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是他的血液,兄弟是他的家人,莊橫就這麽兩條信仰,所以他在江湖上被稱為“護法刀神”,至於其它,金銀如糞土,女人不過是會說話的泄yu工具,很多時候還因為話太多而惹他厭煩。
五輛馬車翻倒在路邊,牲口在血泊中無力地喘息,十幾具屍體散布草叢裡,這是一樁再普通不過的生意,如果不是有人出錢雇他,莊橫都懶得跑這一趟。
“糞土”總是越多越好,對強盜來說,這是永遠不嫌多的養料。
莊橫的十二名弟兄已經將車裡值錢的物品堆在一起,正在挨個搜索屍體,收集所有金銀細軟之物,他們不是大幫派,得學會jing打細算地過ri子,如果屍體腳上正好穿著一雙合適的皮靴,不脫下來就太可惜了。
“嘿,瞧我找到了什麽?”胡子拉碴的老杜手裡拎著一個十來歲的小女孩,衝老大興奮的邀功。
老杜是個沒心眼的人,分不清什麽東西值錢,什麽東西不值錢,這樣一個小女孩,連女人都算不上,甚至不能讓兄弟們發泄一下,莊橫懶懶地揮手,實在沒興趣教育他。
失望的老杜垂頭喪氣地放下小女孩,拔出腰下的單刀,他一直希望擁有一柄五尺長刀,跟老大拄著的那柄一樣,砍人更加有力,氣勢也更足,但他不敢,現在這柄單刀也不錯,狀態奇佳的時候,能砍斷碗口粗的小樹。
小女孩抬頭望著強盜,細弱的脖子還沒有碗口粗。
她大概是嚇傻了,不哭不鬧,也沒有逃跑的意思,倒像是在等著大人給她糖果。
“低頭。”老杜命令道,他要砍下完美的一刀,等人頭滾到老大腳邊的時候,屍體尚且站立不倒,他見過這種場景,總想模仿一次。
老杜人生中最後一個美好願望被闖入者無禮地打斷了。
先是老大莊橫,接著是正在翻揀屍體的兄弟們,最後是仔細瞄準小女孩脖子的老杜,目光全都轉向荒野,只有小女孩還在呆呆地抬頭望著強盜。
一匹純黑的馬緩步走來,馬上的騎士是個臉se蒼白的年輕人,他像是迷路的旅客,慌不擇路,闖入強盜圈子裡,不過他顯得太鎮定了些,跟那個小女孩一樣,似乎沒有認清殘酷的現實。
強盜揮舞著亮閃閃的單刀,其中幾名向側翼移動,準備將送上門的獵物包圍。
馬是一匹好馬,騎士卻沒有什麽行李,莊橫還是提不起興趣來,這樣一個呆子,不夠他塞牙縫的。
騎士停在莊橫十步以外,對身後的截抄毫不在意,沒有說話,做出了一個令強盜們莫名其妙的舉動,他從懷裡掏出一塊黑布,在馬腮上輕輕撓了幾下,然後用黑布蒙上它的眼睛,黑馬顯然習以為常,沒有任何反抗的意思。
騎士跳下馬,腰裡別著一刀一劍。
“你是莊橫?”
騎士臉se蒼白得有些病態,好像才從冰天雪地裡走出來,可這是初秋,陽光和暖,忙碌了半天的強盜們甚至出了一身細汗。
“嗯。”莊橫稍微打起點jing神,但還是沒有認真對待這名突然冒出來的騎士。
“你這樣可不行。”騎士搖搖頭,有點失望。
“怎麽?”
“你現在這種狀態,可不值得我用劍殺死你。”
莊橫愣了一會,大笑起來,他的兄弟們也跟著大笑,肅殺的氣氛比草葉上的水珠消失得還快,這世上總有一些自認為武功高強的刀客劍客,覺得強盜都是烏合之眾,想靠殺戮這些亡命之徒揚名立萬,這種人出現的時候就跟蒼白騎士一樣,說些高深莫測雲裡霧裡的玄話,等到動手的時候狼狽不堪,不是死得跟豬狗一樣,就是僥幸逃得一命,心驚膽戰地埋怨強盜不守江湖規矩以多敵少,卻從來不提是自己主動上門挑釁。
這又是一個送死的劍客,莊橫越來越覺得這是歡樂的一天,於是從地上拔出長刀,抗在肩上,“來,趁我還有點興趣,我們急著趕路呢,不像你,有那麽多閑工夫。”
騎士對嘲笑沒有反應,蒼白的臉上漠然無情,他拔出劍,慢慢逼近敵人。
騎士邁出第一步,莊橫就覺得心中一震,沒有明顯的殺氣,也沒有凌厲的攻勢,他卻不由自主地緊張,雙手用力握緊刀柄,力沉下盤,如臨大敵。
十二名兄弟體會不到老大的心情,百無聊賴地看著這場馬上就會分出生死的決鬥,費力地計算著今天的收獲大概有多少,心思快的人已經打起黑馬的主意,強盜的原則,誰的手先碰著戰利品,這東西就歸誰。
所以,絕大多數人都沒有注意場上發生的事情,不知道決鬥眨眼間就已結束,只有單純的老杜興奮的握著雙拳,準備叫好助威,老大用雙手刀殺人的場景,他從來看不夠。
這一聲好永遠也喊不出來,老杜看到了,但他無法理解,這就像做到一半的夢,突然間就轉入另一個夢,內容毫不相乾,錯位得離譜,以至於睡者在夢中也要對自己說:這不可能。
看上去,莊橫的長刀仍然抗在肩上,他們弟兄們永遠也不會知道,長刀已經離開肩頭,只差電光火石的一瞬間,就能砍在敵人身上,莊橫的刀向來很快,今天卻不夠快。
騎士收起劍,一年殺一人,已經夠了,他又拔出刀,強盜們的注意力終於集中在他身上,他們認得這種兵器,這是金鵬殺手和不怕死的冒充者專用的狹刀。
莊橫還是不動,所有人慢慢明白事實真相,老大已經死了。
跟許多匪幫不一樣,他們是有情有義的一群人,不會因為對手強大落荒而逃,更不會有仇不報,老杜仰天怒吼,像一匹受傷的狼,張牙舞爪帶頭衝向騎士。
十二對一,僅有的旁觀者是呆立在草叢中的小女孩,強盜們搶劫時的血肉橫飛已經讓她麻木了,相比之下,眼前正在發生的殺戮實在過於簡單,缺少能令她驚醒的恐怖場面。
騎士像跳舞一樣遊鬥,前進、後退、轉身、出刀,每一個動作都像是事先經過踩排,乾淨利落,強盜們配合默契,迎戰、追擊、出刀、倒下,像跟著骨頭奔跑的狗,樂此不疲。
小女孩慢慢理解了眼前的場景,不是十二名強盜包圍騎士,而是一名騎士包圍十二名強盜,他從不衝進戰團砍殺,而是依靠不停地移動,保持在敵群邊緣,在這個過程中,總有人超前或是落後,與騎士單獨照面,死於快如閃電的一刀,同伴們總是差著關鍵的一步,救不了人,也夠不著騎士。
最後一名活著的強盜是老杜,他根本沒發覺兄弟們全都倒下,吼聲越來越單調,仍然一心一意想為老大報仇,他心裡憋著一股勁兒,總也沒機會出刀,讓這股勁兒積得如山一般,迫切要噴薄而出,我能砍斷大海碗粗的樹,他想,然後頸上中刀,思緒真的跟絲一樣,斷裂得無聲無息。
老杜舉著刀,正好站在小女孩數步之外,筆直地倒下,刀尖離她的腳只有數寸,她還是不動。
騎士收起刀,衝小女孩做了一個捂住眼睛的動作。
像是嚇呆了的小女孩這會兒的反應卻非常快,馬上抬起雙手捂住雙眼,很快,她聽到怪異的口哨,突然起了一陣狂風,吹得她差點摔倒,接著風勢息止,傳來一陣噗噗的響聲,她再也忍受不住好奇心,松開一條指縫,向外偷偷望去,眼睛就再也閉不上了。
一隻比蒼白騎士還要高一頭的黑se大鳥,紅se的頂羽,紅se的眼睛,正興致勃勃地啄食死人的眼珠,每啄兩下,就輪流單腿跳躍,顯得極為得意滿足。
她明白騎士的黑馬為什麽要蒙上眼睛了,可她自己就是沒法重新合攏指縫。
黑se大鳥跳到老杜身上,接連兩下,吞掉自己最喜歡的食物,然後歪頭看著面前的小女孩,從指縫裡露出的眼珠是綠se的,晶瑩剔透,偶爾一眨,像是月光掠過寶石。
小女孩被大鵬鳥的yin影籠罩,以為那雙深紅se的眼睛似乎隨時都會she出熾熱的火,她驚訝得忘記了呼吸,卻一點也不害怕,她相信這隻鳥是自己所見過的最美麗生物,於是慢慢伸出手臂,想要觸碰那身絲綢般光滑的黑羽。
大鵬鳥騰空而起,從小女孩頭頂跳過,繼續啄食死人眼球,它可不是能讓人隨便撫摸的動物。
“它叫什麽名字?”小女孩完全被黑se大鳥吸引住了,開口向騎士詢問。
“它不是寵物,所以沒有名字,不過有人叫它紅頂大鵬,有人叫它魔鳥。”
小女孩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大鵬鳥吃夠了零食,幾步跳到騎士身邊,在他身上輕輕地啄了兩下,隨後騰空而起,卷起一陣風,很快就在空中消失。
騎士上馬,解開黑馬的眼罩,調轉馬頭,順原路緩緩前進。
小女孩猶豫了一會,從老杜手中掰出那柄單刀,倒握在手中,撒開兩條瘦弱的小腿,跟在騎士幾十步以外。
天se越來越黑,黑衣黑馬的騎士幾乎快要與夜se融為一體,小女孩被荒草絆倒,再抬起頭時,已經看不到騎士的身影,“等等我!”她叫道,聲音消失在曠野中,連回聲都沒有。
小女孩提著刀,打了個寒顫,要不是她發過誓永遠不再哭,這時就會讓淚水濡濕整個面孔,可淚珠在眼眶裡打轉,她得用盡全力才能讓它不流出來。
“你跟著我幹什麽?”頭頂的聲音問道,不知什麽時候,騎士已經回到她身邊,她卻連馬蹄聲都沒聽到。
“我……我的爹娘被害死了,我被賣給別人家,可我想報仇,希望你能……幫我。”
“我自己的仇還沒有報,不會幫別人報仇。”
“那你教我武功,我自己去報仇。”
“我也不教人武功,殺人很簡單,你手裡有刀,砍過去就行了。”
騎士再次離開。
小女孩小跑著緊緊跟隨,寸步不離,憑著尚未完全消失的兒童特有的直覺,她知道騎士不會拋下自己。
“大鳥沒有名字,你有名字嗎?”
“我……叫楊歡。”騎士說出兩個名字當中的一個。
“我也有名字,我叫……”
“我知道你的名字。”
“你知道?你怎麽會知道?”小女孩驚訝地瞪大眼睛,差點又摔一跤。
“你跟外公姓鐵,隨外婆叫玲瓏,對不對?”
名叫鐵玲瓏的小女孩停住腳步,望著從未聽說過的陌生騎士,突然間放聲大哭,將不再流淚的誓言丟在了九霄雲外。
(求收藏求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