穩地定在青年傾國傾城的面龐上,一語點出了對方的身份:
“夏侯尊主,許久不見。”
“尊主來了京城,怎麽也不與我說一聲,我可以好好招待尊主,敘敘舊。”
溫和的語氣不疾不徐,不輕不重。
顧淵當然也聽到了,先是一怔,隨即就反應了過來,意識到這個名字所代表的人。
眼前與妹妹坐在一起的這個紅衣青年竟然是南越的夏侯卿。
那個傳聞中執掌了南越朝政半邊天、手握一半軍權的天圜司尊主,那可是連南越太子見了他都要謙讓三分,足以在南越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人物!
傳聞中,夏侯卿心狠手辣,殺伐果敢,曾經助南越一舉拿下西南羌族,讓南越擴張了三成的疆土,也曾仿效前朝做出過屠人十族之舉,令舉國震動,文人儒士紛紛提筆痛斥,但夏侯卿依舊我行我素。
這夏侯卿就是個瘋子,據聞,南越朝中有禦史不過彈劾了他一句“奸佞”,就被他當場擊殺,血濺奉天殿,滿朝無人敢語。
此類事件不勝枚舉。
顧淵的臉色瞬間控制不住地變了變,心臟微緊,不由一陣後怕,再次慶幸地暗道:幸好他來得不算太晚。
夏侯卿想要殺誰,就沒有人能在他手下活命,他手上的人命怕是比這京城所有的人口加起來還多。
顧淵死死地盯著亭子裡的夏侯淵,全神貫注。
“原來是公子翊啊。”夏侯卿熟稔一笑,紅唇高高翹起,仿佛此刻才認出了楚翊,懶懶道,“招待就免了,本座一向不喜這些繁文縟節。”
他幽黑如墨的眼底閃爍著一絲危險的光芒,有審時度勢,有揣測,有思忖,也有一絲忌憚。
許多種猜測在心頭如浮光掠影般急速閃過。
楚翊微微笑著,信步在那形容枯槁的老者身邊走過,步伐優雅平穩得沒有一絲變化。
銀發老者身形繃緊,眼底掠過一抹凌厲的殺機,但見主子沒說話,也就一動不動,如枯樹般扎根在那裡。
楚翊獨自走進了亭子中,也不用人請,就自在地在顧燕飛與夏侯卿之間的位置上坐下了。
幾乎同一刻,夏侯卿開口吩咐老者道:“老戚,讓他們退下吧。”
什麽?!老者難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直覺地望向了夏侯卿。
夏侯卿漫不經意地撫袖。
堂堂景國大皇子都敢獨自來到亭子裡,他又有何懼?!
再說了,楚翊要有心對他動手,此刻帶來這個莊子裡的就不只是這麽些蝦兵蟹將了。
老者哪裡敢質疑夏侯卿的決定,手指成環放在唇間,立即吹響了一陣尖利的口哨。
隨即,屋頂、牆頭、樹冠等處的那些幽魅黑影就悄無聲息地隱匿於黑暗之中。
四海看了一眼楚翊的眼神,抬手做了揮退的手勢。
下一刻,周圍的那些皇家侍衛就像潮水似的退了出去,毫不猶豫。
那些火把也隨之退走,周圍又暗了下來。
沒有了風雪的夜晚,空中的星月朦朦朧朧地現於陰雲之間,一片寧靜安詳。
這個庭院裡轉瞬又變得空蕩蕩的,隻留下積雪上一道道泥濘的足印。
楚翊笑容和煦地看著顧燕飛,劍眉向上輕挑了一下,眼尾帶笑,神情溫柔。
顧燕飛眼珠子滴溜溜一轉,右手托著雪腮,與他默契地交換了一個眼神,挑起話頭:
“趕得早不如趕得巧,我正在琢磨幫夏侯公子奪越國政權呢。”
她說話時,還是那種隨隨便便的口吻,輕慢得就跟她在玩一場遊戲一樣。
聽得亭子外的老者再次抽了抽嘴角。
楚翊的目光輕輕掃過顧燕飛脖間那幾道紅中發紫的掐痕,嗓音中染上了幾分清冷,淡淡地接口道:“此事簡單,夏侯公子可要聽我一言?”
他學著顧燕飛的口吻改稱對方為夏侯公子,一句話就在三人之間劃分出了一條看不見的界限。
他與顧燕飛在這邊,夏侯卿屬於另一邊。
“簡單?”夏侯卿的尾音上揚,眉眼彎出詭譎的弧度,讓人看不出喜怒,更看不出他真實的情緒。
“嗯。”楚翊乾脆地點頭,他的笑容乾淨得如同雪後的春水淌幽幽淌來,“可要一談?”
輕柔的晚風一吹,竹葉上的積雪如糖霜般灑下,低而不折的青竹傲然地挺起了脊背,青蔥依舊。
一股淡淡的、清冷的竹香飄浮在空中,夾著一絲絲涼涼的水汽,清幽雅致。
夏侯卿的手指又開始摩挲那隻血戒,看看楚翊,再看看顧燕飛。
當日在天音閣,也是他們兩人在一起。
“你說。”夏侯卿終於吐出了兩個字,唇角抿出一個妖邪的淺笑。
說話間,楚翊的目光在桌上的那柄短劍以及地上那片紅色袖布掠過,知道顧燕飛肯定沒吃虧。
楚翊隨手拿起了那柄短劍,徐徐道:“越國現任聖人百裡弘登基二十余載,開創了乾明盛世,國力一度鼎盛。”
“可是,這五六年,百裡弘年老力衰,驕奢淫逸,沉溺於享樂,既沒有了擴張疆土的野心,也沒了從前勵精圖治的決心。”
“越國看似繁花似錦,其實早已有了式微之象。”
他溫潤的嗓音流瀉在涼如冰水的空氣中,臉上微微笑著,骨子裡透出一股令人難以忽視的自信來,帶著一種嶽峙淵渟的氣勢。
頓了頓,他眼角的余光瞥過顧燕飛專注的小臉,眼角彎了彎,溫情無限。
庭院中的花木在晚風中婆娑起舞,沙沙聲響宛如低吟。
“根據卦象顯示,君主重病。”顧燕飛用食指點了點羅盤,一本正經地說道,“太子監國,兄弟鬩牆,九子爭峰……貴國真亂!”她感慨地總結道。
“我記得皇十五子方滿一歲。”楚翊適時地又接了一句。
這兩人一唱一搭,就差直說,乾脆挾天子以令諸侯怎麽樣?!
夏侯卿的眼角幾不可見地抽了一下,又開始來回審視這二人,魅惑的瞳孔幽深如一片令人看不透的深谷。
他至少可以肯定楚翊與百裡胤肯定不是一夥的。
“真正站在那個至高之位,可比遙觀越、景兩國戰亂四起,有意思得多。”楚翊拿出一方帕子慢慢地擦拭起劍身。
那銀色的劍刃在燈光中透著一股比雪還冷的寒意。
夏侯卿嘴角微凝,撫了下殘缺的左袖口,將它隱於石桌下,眼不見為淨,同時微微偏首看向楚翊,絕美的側臉在昏黃的光影中,亦笑亦譏。
白衣如雪的青年白淨清瘦,仙氣飄飄,給人一種弱不勝衣的感覺。
“公子翊,”夏侯卿揚唇笑了,完美無瑕的眉眼顯得愈發昳麗,豔光四射,“在越國八載,一絲不露,真是辛苦你了。”
好一個病公子!
楚翊言辭鑿鑿地蠱惑自己挾天子以令諸侯,自然不是好心,是希望越國內亂,如此景國才能得到喘息的空間,與自己的“禍水東引”之計有異曲同工之妙。
夏侯卿讚歎地輕輕擊掌,嘲弄道:“本座自愧不如!”
那道狹窄輕薄、光亮平滑的劍身清晰地倒映出楚翊那雙比夜空還要深邃的眼眸。
楚翊笑而不語,忽地手腕一扭,朝夏侯卿舞出一朵漂亮的劍花,銀光四射。
然而,夏侯卿分毫也沒有躲閃,倒是老者變了臉色,驚呼道:“尊主!”
劍光一閃而逝,下一刻,那柄短劍已經被收回鞘中,發出清脆的撞擊聲。
歸鞘的動作如行雲流水般流暢自然,一點也不拖泥帶水。
而夏侯卿右手的手背上赫然多了一條血痕。
紅的血與白的膚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這等於也是楚翊的一個回應。
也是示威吧?
夏侯卿的視線若有所思地掃過顧燕飛脖頸上的幾道掐痕,以舌尖舔去了手背上的鮮血,下唇染上了一點鮮血,愈顯妖魅。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