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金花不願意想,是琳琅沒心。隻想著,定是寶丫兒聰明。她杜金花生得出這樣聰明的閨女呢!驕傲地嗑著瓜子,杜金花難得嘗嘗閑下來的滋味兒。
就瞧見北邊走來一道身影,端著一隻籮筐。仔細一瞧,不是顧家大姐嗎?
“喲?”杜金花眼看著人走近了,似是朝自家來的,她招招手,“顧家大姐,有事兒啊?進來,進來說話。”
顧舒容臉上帶著笑,走進籬笆門,說道:“大娘,您叫我一聲小容就行。”
“嗯,小容。”杜金花道,“你來有啥事啊?”說著話,她進屋又搬了隻木墩出來。
這會兒日頭正好,又沒啥風,曬曬太陽,比屋裡暖和。
“沒啥事。”顧舒容在木墩上坐了,說道:“阿遠在讀書,我一個人悶,就過來尋您說說話兒。您別嫌我煩。”
杜金花“嗐”了一聲,道:“怎會嫌煩。大冬天的,都沒事做,一起說說話還能解悶兒。”
正說著話,就見外頭又走進來一個嬸子,笑道:“別人家沒事做,你們家可有事做。不得炒瓜子?你們家瓜子買賣越做越紅火了。”
村裡人買,鄰村的也來買,還捎去鎮上賣。賺錢著呢!
杜金花才不承認的,耷拉著臉道:“三嫂,你們住著青磚瓦房的人,就別取笑我們了。”
三嫂“哎喲”了一聲,說道:“啥青磚瓦房,那是俺公婆傳下來的,多少年了,沒見我家小六子娶媳婦兒,給他蓋的土坯房嗎?”
孩子越生越多,屋子就住不開,總要新蓋幾間。再新蓋的,就是土坯房了。
“瞧你們家紅火的,用不了幾年啊,就能住上青磚瓦房了。”三嫂一邊笑著,一邊往裡走。
杜金花又進屋搬了木墩出來,給三嫂坐。
“喲,這位瞧著面生,可是秀才公的姐姐?”三嬸一扭頭,看到低頭做繡活的顧舒容,連連讚歎:“哎喲,這針線,做的真好啊!”
顧舒容低頭道:“不算什麽,您別打趣我。”
不多會兒,又有人結伴來,木墩搬出來一個又一個,屋門口坐了滿滿當當的人。
冬天地裡頭沒活兒,村民們都閑下來,今天來你家串串門,明天去他家串串門,閑話嘮嘮嗑。
顧舒容坐在杜金花身邊,不出頭,只聽著。偶爾別人同她搭話,她便回幾句,倒也落下一個大大方方的名聲。
另一邊,顧亭遠讀書讀累了,便撂下書本,出去走走。
這一走,就走到了村口,學堂邊上。
陳寶音在跟孩子們講《千字文》,正講到“知過必改,得能莫忘”這句。
她年紀輕,聲音嫩,但語氣嚴肅,又很有先生的派頭:“知道過錯,若不予改正,必將再犯。能做到的事,就不要輕易放棄。”
她已經帶著孩子們把《千字文》都背完了,人人都能全篇背誦了,她便開始講釋義。
她的任務是給孩子們啟蒙,倒不必十分嚴厲,於是常常講故事給他們聽,比如誰誰知錯不改,下場如何,誰誰輕言放棄,大好機會從身邊溜走,如何後悔。
孩子當然是愛聽故事的,讀書再神秘、崇高,讀起來也是枯燥乏味的。孩子們每日興致勃勃來學堂,很大一部分就是衝著先生會給他們講故事聽。而聽了故事,他們對書裡講的理解更深,反而記誦得更徹底了。
講到口乾,陳寶音讓孩子們上茅房的上茅房,該出去跑跑就跑兩圈,一刻鍾後回來,自己在屋門口坐下,好沒形象的癱成了餅。
她沒瞧見顧亭遠,倒是顧亭遠站在不遠處,目光溫柔地看過來。她很辛苦,但也很快樂。顧亭遠瞧得出來,她很開心。
這樣就好,她開心就好。顧亭遠心裡想著,沒有孟浪地上前去搭訕。又看了一眼,便準備走開,忽然聽見身旁傳來一聲:“陳寶丫兒,是個好姑娘啊!”
“見過村正。”顧亭遠轉身,行禮。
村正還禮,然後道:“以後不必如此多禮。”
“是。”顧亭遠道。
村正往學堂裡瞧,看著滿場地撒歡的孩子們,目光讚許:“你在求娶陳寶丫兒?那你可要加把勁兒,這是個可遇不可求的好姑娘。”
侯府教養長大的,如果不是出了變故,她就是侯府千金。這等眼界,這等見識,這等涵養,憑顧亭遠一個寒門子弟,根本求娶不到。
“晚輩記住了。”顧亭遠說道,又往學堂門口看了一眼。
他上回對她說了那些話,不知她心安了沒有?考慮得如何了?還有其他顧慮沒有?又對他有何要求?但他不急。
如今已經搬來陳家村,近水樓台,已經是極為便利了。他不能著急,那會讓她感到步步緊逼,她會討厭的。
學堂門口,陳寶音曬著太陽,慢慢笑了。
她剛才對孩子們講“知過必改,得能莫忘”,這會兒想到自己,心頭髮酵著寬恕之情。
她如今是陳寶音,不再是徐四小姐,她是杜金花的寶丫兒,家裡人都喜歡她,她沒有發瘋,沒有給家裡帶來笑話,沒有累得家人灰頭土臉、筋疲力竭。
她做到了。知過必改,她做到了。那就釋懷吧。夢裡的她,不論是不是她,就只是個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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