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之遠好像已經修成金剛不壞之身,銅牆鐵壁之面皮,做壞事的時候被人當當正正地逮住,他看起來居然也一點都不慌張,反而趁魏謙還沒有徹底醒盹,得寸進尺,手順著魏謙的胳膊滑下去,最後執起他的手,暗示意味極強地輕輕舔了一圈他的手指。
溫熱而顯得有些粗糙的舌頭裹挾著連心的十指,灼熱的吐息虛虛地掠過極度敏感的指縫,魏謙幾乎頭皮一炸,剛醒過來的心跳近乎鼓噪。
他像觸電一樣,猛地縮回手,知道這事不能再這麽下去了。
“小遠。”好一會他才開口。
這一次,魏謙並沒有發火,他只是從沙發上坐起來,正色說:“我得跟你說說這個事。”
魏之遠伸出一根食指豎在自己的嘴唇上:“噓,今天別說,明天,明天好不好?明天是周末,你好歹也休息一天,別去公司了,陪我去釣魚吧。”
魏謙沒有反對,他也覺得自己越冷靜越好,能沉澱一晚上仔細再想想也好。
隔日清晨,他們兩個人依然去了之前去過的那個魚塘,那裡已經換了個業主,經過了幾輪整修,漲價了不少。秋天冷了,遊客也開始變得稀稀拉拉,當年他們倆佔過的小亭子卻還在,被修繕一新,攢尖頂上的瓦片刷了鮮亮的漆皮,看起來有點假。
魏之遠一路走了進去,故地重遊,熟練地放魚餌,甩杆下鉤。
魏謙的心思卻壓根沒在釣魚上,他沉默了好久,在魏之遠身邊坐下,決定不兜圈子,直截了當地說:“你死心吧,不可能的。”
魏之遠的目光釘在不遠處的魚漂上,絲毫沒有波動,聽了這話,也只是波瀾不驚地回說:“哥,你沒法讓我死心,就連我自己都沒法讓自己死心,人是不可能控制自己的心的。”
魏謙問他:“那你以後究竟想怎麽樣呢?”
魏之遠這才輕輕地笑了一下,他擰開兩瓶礦泉水,回手遞給魏謙一瓶,對他說:“四年前,我就一直在想這些個問題——我應該怎麽辦?怎麽才能讓你接受我?如果你不要我該怎麽辦?我越想越想不開,飛機起飛的時候,我滿腦子都是你扒開我的手的背影,當時覺得自己的心都疼得裂開了,後來我才慢慢知道,那些都是沒有意義的。”
魏謙靠在旁邊的柱子上,雙手抱在胸前,等著聽他匪夷所思的心路歷程,心情有些悲壯,覺得自己就像是拿著剜肉刀面對著身上膿瘡的人,再不適應也得要面對。
“一開始,我覺得如果自己對你的佔有欲始終得不到滿足,或者感情始終得不到回應,那還不如殺了我,我瘋狂地嫉妒每一個假想中想要靠近你的人,我在假想中編造這些人,再把他們都殺光,來緩解我的焦慮。”
“可是就在你電話線絆倒、我以為你出了什麽事的那天,雖然三哥跟我報了平安,晚上我還是做了噩夢。我夢見你身邊有很多的人,他們一個接一個的透明消失,最後只剩下了你一個人,獨自停留在了我的視野裡,我看著你每天獨來獨往,生病的時候暈倒在客廳,也沒人知道,只能等到自然蘇醒,再自己踉蹌著爬起來找藥。接著連續好長一段時間,我只要閉上眼,都會看見這樣的情景。”
“大概這樣過了小一個月吧,有一天,在我的幻想中,我看見你身邊多了一個面目模糊的人,我分辨不出那人是男是女,是美是醜,他只是一直陪著你,像一個幽靈一樣的影子。按照常理,這些人我在臆想中造出來,就是為了最終殺掉的,可是我後來沒有下手,因為我看見你低下頭對他笑起來的樣子。你有多久沒在我夢裡笑過了呢?我都快算不出來了。”
魏之遠的聲音低沉而平緩,娓娓道來,就像是浮在如鏡的水面上那曠遠而意味深長的天光雲影,可是魏謙聽得胸口都悶了起來。
如果魏之遠說的是別人,到了這地步,他做大哥的,就算綁也要把那人給綁回來。
可為什麽偏偏是他自己呢?
而他自出生開始,就感覺自己從未被人期待過,更遑論這樣的深愛。
魏之遠的話就像是他手上磨得渾圓的珠子,一粒是一粒的滾出來,貌不驚人,含著某種說不得、說出來就會振聾發聵的情意。
可怎麽這個人,偏偏就是弟弟呢?
“我突然覺得豁然開朗,那時我想,等我幾年後畢業回國,哪怕看見你真的跟誰結婚了,也不會再要死要活。”魏之遠說,“我可以繼續愛你,如果那位不知名的女士比我更愛你,我可以一輩子都默不作聲。我當然會很痛苦,可是我也可以把痛苦當成一種修行。”
就像起源於現世的痛苦與無法抵達之地的安樂的宗教,建立了一條精神上的、溝通二者的橋梁。
魏謙輕聲問:“修什麽?”
魏之遠轉過頭來,在微風中靜靜地看著他,並沒有回答,然而答案已經呼之欲出。
——當然是修你一世喜樂安穩。
他突然伸出手,攥住魏謙搭在欄杆上的手,魏謙下意識地一縮,卻被他大力地按住,兩人手腕上如出一轍的木頭珠子撞在了一起,發出微弱的輕響,連水聲也靜謐了下來。
有魚咬鉤,魚漂劇烈得沉浮起來,可是沒有人理會。
不知過了多久,魏謙覺得自己的手心已經浸滿了汗,然而他的臉色依然是蒼白而不通情理的。
他捏住魏之遠的手腕,迫使他松了手,斬釘截鐵地說:“我還是那句話,你死了這條心吧。”
魏之遠微微笑了一下,沒再說什麽,執起魚竿,手腕一抖一提,一條大魚翻越而起,燦爛的魚鱗閃爍著水光。
“裝得再好,他也動搖了。”魏之遠愉快地想,“方才他的脈搏明顯快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