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此刻的常樂縣,吳幼吳高等人跟隨茶商隊伍已經抵達縣中。
田崇虎依舊留在涼州, 羅用早前與他寫信, 讓他先在涼州城那邊等一等自己, 待過些時候,便讓他跟自己一道回往長安城。
羅用這邊還為水渠的事情忙前忙后, 他的一種弟子們, 則在為南北雜貨新店的開張做準備。
店鋪的地址一早就準備好了,在城中靠近主街的一片居民區,用街邊的幾個店鋪帶宅院,與幾戶人家換來了地皮, 推倒了房屋壓平了菜地, 在上面起了一棟大房子。
考慮到常樂縣這邊主要是商隊往來,來這裡買貨的人大抵也都是批發, 於是這間鋪子建得十分大, 處處都很寬敞, 店鋪周圍還有大片的空地廣場, 方便顧客們停放駱駝馬匹車輛之用。
這間店鋪也是一個四合院形式,前面是鋪面,後面是生活區兼倉庫, 前面的鋪面有上下兩層, 其他地方則只有一層。
在建設這間新店的時候,二娘借給他們很多錢財, 讓他得以使用時下最先進的鋼筋混凝土技術。在前面的那個鋪面, 一樓批發購物區與二樓食品休閑區之間的那一層樓板, 便是鋼筋混凝土樓板。
要去樓上的那個休閑食品區,不需進樓下的鋪子,直接從外面的幾個樓梯就能上去。
常樂縣中絕大多數房屋都還是一層樓的,站在這棟樓的二樓,便可以將周圍的一片居民區以及不遠處的街道看得一清二楚的,頗有點登高望遠的意思。
這些事情基本上都是羅用的弟子們在做,羅用很少過問,為了那條水渠的事情,他最近相當忙碌。
在《雪靈渠》那個話本里,這條水渠是被雪靈獸一爪子刨出來的,在現實世界中,人們卻要為這樣的一條水渠花費無數的錢財力氣,甚至是血汗和性命。
開春那時候,有山石從坡上滾落,造成施工現場數名民夫受傷,傷者已經運到城中診治,好在當時眾人躲避及時,沒有死人。
經此一事,便沒有人再敢掉以輕心,後來天氣漸暖,到了春耕時節,很多農戶出身的人便都回家種地去了,羅用他們倒是有從周邊城鎮招來不少人手補充進去。
這些新來的人裡面有一些刺兒頭,很是鬧騰了一番。
早前從萊州跟隨杜構來往長樂的那名叫做夏衍的青年,這半年多以來,也一直在杜構身邊幫忙這修水渠之事,按些後來的民夫幹活挑三揀四不服安排,甚至還差點與夏衍等人打了起來。
羅用聽聞這件事以後,安排白七等人前往,很是花費了一番功夫,才讓工程進度重新上了軌道。
幾日後,羅用與唐儉說起此事,不料唐儉卻道:「這點小事都能令你這般頭疼,不若那長安縣令還是不做了吧。」
「那我如何能捨得。」羅用笑道。
羅用現在這個常樂縣令,品級乃是從七品上,長安縣令的品級則是正六品上,這一下子,他就跨越了:正七品下、正七品上、從六品下、從六品上,四個品級,等於說他這一下子就連升了五級,而且還是個京官。
對於一個出身低微的貧民子弟來說,這可不是常常能有的機會,聽長安城那邊傳來的消息,皇帝這回好像是打算拿羅用回去懟那些個士族?
不過按照唐儉所言,皇帝老兒這八成就是要開始為他兒子做打算了。
新太子尚且年幼,老皇帝的身體卻是一年不如一年,士族大家力量強大,朝中文武,又多老臣權臣,莫說新太子,有時候就連皇帝老兒自己都感覺到吃力。
這般情況下,皇帝有心託孤長孫無忌,卻又擔心他日長孫無忌手握大權獨斷專橫,自己的兒子沒有實權,畢竟那大舅子再親,也沒有自己親生兒子親啊。
所以他這一次讓羅用回去,既是為了給羅用一個晉陞朝堂的機會,也是為了制衡。羅用這人雖然脾氣硬,但是再怎麼看也不像是那包藏禍心之輩,他那幼子脾氣好,應是能容得下羅用。
羅用現在一得空就來找唐儉,就是為了聽他多說一說那長安城的事情。
說起來,長安城一百零八坊,真正歸長安縣令管的,只有其中朱雀大街西面那五十四坊,東面的那五十四坊則歸萬年縣管轄。
早前羅用在長安城當太學助教的時候,平日里生活和行走的地方,大多都在長安城西面,也就是在長安縣轄區。
東面的萬年縣主要就是富人生活區,尋常百姓沒事很少往那邊去,就連那邊的東市,去的人也不多,那邊那個市場賣的物什價錢一般都比較高,尋常人也買不起。
這兩個縣的縣令,也是完全不同的兩種工作狀態,長安縣令恨不得忙死,萬年縣令卻很清閑,一般世族大家之間就算髮生什麼摩擦,也沒有去找縣令告狀的道理。
不過按唐儉所說,萬年縣的縣令,通常都是一些德高望重的年長者擔任,尋常當不了,一般想升職的年輕人也不會往那個職位去,畢竟干不出什麼政績。
想升職,還是得干長安縣令,不過這個職位古往今來也是坑了無數人,很多人非但升職不成,反倒落得一個無能的名聲。
就好比他們羅家人,先後就坑了兩任長安縣令,有這樣的黑歷史在前,羅用這次自己回去當這個長安縣令,將來就算被人給坑得再慘,估計都不會有人同情他。
不過就算是這樣,羅用也沒有產生過想要退卻的念頭,所謂富貴險中求,既然已經入了官場,就沒有不往高處走的道理。
地位越高,能量越大,他所能做到的事情也就越多。
出了常樂書院,羅用便往醫館那邊去了,早前在那場事故中受傷的人員,這時候大多都已經痊癒歸家,只餘下兩人現下還住在醫館之中。
這兩人都是常樂縣轄下的農戶出身,一個被石頭砸斷了腿骨,另一個則是被斷木掃到,刮爛了皮肉,之後化膿高熱,病了一場。
羅用過去的時候,這兩人正坐在醫館前面的街邊乘涼,有幾個城裡工友這時候也過來找他們閑聊。
幾人正說著話,見羅用過來了,連忙與他打招呼,現在這城裡頭的人也都知道了,他們羅縣令很快就要調走,要回長安城當縣令去了,雖是不舍,卻也與有榮焉。
羅用見一張胡凳上放著米酒豆乾,便道:「這豆乾乃是發物,傷者還是少食一些。」
「就是嘴饞,閑不住。」其中一個傷患嘿嘿笑著,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道。關於飲食禁忌,平日里醫館里的醫官也有叮囑的,今日嘴饞,偷偷吃些,不料卻被縣令給抓了個正著。
「胃口可還好?」羅用笑問道。只要胃口好能吃飯,一般也就沒有什麼大礙了。
「好著呢。」他二人住在這醫館里養傷,吃飯便是跟這醫館里的人一起吃,除此之外,每日里另外還有幾文錢的營養費,他們今日便是用這個錢買的米酒豆乾。
「酒也莫要多吃。」
「哎哎。」
「縣令可要坐會兒?」
「不坐了,我去新鋪子那邊看看。」
「縣令走好。」
「好。」
待羅用走後,這幾人又坐下來繼續說話。
「縣令可是常常過來?」
「隔三差五便要過來一趟。」
「他也很忙,尋常只是過來看看,很快便走了。」
「早前這邊醫館卻幾味藥材,還是縣令託了那趙氏商行的人,從涼州城那邊買來。」
「嘖,那價錢必定不便宜。」
「價錢十分貴,尋常人家根本買不起。」
「我聽這裡面的醫官說,早幾年這羅縣令剛上任那時候,這醫館裡頭總共就沒有幾樣藥材,都是這些年陸陸續續買來。」
「這些年莫說別的,光是買這些藥材,都不知花費了多少錢財。」
「……」
說到從前羅用剛上任那時候的情形,這幾人也是唏噓不已。
他們這邊正說著,方才更隨在羅用身邊的一名差役又折返了回來,拿過來兩個紙袋,與那兩名傷員一人分了一袋,道是縣令叫他送來。
「這是甚啊?」聞起來倒是十分香甜。
「道是蛐蛐,乃是一種糕餅,晚些時候南北雜貨那邊要賣,今日先試做了一批。」那麼差役言道。
蛐蛐?這糕餅的名字也忒怪了些。
雖是有些雲里霧裡,他們卻也沒有多問,待那差役走後,幾人打開紙袋細看,就是一塊塊銅錢大小的糕餅,黃橙橙的顏色,聞起來亦是十分香甜,幾分分食了幾塊,然後那兩個傷員便把東西收起來,不肯再分了。
這一袋糕餅分量也不算太多,他二人各自收好,偶爾嘴饞的時候便拿出來吃個一塊兩塊的,並不捨得多吃。
如此過了幾日,那個被斷木蹭爛皮肉的青年的妻子過來看望他,他二人不過二十多歲的年紀,結婚卻有七八個年頭,育有二子一女。
這婦人體格頗為健壯,因為常年在地里勞作,整個人被曬得黑紅,只那面容,依稀還透著幾分秀麗。
兩人在醫館里見了面,她丈夫便把那包糕餅拿出來與她吃。
這婦人很是喜愛這種糕餅,一邊推辭著自己身體好好的,不用吃這些個,一邊忍不住又從那紙袋裡拿了一塊又一塊。
「你只管吃吧,我這身子也好得差不多了,在這醫館之中有吃有喝,不差這幾塊糕餅。」那傷員就坐在一旁笑看著她吃。
婦人見他丈夫如今身體果然大好了,心裡也是高興,這嘴裡的糕餅也是異常的香甜,她這輩子吃過的最好吃的糕餅,便是這個了。
這天夜裡,在距離常樂縣不遠不近的一個小村裡,有那母子幾人,正在屋子裡偷偷吃著獨食。
「阿娘!你怎的會有糕餅?」三四歲的小女孩,正睡得迷迷瞪瞪的,被她兄長推醒過來,言是叫她吃糕餅,還當自己做夢呢,睜眼一看,果真竟有糕餅!可把小姑娘高興壞了!
「噓!」婦人示意她小聲著些:「你阿耶叫我於你們帶回來,你們幾個只管悄悄吃了,莫要出去多嘴。」
「唔!」她才不會多嘴,嬸嬸上回還偷給阿姊煮雞蛋吃,也不給她吃。
這一包糕餅原本就不很多,他們阿耶這幾日在城裡吃了些許,他們阿娘今日也吃了些,這時候帶回來,再分到三個兒女手中,每人也就不過幾塊而已。
幾個小孩就跟那小老鼠一般,手裡捧著糕餅,一小口一小口細細啃著,不時還要嘻嘻竊笑幾聲,很是開懷得意。
「阿娘,這是甚糕餅啊?真好吃!」
「你們阿耶說這糕餅好像是叫做蛐蛐。」
「蛐蛐?」
「阿娘,這蛐蛐真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