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點到次日八點的晚班,最是熬人。
他愛美的三姐自從升到外科副主任這個職位,她有多久沒上過夜班?最多不過是偶爾有急症。
看著騎著車子離開的夏連翹朝自己揮手,夏致遠下意識地跟她揮手道別,扭頭望向她家的方向。
他那個姐夫也不是個東西。
以前他三姐白天上班都時常去接人;如今她大晚上出門,他薑新華倒是心安理得地窩在家裡?
夏致遠冷冷掃了一眼那個方向,皺緊了眉頭。隨即他單手插兜,朝路邊的公共車站牌而去。
老爺子還說薑家靠得住。
這就是靠得住?
是!
薑家好歹沒跟他夏家撕破臉,卻也未必用心。否則薑老頭豈會不怕他兩個孫子萬一背上外家汙點。
擠在充滿汗味兒的公共汽車上,夏致遠更是心煩意亂。
他往旁邊挪了挪,想盡快離身邊的彪漢子遠些。可這一輛公共汽車不知是不是跟他有衝,一個刹車。
踉蹌的夏致遠嚇得趕緊一手抓好松開的扶手。
他隱晦地瞟了眼身側幾人,再瞥了眼另一隻手上拎著的公文包,哪裡還顧得上先往車後箱而走。
一路上這輛公共汽車搖搖晃晃的,終於到了城西的某一個站點。下了車的夏致遠松了口氣的同時又皺緊起眉頭。
這片荒涼之地,他又來了。
對他三姐夏連翹所言的她會盡快找人打聽消息,夏致遠心裡比誰都清楚——空口說白話,鬼搭理你!
砸!
他也要用錢砸出一條路。
實在不行的話,真到哪一天自己一家人被調走,或被下放,他總得多準備一些傍生之物才行。
他三姐?
呵~
女人就是女人,再如何會用手段,還是頭髮長見識短。
現在他夏家都什麽時候了,還想找回那個丫頭片子。找?真要是還活著,就讓她安靜地待著得了。
還想找回來幹嘛?萬一被人給挖出關玉蓮身世,豈不是自找麻煩!他夏致遠又不缺貼心女兒。
有這份心,她當小姑的還不如好好疼他家的小華。
最近一對孩子可是嚇壞了,連托兒所都不敢去,就怕被人揪著問他們爺爺奶奶何時能回家。
那些小人,只要他夏家不倒,總有一天他夏致遠會給他們點顏色瞧瞧——他讓他們落井下石!
夏致遠一邊打量著周圍,一邊默默地想著心思。
胡同一處發出惡臭的公共廁所前面不遠處,一個半大小子一邊拿著一把蒲扇揮舞著蚊蟲,一邊蹲在那按住腹部。
“二禿子,又鬧肚子了?”
“可不是,一走就想拉。”
“快去找你方奶奶。”
“已經喝了土方子。”
夏致遠等人走遠,漫步到了那個半大小子前面,比了一個手勢。
見狀,二禿子嘀咕一聲,“向西兩百米,右手三胡同。”
得到提示,夏致遠一刻不停直朝西邊而去。這鬼地方不知是不是蚊子特毒,就這麽一會兒,他就被叮了個包。
他這一走,走到了一條胡同前面,這還不是到了目的地,但好在小巷子內還有個人開始帶路。
七拐八拐的,夏致遠跟著對方穿過一片平房,走了半個來小時,來到一處偏向城郊土道的小院。
要不是在巷子途中又遇上明顯與他目的相同的三人結伴而行,夏致遠還真有可能撤退而回。
一見門口,老規矩。
開門的老頭遞給三位來客面具。
夏致遠毫無意外地戴上,率先一步進入裡面。一直聽說這邊不止規矩極大,更是經常換地點。
也是,狡兔都三窟,何況是這些走刀口的人。
院子內除了亮著燈光的倒座房,院中還坐著一位左手轉著鐵球的老人,見到來客,此人又繼續與身邊的年輕人對話。
“……瞧著不像練家子。”
“您老看?”
“應了。”
“啊?”
“隨他挑,價不改。”
年輕人聞言立馬點頭離開。
夏致遠見狀若有所思地瞥了眼與自己交錯而過的年輕人,走向倒座房的腳步一轉,來到老人前面。
老人停下手上轉到的鐵球,看向他。
面具後的夏致遠,勾起嘴角笑了笑,拉開了公文包。拿出兩個小巧的泥人,放到了一側石桌上。
老人見狀揮手退去靠近的開門老頭,瞟了眼夏致遠。
夏致遠也沒停頓片刻,雙手握著其中一個泥人一掰,遞給了老人。他再接著把剩下的泥人又給掰斷。
老人接過他推到自己這一側的部分,從中取了一截,見斷層內的泥巴夾著火油鑽,他隨手放下。
這玩意兒要是擱在二十年前,還能值兩個錢……就前幾年饑荒來個一鬥,也換不了一鬥白面。
老人繼續垂目看著他蹲下脫鞋。
見眼前的人從一雙鞋,從腹部摳出一些金首飾,這位老人頗有些不耐煩,朝一側的老人使了一個眼色。
這些成色是不錯,還鑲嵌了些寶石,但還真輪不到有資格與他對話。
“這位同志,你跟我來吧。”
夏致遠聞言一怔,倒是沒強求。他跟著悄聲說了句,“我想換成全國票,沒有時間限制的票。”
看門的這位老人看向穩如泰山而坐的老人。不是他不答應,而是剛剛沒幾分鍾之前來了一老一小。
人家一開口就提了有多少全國票,他全給包圓了不說,還說希望包圓庫存。至於商量結果如何?
此刻對方一老一小如今還都在庫房, 他現在還真不確定具體情況。畢竟人家可是大客戶,一來就拎著一大袋嶄新的大團結。
這?
坐著的老人的右手開始重新滾動鐵球,目光落在桌上的首飾。他想起了對方所謂的越精貴越好。
他微微頷首。
買賣買賣。
他乾的就是一手買一手賣。
“抽成吧。”
言外之意就是等那一老一小交易完畢,讓人家雙方交易,他們就權當提供地方收些手續費。
如此一來,誰也不吃虧。
他這也不算壞了規矩,成了言而無信之輩。否則一旦傳出去,居然有顧客上門卻空手而歸,豈不是鬧笑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