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者,陳莉,二十一歲,服裝廠的女工,死亡時間是晚上十點半到零點之間,死因跟前幾個死者相同,頸部大動脈被割開,失血過多而亡。
巷子裏很逼仄,磚路狹窄,前後兩家挨的很近,可以通過前面那家的窗戶看到後面那家的陽臺,院子。
死者父母都不在世,她一個人住。
第一個發現死者的就是前面那戶人家的女主人,據她說,是早上拉開窗簾時看見了後面那屋倒在院子裏的屍體。
男主人被女主人的尖叫聲驚醒,看了眼屍體就跌跌撞撞的跑下樓打電話報警。
屍體側臥,頭朝的方位也對著縣裏最高的建築——天元飯店。
第四起了。
前三起分別是九五年,九七年,00年,中間都隔了幾年,這次只隔了一個多禮拜。
陳莉是最後一個死者,還只是第四個?
會議室的氣氛沉重。
昨晚在那一片巡邏的警員一共五人,包括楊志在內。
楊志第一個彙報情況,“差不多是十點一刻,我巡邏的時候碰見了陳莉跟她男朋友,送了她一段路,聽到她說不用送了,我就去了其他地兒。”
他使勁抓抓頭,把頭皮抓的生疼,滿臉的自責,“都怪我,要是我當時不走,把人送到家就好了。”
“送到家恐怕也沒用。”
左邊最後一個刑警發出聲音,他也是五人之一。
楊志霍地抬起頭,“怎麼會沒用,兇手是一路跟著死者……”
想到了什麼,他的話聲戛然而止,狠狠打了個冷戰,“你的意思是,兇手不是跟著死者,是提前潛入她家,等著她到家再行兇的?”
那個刑警搓了搓臉,吐出一口濁氣,“最後一個看到死者的不是大頭,是我。”
在其他人的盯視下,他將昨晚的事一五一十說了出來。
昨晚他從巷子裏出來,聽見不遠處傳來一串噠噠噠的聲音,知道是個穿了高跟鞋的女人。
附近沒有路燈,連環兇殺案還沒破,一個女人隻身一人走夜路很不安全。
那個刑警就往聲音的方向走去,不快不慢的跟在女人後面,目睹對方右拐進巷子裏,隨後傳出開門關門的聲音。
女人安全到家,他就繼續向前走,四處巡查。
怎麼也沒想到全城搜尋的兇手當時就藏在女人的家裏,人一到家就被殺害了。
會議室裏一片死寂。
雖然縣城支支叉叉的巷子太多,警力有限,做不到一條巷子安排一個人站崗,但警員們一直穿梭在各個巷子裏面,就沒走出過那片區域,兇手是怎麼悄無聲息逃脫的?
長翅膀飛了?還是從地底下遁走?
楊志心裏的憤怒難平,說兇手這是在向他們挑釁。
“不是挑釁。”
封北闔了闔佈滿紅血絲的眼睛,幹啞著聲音說,“是無視。”
兇手完完全全無視了警方的存在,說難聽點,只是把他們一夥人當個屁。
會議室裏響起抽氣聲。
警方趕過去的時候,現場沒有被破壞,可是死者家的門上只有她自己的指紋,身上沒有掙扎過的痕跡,院裏也沒有採取到除她以外的鞋印。
又是一起完美犯罪,一切推理手法都無用武之地。
曹世原看著大螢幕上的死者照片,“死者陳莉最近才談的對象,兩個人一有時間就在外面約會。”
“兇手能在這個節骨眼上犯案,說明熟悉那片居民區的地形,甚至是居民們的家庭內部情況,想瞭解死者的行蹤並不難,於是就在她出門後找機會進入她家,等她約完會回來殺人,再銷毀留下的痕跡離開。”
會議室裏只有曹世原的聲音,他剝開糖紙吃了一顆糖,“兇手可能跟死者有過節,也有可能只是無意間碰到了她,就很隨意的挑中她作為第四個目標。”
楊志見頭兒沒表態,就提問道,“就這樣?”
“只是推測。”
曹世原的嘴裏多了糖果,聲音模糊幾分,“查查死者的社會關係就能知道個大概。”
會議在封北發話後結束,大家分頭行事,一部分去一家一家的調查,問問這幾天有沒有看到陌生人在附近出沒。
一部分去查死者所在的工廠走訪,查她的社會關係。
楊志再次見到死者的男朋友是在他家裏。
王鵬得知物件的死訊,起初不敢置信,後來就紅著眼睛破口大駡,“我認得你,昨晚你不是在四處巡邏嗎?你是幹什麼吃的?”
楊志心裏頭也不好受,一想到兇手當時離自己那麼近,他就很鬱悶,“冷靜點。”
王鵬瞪著眼珠子,兇神惡煞,“放你媽的狗屁,死的是我對象,你要我怎麼冷靜?”
楊志變了臉色,乾脆等人發洩完了再談。
王鵬抄起一條板凳砸出去,他在堂屋來來回回的走動,蹲下來抱頭痛哭,不止是悲憤,還有極度的恐懼。
員警在巷子裏巡邏,兇手都能殺人,太無法無天了,根本不把員警放在眼裏,想殺誰就殺誰。
假如兇手選的不是陳莉,而是他,那他就跟陳莉對換,自己現在已經變成一具屍體了。
昨晚還在一起親熱,分開前更是約好了今晚見,怎麼就死了呢?
王鵬的鼻涕眼淚糊了一臉,會不會是陳莉以前跟那個兇手有什麼過節,對方才把她給殺了?我不會被她連累吧?
想到這裏,王鵬不可抑制的發抖,悲憤一點點減弱,恐懼以可怕的速度增加,他媽的,早知道就不跟那個女的好了!
王鵬猛地站起來,青筋暴跳,“你們什麼時候能抓到兇手?”
楊志捕捉到王鵬的情緒變化,不禁有些唏噓,剛才還為對方的死難過,短暫的一兩分鐘後就只想著自己的安危,生怕被牽連。
人不為己,天誅地滅,這話不是沒有道理。
楊志拿出記事本跟筆,“我來找你問情況,就是為了儘快破案。”
王鵬抹了把臉 ,又蹲下來靠著門,沒好氣的說,“我跟陳莉一個月前才好上,平時見了面就是約會,別的什麼都不知道。”
楊志歎口氣,“王先生,我們誰也不想看到這樣的悲劇發生,現在能做的就是將兇犯繩之以法,你端正態度,你配合一下,我也好早點收工。”
王鵬朝地上吐口痰,不作聲了。
楊志知道對方被說通,他就進入正題,“你跟死者是怎麼認識的?”
王鵬說,“一個廠裏幹活,自然就認識了。”
楊志邊做記錄邊問,“那這麼說,你們是日久生情?”
王鵬張口就罵,“日個屁,老子還沒跟她睡過!”
“……”
楊志看了眼地上的男人,還能這麼理解?
王鵬被看的臉越來越紅,眼神不自在的躲閃了會兒就垂下眼皮,“陳莉身材好,會穿衣服,廠裏不少人都對她有意思,我跟人打賭,一個禮拜內把她搞到手。”
“結果沒要一個禮拜,五天,就五天!”
他伸出三根手指,言語裏帶著炫耀,頗有作為男人的得意,“我帶她回來過,我爸媽不喜歡她,覺得她看起來作風不檢點,其實她是個處,沒談過對象,我是她第一個男人。
楊志甩甩水筆繼續記錄,看來陳莉的感情生活不複雜,他又問了幾個問題,王鵬都回答了。
似乎是想明白了,態度好了不少。
楊志回想昨晚的一幕,死者是個要面子的人,他問王鵬,“死者生前下班以後除了跟你約會,還有什麼活動?”
王鵬擤一把鼻涕,“都說了我跟她沒聊到其他地兒去,她的情況我不清楚,我要是事先清楚她跟人結過怨,怎麼可能還跟她好,我又不是吃飽了撐的?!”
楊志一個沒接觸過感情的老光棍,聽到這番話,都覺得有點過了,臨走前說了句,“王先生,死者為大。”
王鵬跟個被人拎住脖子的公雞似的。
這起案子打亂了鄭局他老人家的計畫,原本是想跟老友去釣魚的,現在人在辦公室裏,一時大意喝了口剛泡的茶,燙著了,疼的他眼冒金星。
封北跟曹世原前後被叫過來,被鄭局噴了一臉口水。
鄭局敲桌子,胸口大幅度的起伏,“這個月的第二起,不對,半個月的第二起!”
封北一言不發的抽煙,曹世原面無表情的吃糖。
鄭局看看他倆,那火蹭蹭上漲,頭頂都要冒煙了,“一個個都聾了?啞巴了?說話!”
封北夾開煙走過來,對著桌上的煙灰缸彈彈煙灰,“鄭局,您老人家有高血壓,注意著點身體,明年就要退休了。”
鄭局把敲改為拍,桌上的東西被震的一蹦老高,“這7.12的連環兇殺案不破,我還退個屁休!”
封北的面部肌肉抽動。
鄭局問道,“你派出去的人回來了嗎?”
封北說,“還沒有。”
鄭局背著手在辦公桌前踱步,“跟上次的案子一樣,又沒有留下任何線索,兇手是怎麼辦到的?別到最後給我來一個冤鬼復仇這種騙騙傻子的結論!”
封北口鼻噴煙,世上哪兒來的鬼,都是些裝神弄鬼的人罷了。
鄭局喘口氣調整下氣息,“小曹,你的想法呢?”
曹世原半搭著眼皮,漫不經心道,“兩種猜測,一,兇手是天元飯店爛尾樓的受害者,二,天元飯店就是個煙霧彈。”
鄭局問他,“說跟不說有區別嗎?”
曹世原說,“區別不大。”
鄭局頭疼,倒了兩粒藥就著唾液咽了下去。
辦公室裏靜了下來,隨之而來的是無形的壓抑,如同巨石壓在三人的心口。
兇手就在縣城裏面,也許他們早就見過了,只是沒有發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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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節課下課,高燃跟著大隊伍晃蕩著往教室走。
賈帥穿過人群走到高燃身邊,壓低聲音說,“昨晚有個女的被殺了。”
周圍鬧哄哄的,高燃一下子沒聽清,“你說什麼?”
賈帥重複了一遍,說是那女的跟他家離的不算遠,清早聽見了警車的聲音,上學前也聽大伯二伯上家裏來議論過,“死在自家的院裏,頸部動脈被割斷了。”
高燃臉上的血色瞬間就沒了大半,第四個了,有員警巡邏,兇犯還能作案,智商恐怕不止180,要往200以上走。
有學生從旁邊經過,嘈雜的很,沒法聊天,賈帥把高燃拉到操場西邊,遠離隊伍。
高燃突然一個激靈,一把抓住賈帥的手臂,“帥帥,那晚我們從學校出來,我感覺有人在跟著我們,搞不好就是那個殺人犯!”
他激動的說,“那傢伙殺人沒有原因,就是隨機挑一個殺掉,太可怕了,在人沒抓到前,根本沒法防啊。”
賈帥抽出手臂,“哪個?”
高燃頓住,臉上的表情變了又變。
賈帥一一收進眼底,平淡的說,“你不方便就別說,我不是很感興趣。”
高燃不好意思的抓抓後頸,“其實也沒什麼,我猜兇手跟鬆于路犯案的那個是同一個人。”
賈帥還是那個語氣,事不關己的漠然,“是嗎?”
高燃嗯嗯,“死法一樣。”
賈帥清俊的臉上浮現不屬於這個年紀的嚴肅,“高燃,你只是一個學生。”
高燃知道他的意思,撇撇嘴反駁,“我又沒因為案子的事耽誤作業,該做的都做了。”
賈帥瞥他一眼,“那篇閱讀理解是我給你做的。”
高燃,“……”
快到教室的時候,高燃拉住賈帥,“我們要不要報個班學跆拳道?散打也行。”
賈帥說,“臨時抱佛腳是沒用的。”
高燃說那也比什麼都不做好,他舔舔發幹的嘴皮子,“帥帥,沒有自保的能力,就是任人宰割。”
賈帥伸手指指少年的頸部動脈位置,“高燃,我問你,有人襲擊你這裏,你會怎麼做?”
高燃想也不想的說,“反抗啊,躲,逃跑。”
賈帥的雙眼漆黑,目光沉靜,“如果你說的幾點都來不及呢?”
高燃垮下臉,“那就是命。”
賈帥手插著校服褲子口袋踩上臺階,“所以沒什麼好慌的。”
高燃無話可說。
晚上高建軍找兒子談話,“補習班不給你報了。”
高燃心裏樂翻天,“喔。”
高建軍說,“高興壞了吧。”
高燃把頭搖成撥浪鼓,“雖然不上補習班了,但是我回來也會認真做題,復習功課,努力把成績搞上去。”
高建軍喝口茶,“漂亮。”
高燃,“啥?”
高建軍說,“話講的漂亮。”
高燃,“……”
高建軍懶得看兒子偷著樂的傻樣兒,“我給賈帥通過電話,他答應從明天開始,早上來家裏跟你一起上學,放學把你送到家。”
高燃傻眼,“不不用吧?”他是個爺們兒,又不是小姑娘,上學放學還要人陪著。
高建軍說,“人賈帥遇事冷靜,沉著,你呢?莽莽撞撞,衝動,容易犯低級錯誤,有他在,我跟你媽都放心。”
高燃翻白眼,“我哪兒有那麼差勁啊。”
高建軍說,“差不了多少,你幾斤幾兩自己還不清楚?瘦的跟個猴子一樣,卻趕不上它一半聰明。”
換個人,能被打擊的頭抬不起來,高燃沒那樣。
他不服氣的頂嘴,“帥帥跟我一般大,也沒學過武術,遇到不法分子,還不是只能跑。”
高建軍搓兒子的銳氣,“就算是跑,有他在,也能找一條能成功逃掉的路,你只能慌不擇路,繞一圈跑到敵人面前去。”
“……”
高燃一臉血的擺擺手,“行吧行吧,就這麼著吧。”
敲門聲打斷了父子倆的談話。
張桂芳上門,手裏還拿著一個寬白的塑膠瓶子,裏面全是自製的蜜棗。
劉秀一看這陣勢就知道張桂芳是為什麼事來的,果不自然聽到她說,“劉姐,你看以後能不能讓你家小燃跟絨絨一起上學放學?”
以往張桂芳是不同意的,她瞧不起高燃,覺得他成績一般般,貪玩的性子,偏偏還長了張討小姑娘喜歡的臉,尤其是笑起來的時候。
張桂芳怕高燃帶壞自己的女兒,所以總是提防著,不讓他們一塊兒走。
現在不太平,什麼事都有個輕重緩急。
劉秀沒一口答應,“可以是可以,不過我家小燃起的比絨絨晚,他有睡懶覺的習慣。”
這是大實話。
天天早上喊好半天才慢吞吞下樓,趕不上吃早飯就急匆匆去學校,晚上放學還要在外頭逛一圈,全家就他最忙。
不知道在忙什麼。
張桂芳忙說,“那沒事,晚點就晚點吧,不用那麼緊趕慢趕的。”
劉秀見兒子從裏屋出來,就喊了聲,把事給說了。
高燃笑著說,“可以啊。”
張桂芳也笑,眼角堆滿細紋,“那我就放心了。”
高燃迫不及待的打給賈帥,“這是個千載難逢的機會啊。”
賈帥說,“嗯。”
高燃嘿嘿笑,“心裏樂瘋了吧。”
賈帥說,“有點。”
高燃聽到賈帥他媽的聲音,叫他回屋做作業去,“那我掛啦。”
賈帥說,“你期中想要擠進前二十,現在就要開始了。”
高燃懶洋洋的說一口氣吃不成胖子,“我心裏有數的,掛了掛了。”
夜裏封北跟高燃討論案情,不知道是不是話說多了,嗓子眼發幹,人還有點兒暈乎。
隨時都有可能控制不住的做點兒什麼。
高燃看他一杯接一杯喝水就說,“小北哥,我上樓時拎的滿滿一水瓶水,就剩個底了,你肚子不漲啊?”
封北煞有其事的說,“換季的時候容易上火。”
高燃擠眉弄眼,“心火還是那個火啊?”
封北看少年那小樣兒,心裏貓爪的癢癢,他裝作不知道的問,“哪個火?”
高燃手托著臉,“少來,你吃的鹽比我吃的米還多,能不知道我說的是哪個火?”
封北的額角一抽,這話聽著怎麼這麼不舒坦,他也就二十多歲,還沒奔三。
年紀差的也沒有……那麼多吧?
封北有意逗逗少年,“我還真不知道。”
高燃翻身大字型躺著,“別逗了,我又不傻。”
封北在心裏歎氣,你是真傻。
一牽扯到案子,腦子轉動的那叫一個快,又很靈敏,一個勘察小組都沒找到線索,他找到了。
但是某些方面特別遲鈍。
遲鈍的找不到形容詞形容,封北拿他沒辦法。
高燃好奇的說,“你平時總有正常的需求吧,怎麼解決的?”
他故作老成的拍拍男人的肩膀,“咱倆都是男的,不用不好意思。”
封北挑挑眉毛,“還能怎麼解決,自己動手,豐衣足食。”
他的話鋒一轉,神情苦惱,“就是最近……”
高燃湊近點問,“最近什麼?”
封北看看少年,最近辦事兒的時候不能集中注意力,效率低下,一直搞不定。
到最後都得靠偏方。
封北按太陽穴,那扇門是永遠都關不上了。
高燃沒聽故事就睡了。
封北靠坐在床頭點根煙抽,走神了,煙燙到手指才回過神來。
少年夢囈的聲音響起,“小北哥……”
封北的呼吸一窒,他瞧著少年裂開的嘴角,佈滿純粹笑意的青澀臉龐,“傻笑什麼呢?做美夢了?”
什麼美夢能樂成這樣?
封北一晚上都在思考這個問題。
第二天早上,天光才剛出來,高燃迷迷糊糊的聽到樓底下傳來他媽的聲音,還有賈帥的聲音。
他立馬就醒了。
封北的肩膀被推,鼻子被捏,他按住那只亂動的手,滾動了下喉結,嗓音裏裹挾著睡意,“別鬧。”
高燃扒在男人耳邊說,“帥帥上樓了!”
封北的眼皮猝然撩開,“嗯?”
高燃急的汗都出來了,“你沒聽見蹬蹬蹬的腳步聲嗎?帥帥馬上就要進來了。”
他四處望望,急的舌頭打結,“躲躲躲衣櫥裏面!”
封北紋絲不動。
高燃拽男人的胳膊,吃奶的勁兒都使出來了,也沒把人給拽起來,“哥哥哎,我求你了,去衣櫥裏躲會兒,等我跟帥帥走了你再出來。”
封北的面上不見表情,也沒見情緒波動,看不出喜怒,“我倆又沒有什麼見不得人的事,用得著偷偷摸摸?”
高燃說,“多一事不如少一……”
他被男人掃來的眼神給嚇到,最後一個字在舌尖上蹦跳兩下,又縮了回去。
封北沉默的坐起身。
高燃發覺男人身上的氣息暴躁,他偷偷瞥了瞥對方冷峻的側臉,吞吞吐吐,“你想想啊,要是帥帥看到你在我的房裏,事鬧到我爸媽那裏去,我說不清的。”
他留意著腳步聲,“大清早的,你也不想被煩吧?”
封北盯著少年,沒錯過那張臉上轉換的表情,他的薄唇緊緊抿了抿,“以後你自己睡,我要是再上你的床,我就把封字……”
話沒說完,他也不知道是生的誰的氣,低罵了一聲。
高燃咽了咽唾沫。
封北拿走床頭櫃上的煙盒跟打火機,穿上自己的拖鞋走了,他本來就沒帶什麼東西,就這麼點,一樣沒留。
高燃一天都魂不守舍。
好死不死的,今天幾個老師都對他照顧了一把,默寫單詞,起來背誦課文,上去算題,他倒是很一致,什麼都沒完成。
高燃滿腦子都是男人離開的背影,特傷心的樣子。
他上課下課都在想,早上那個突發情況,躲起來不應該是最合理的做法嗎?對誰都好,為什麼男人那麼不樂意?反應還很大。
好像他是個始亂終棄的負心漢。
賈帥沒問一個字,似乎是知道高燃那樣是因為什麼人,什麼事。
封北拖著疲憊的身子從局裏回來,察覺院裏有人,知道是哪個,他就放鬆下來,關上門朝堂屋走去。
高燃從陰影裏出來,亦步亦趨的跟著男人進屋,聞著他身上刺鼻的煙草味,脫口說,“你抽了多少煙啊,味兒這麼大。”
封北不搭理。
高燃撓撓臉,耷拉著腦袋說,“早上的事兒是我不對。”
封北放水杯的動作一頓,他側過頭,鬍子拉碴,眼睛發紅,疲意全攤在眉間,“高燃,你做的很對,你沒有問題。”
高燃沒聽明白,“啊?”
封北坐到椅子上,手撐著額頭用力揉了揉,“不對的是我。”
確實是他,幼稚,傻逼,搞笑。
高燃更不明白了,“不是,小北哥,我那會兒也是慌了,就想著不能讓我爸我媽發現我們……”
封北打斷少年,“你過來。”
高燃邁開腳步走向男人,“幹什麼?”
封北又說,“頭低下來。”
高燃低下頭。
封北凝視著少年近在咫尺的臉,“不問問我為什麼叫你這麼做?”
高燃說,“你肯定有你的理由。”
封北後仰一些跟少年拉開距離,避開他噴灑過來的氣息,“實話告訴你,壓根兒就沒有什麼理由,我就是想讓你這麼幹。”
高燃愣了愣,擰著眉心確定的說,“小北哥,你不對勁。”
封北的眉峰上挑,喲,小混蛋可算是發現了。
然後呢?
然後怎麼著?他也不知道。
封北皺起眉頭,指腹無意識的摩挲著。
這事兒說小也小,就是一個老男人跟一個小朋友的事,說大,那就大了去了。
老男人倒還好,有爸媽跟沒爸媽一個樣,不需要顧這顧那。
但小朋友不同,是祖國的小花朵,爸媽的希望,家裏的獨生子,未來將會有無限可能。
等到封北反應過來,手掌已經摸上了少年的臉。
滑嫩的觸感格外清晰,往每個毛孔裏鑽。
高燃的眼神迷茫,“小北哥,你……”
回答他的是椅子倒地聲,緊跟著就是關門聲。
高燃摸摸自己的臉,“怎麼了這是?”
他的腦子裏閃過什麼,沒來得及捕捉就消失無影。
門後,封北看看摸過少年的那只左手,他揮動右手大力抽上去。
媽的,讓你管不住自己!
案子沒破,兇犯抓不到,王鵬來局裏鬧,非要警方給個準確的日子,他的精神很差,整個就是一被害妄想症的樣子。
亂七八糟的罵了一通,連死者陳莉都沒漏掉。
呂葉出來給王鵬做安撫工作。
對多數人來說,女人是弱勢群體,跟柔弱,眼淚,可憐緊緊連在一起,這似乎是很普遍的想法。
王鵬的火沒撒到呂葉身上。
封北在窗戶那裏往下看,“打發走了?”
楊志說走了。
封北繃著臉,鄭局那邊一再施壓,死者的物件又這麼鬧,封北的火氣下不去,隨身攜帶的水杯裏不再是白開水,變成了菊花茶。
“天天上這兒來鬧,案子就能破?”
楊志撿了好聽的說,“王鵬大概是心裏愧疚吧,覺得那晚如果把陳莉送回去,也就不會出事。”
難聽的沒說。
人王鵬是怕自己被陳莉連累,把命給丟了。
封北看出楊志欲言又止,“說。”
楊志摸摸鼻子,“那王鵬說陳莉遇害那晚跟他約好了再見,他這幾天晚上在家裏都不睡覺,怕得要死。”
封北,“……”
他譏笑,“如果我沒記錯,王鵬連陳莉都罵了,罵的還很起勁,就不怕她把他帶走?”
楊志的臉抽了抽,“頭兒,你說的真嚇人,沒少看鬼故事吧。”
封北的視線移到他背後一處,“還需要看鬼故事?我辦公室就有。”
楊志乾笑,“頭兒,你胡說什麼呢?”
封北說,“我可沒胡說,趴你背上了,你沒感覺到嗎?”
楊志鬼哭狼嚎的跑了出去。
封北搖搖頭,一個不存在的東西,有什麼好怕的。
半晌午,呂葉來彙報工作,說是已經查出來了當年沒有登記的十幾個工人。
封北沉吟,“這樣,你讓一組二組分別去查問那十幾個工人,三組再去當年出事故的兩個工人家裏走走。”
呂葉領命,人沒離開。
封北猜到她想說什麼,“還有事兒?”
呂葉說,“頭兒,楊志膽子小,人慫,你別嚇他。”
封北調侃,“還說沒看上。”
呂葉冷著眉眼,“我是嫌他影響工作。”
封北說了兩字,“嘴硬。”
呂葉轉身就走。
辦公室裏安靜了不到十分鐘,就又來了個人。
曹世原把那些官員的資料給封北,“我看過了,認為有疑點的都標了出來,也讓人暗地裏去查了。”
封北拿了打火機丟上去。
曹世原剝著糖果,“這件事非同小可,一個不好,我跟你都得被整。”
封北說,“沒那麼嚴重。”
曹世原把糖果放進嘴裏,手撐著桌面,“沒那麼嚴重?參與天元飯店那個項目的大大小小官員一共二十七人,你知道這個人數意味著什麼嗎?”
封北啪嗒按打火機點煙,懶懶的說,“意味著這裏面的水很深,魚多。”
空氣裏的煙味讓曹世原厭惡,“我看不慣你的就是這一點。”
封北意有所指,“彼此。”
“曹隊,少吃糖,對牙不好,小心還沒老,就有一嘴爛牙。”
“你還是操心自己吧,就你這麼大的煙癮,肺估計黑的差不多了。”
“……”
二組手上拿了個名單,按照上面的位址去了最後一個工人的家裏。
他們還沒進門就聽到裏面傳出中氣十足的喊聲,“一天到晚的就知道玩!作業做完了沒有啊?我說你兩句你還頂嘴,你給我回來!”
之後是很大的砸門聲。
開門的就是剛才沖小孩發火的中年婦女,她得知是員警,顯得有些不知所措,“有……有什麼事嗎?”
二組的兩個人表明來意。
婦人忙把他們請進屋,“家裏亂,我這也沒來得及收拾。”
家裏倒是不怎麼亂,就是破舊,彌漫著貧窮的味道。
桌上有作業本,攤開了放著,本子裏夾著一支削得坑坑窪窪的鉛筆,作業沒寫完。
婦人把作業本跟鉛筆收走,倒了兩杯水放桌上。
其中一個警員跟婦人嘮家常,“孩子不聽話?”
婦人歎口氣,“一點都不聽話,玩性大,說他兩句,他還跟我強,門都快給他摔壞了。”
“小孩子貪玩是正常的,慢慢來,說多了也聽不進去,你丈夫人呢?”
婦人說,“老張去親戚家了,過兩天才能回來。”
“哪個親戚?”
“三姨奶奶家該樓房來著。”
二組的人問了位址,聯繫方式沒問,家裏都窮成那樣了,哪可能裝得起電話。
他們出了門,又聽到女人的聲音,“你給我把門打開!不開是吧,晚上不准吃飯!”
當媽的是個火爆的性子,脾氣大得很。
二組回來彙報調查結果。
楊志做好筆錄去敲門,“頭兒,一組跟三組還沒回來,二組的結果都在這裏了。”
封北翻來記事本,他往下掃,到第三頁時停住了。
楊志問道,“有什麼問題嗎?”
封北皺眉不語。
楊志見狀就沒再作聲。
封北嘴邊的煙突然一抖,他丟掉記事本,快速在桌上堆積如山的檔案袋裏面翻找。
不多時,封北翻出來一個袋子打開,抽出來裏面的檔案核實。
他把煙掐斷,“那孩子幾年前就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