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兩人進來,立刻上前行禮,“見過王爺,王妃。”
謝衍揮手示意兩人免禮,拉著駱君搖走到主位上坐下,“坐。”
崔子郢看了看姐姐,有些遲疑。
崔折玉謝過了謝衍,走到他身邊拉著他坐了下來。
駱君搖打量著端坐在崔折玉身邊的年輕人,她們方才也聽宋文越三人說了一些。雖然崔子郢年紀不大但他被蘄族囚禁的時間卻僅次於宋文越,甚至曾經還做過一段時間宋文越的獄友。
很難說他們誰比誰更慘。
宋文越曾經害得白家殘部損失慘重差點就真正走上絕路,而崔子郢的父親是前任鎮國大將軍,自然也沒少跟白家的人戰場廝殺,仇人也不少。
剛開始那段時間崔子郢過得真的很慘,被人毆打折磨逼他叛投,當初宋文越受過的折磨崔子郢一樣不少地挨個受了一遍。甚至因為他是武將年紀更輕身體更好,遭受的折磨比宋文越還更多一些。
後來白家人和蘄族人看實在是降服不了他,又擔心他傷好了自己逃跑,便將他關進了一個終年不見天日的黑牢裡。
崔子郢剛被放出來的時候眼睛差點瞎了,如今視力也不怎麽好。
常年不見陽光,一天隻給一餐飯,崔子郢的身體自然好不了。
“王爺,我今天能帶子郢回去麽?”崔折玉問道。
謝衍低頭喝了一口茶,問道:“回哪兒?”
崔折玉一滯,驀然想起來他們已經沒有家了。她如今住的地方,也不算是什麽好地方。
更何況,弟弟才剛回來,攝政王恐怕也不放心就這麽讓他到處亂走。
崔子郢看了姐姐一眼,低聲道:“姐,我留下,你不用擔心我。”他聲音低壓,語速緩慢,也是這些年被獨自囚禁所致。
崔折玉看著曾經意氣風發的弟弟變成如今這模樣,鼻子忍不住發酸,連忙偏過頭去點頭道:“好,你好好在王府養病,姐姐有空就來看你。”
駱君搖看她一副不放心的模樣,道:“崔公子留在王府,總比在外面安全得多。而且,薛神醫平時不在宮中便在王府,回頭他或許能幫崔公子看看。崔老板若是惦記,過來瞧瞧便是。”
被她一提醒,崔折玉看向謝衍道:“王爺,薛神醫那裡……我手裡還有一些珍稀藥材,回頭就讓人送到王府來。還求王爺務必請薛神醫替子郢看看。”
謝衍微微點頭,“你放心。”橫豎他也是要請薛神醫給其他三人看的,自然也不能漏了崔子郢。
想起自己付給薛神醫的天價診費,謝衍瞬間想要棄政從醫。
可惜也只能想想罷了,薛神醫這樣的大夫肯給你看病就要謝天謝地了,跟他講價錢純屬自討沒趣。
崔折玉再三叮囑了弟弟之後才滿懷不舍和擔憂地走了,大廳裡只剩下三人。
謝衍看著崔子郢問道:“崔公子還有什麽話想說?”
崔子郢垂眸,似在思索著什麽。
良久,才聽到他低聲道:“我…我父親母親……”方才姐姐一直沒有提起父母,崔子郢心裡其實也有數了。但當時崔折玉的情緒並不穩定,他也不敢多問。
他太多年沒有跟人接觸過了,根本不知道如何應付悲傷痛哭的姐姐。
謝衍沉默了一下道:“崔將軍當年帶兵前去支援,力戰而死。令堂…得知余沉投敵之後不久,就病逝了。”
崔子郢緊緊握著拳頭,臉上滿是痛苦和仇恨,卻在看到自己蒼白纖細的雙手時化為了無力與茫然。
他不知道,變成如今這樣的自己,還能有什麽能力為父母和姐姐報仇雪恨。
謝衍自然明白他心中所想,平靜地道:“崔遼將軍膝下只有一子一女,崔公子能回來總是大幸。至於余沉…他欠鎮國軍的血債,自然是由鎮國軍討回。”
崔子郢抬頭看了他一眼,猶豫了一下才道:“王爺可知道余沉的身份?”
謝衍微微挑眉,“崔公子知道什麽?”
崔子郢沉聲道:“余沉是白蔟的私生子。”
“什麽?”別說是駱君搖,就連謝衍聞言也不禁愣了一下。
余沉是白蔟的私生子?!
大陳武帝白蔟,膝下曾經有四子三女,其中兩子一女不到六歲即夭折。剩下兩個兒子也先後在十多歲的時候死了。長大的兩個女兒一個自盡而死,一個去了蘄族投奔白靖容,幾年前也死了,無子。
在所有人的認知中,白蔟已經絕後了。
但若是私生子的話……
駱君搖看了謝衍一眼,謝衍之前說白蔟的生母是余家後人,今天崔子郢又說他是白蔟的兒子,那麽…白蔟跟余家的女兒生了個兒子這個事情……
“你是如何知道的?”謝衍問道。
崔子郢低聲道:“當年,我剛被抓到蘄族的時候還沒被關進黑牢,那段時間白靖容…經常會來見我。有時候、余沉也會跟著一起來。有一次…他們或許以為我暈過去,沒有走遠就吵起來了。我聽到的……”
他當時直覺這是個機密,那些年一直忍著。
哪怕每次看到余沉就忍不住想要將所有惡毒話語都朝他噴去的時候,他都硬生生地忍住了隻當自己根本不知道這件事。
可惜他一直沒有機會逃走,後來甚至被關進了不見天日的地方。他還以為這輩子都沒機會說出這件事了,也不知道這到底還算不算秘密。
“他們關系不好?”駱君搖有些驚訝。
崔子郢看了她一眼,搖頭道:“余沉不會背叛白靖容的,我聽他們吵架……當年白蔟並不認余沉這個兒子,甚至想要殺了他。余沉的生母死得不明不白,余沉好像懷疑是白蔟下得手。余沉小時候一直以為自己是沒有人要的孤兒,過得十分落魄處處被人欺辱。有一次險些被打斷腿,是白靖容救了他。他……”
崔子郢皺了皺眉,似乎在思索要用什麽詞匯來表達。
想了想他問道,“出來這段時間,我、偶爾聽蘄族人議論,都說當年余沉叛國,是因為迷戀白靖容的…美色?”
駱君搖想起崔子郢所說的話,如果他說的是真的,那白靖容就是余沉的姑姑,忍不住抖了抖。
禁斷什麽的……
崔子郢斟酌了片刻,道:“他們說得…也不全是空穴來風。”
“……”駱君搖睜大了眼睛看向崔子郢:崔公子,你知道你在說什麽嗎?
崔子郢道:“出來之前,我已經有六年沒見過余沉了。但是,九年前…余沉確實對白靖容有一些…別的感情。余沉從小流落在外並不是和白家人一起長大的,白靖容救他的時候他才十四歲。一個十四歲…從小備受欺凌的少年,被一個…絕色女子救了,會生出什麽感情不是很正常麽?”
雖然口中說正常,崔子郢的表情卻好像覺得很惡心。
只是不知道他是因為余沉對白靖容的感情覺得惡心,還是單純因為這兩個人而惡心。
崔子郢沉默了一下,道:“我知道的只有這些了。”
謝衍點頭道:“本王知道了,多謝崔公子。先去休息吧,大夫在客院那邊等著你。”
“多謝王爺。”崔子郢站起身來,鄭重地拱手行了禮。
看著他出去的背影,駱君搖有些感慨:“他是不是真的變了很多?”
“確實變了很多。”謝衍當年也是認識崔子郢的,甚至還曾經跟他切磋過。
如今的崔子郢的臉上,幾乎已經看不出來當年那個初生之犢不怕虎的少年將領的模樣了。
剛用過了晚膳,駱雲和駱謹言就上門來了。
今天城外發生那麽大的事情,哪怕鎮國軍將消息封鎖在一定的范圍內,卻也肯定瞞不過駱家。
駱雲聽謝衍講完了事情的經過,臉色也格外陰沉。
“余沉,白靖容…他們好大的膽子!”比起謝衍,駱雲才是曾經真正和崔遼並肩作戰多年的同袍。
當年那件事過後,駱雲雖然邊關戰事難以脫身,卻還是頂著滿朝上下的壓力上書為崔家求情。
後來余沉領過幾次兵,都被駱雲給狠狠地打了回去。
或許是蘄族人因此懷疑余沉的能力和忠誠,之後便鮮少再讓他領兵了。
謝衍道:“嶽父不必動怒,白靖容不惜以身犯險也要回上雍,可見蘄族王庭的形勢不容樂觀。這幾年白家余孽龜縮關外將蘄族人推在前面送死,鸞儀司隱藏在暗處,藏頭露尾時隱時現,如今他們既然想合流,正好將之一網打盡。”
駱雲微微側首,若有所思。
駱謹言蹙眉道:“余家覆滅已經近四十年,這個儀鸞司…當真還存在麽?”
謝衍沉吟著道:“當年伯父接收皇城之後,經過一年多的暗中清查,發現余績當權的最後十年,先後從國庫還有皇帝的私庫挪用的銀錢至少三百萬兩不知去向。另外,余家被抄家之後,家產也對不上。又有近兩百萬兩還有大批珍寶以及幾個余績的心腹都下落不明。伯父身邊的人認為,余績當年…應該是已經有了稱帝的打算,只是……”
命數使然,還沒來得及做就一命嗚呼了。
幾年後,天下大亂,群雄並起。
再後來,雙雄爭鋒,白蔟落敗,謝家一統中原。
駱謹言道:“余績當時已經被夷了三族。”
謝衍道:“可是儀鸞司的錦鸞符下落不明,事後又分別在太寧六年,太寧十三年,以及…今年三月出現過。”
駱謹言一怔,腦海裡飛快地回憶了一下。
太寧六年姚家被一夜滅族,當年白靖容嫁入蘄族,蘄族和白家正式結盟。
太寧十三年,白蔟戰死,白靖容有姬遂撐腰掌握了白家殘部。
而去年三月…正是大盛和高虞結盟,蘄族節節敗退之時。
駱雲道:“你認為這些事情,有余家人的手筆?”
謝衍道:“太寧六年姚家被滅,確實不是白家人下的手。白家派去的人當時被安成郡王截在了靈州,根本沒能踏入信州一步。但是…姚家還是被滅了,而且,姚家歷代積累的財富,除了暗地裡不為人所知的那部分,其余全部被人劫走。這筆錢…事後也沒有落入白家手裡。”
駱雲和駱謹言都沉默不語,他們都知道謝衍就是姚家的外孫,他既然這麽說自然不會有假。
“還有當年…陽信趙家被洗劫一空死傷無數,趙家至此一蹶不振現在都還沒有緩過來。”謝衍繼續道,“都說是盜匪所為,但當年世道亂歸亂,恐怕也沒有幾個盜匪敢去劫殺趙家那樣的當地豪族吧?後來奉旨剿匪的將領將陽信方圓幾百裡的盜匪殺得片甲不留,也沒見過趙家一兩碎銀子。”
“他們在暗中積蓄財力?”駱謹言微微揚眉,沉聲道。
謝衍點頭道:“我也是這麽推測的,當年伯父本打算收拾了白家再設法將他們揪出來。可惜……”
太寧十七年,徹底殲滅白家的計劃失敗,白家殘部逃出關外徹底投靠了蘄族人。
太寧十八年,高祖駕崩。
永泰二年,余沉叛變。
永泰六年,先帝駕崩,同年發生三王之亂。
之後這幾年,邊關戰事連年,哪裡還有功夫理會那些躲在暗地裡的老鼠?
書房裡的氣氛有些凝重起來,駱雲和駱謹言對視了一眼,駱謹言沉聲道:“當年三王之亂是否跟他們也有關系?”
謝衍沉默不語。
其他人瞬間了然。
當年永泰帝駕崩,原本在封地安分守己的親王們同時起兵想要篡位。
這些先帝的兄弟不服謝衍這個才二十五歲的堂弟和才兩歲的小侄子可以理解,但先帝駕崩的消息傳出第一時間幾個親王就同時起兵,就有些奇怪了。
謝衍得到消息,幾乎是馬不停蹄地帶兵趕回來,也才堪堪在上雍附近將叛軍截住。
這些人若不是事先知道消息準備好起兵,實在很難說得過去。
但若說幾個親王都能隨時得到宮裡最機密的消息,且都想到一處幾乎同日起兵又不大可能。
他們若有這本事和心有靈犀,謝衍壓根就接不到先帝冊封他為攝政王的遺詔。
駱謹言聲音裡多了幾分寒意,“這些人看似不起眼,暗地裡本事倒是不小啊。”
謝衍道:“鸞儀司本就慣於暗地裡行事的,不過也僅此而已。”
駱謹言想了想,方才嗤笑一聲道:“王爺說得是,僅此而已。”
在陰溝裡躲久了,反倒是無法適應在陽光下行走。
幾十年過去了,當年想要問鼎天下的梟雄豪傑死了一茬又一茬。但無論成敗,那些人都是會在史書上留下一筆的。
而那些人, 卻只能躲在陰影裡,挑唆旁人去爭去奪。
只靠陰謀詭計是奪不了天下的,或許當年余績隻將所謂的鸞儀司當成一個暗棋,余績死後這些人倒是真的把自己當成一盤菜了。
時勢造英雄,龜縮了這麽多年現在才想要往光亮處走?
晚了就是晚了。
那些人是想要利用白靖容?恐怕白靖容也是將他們當成一顆可利用的棋子罷了。
至於最後誰勝誰負,就要看各自的手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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