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閼氏既沒有發怒,也沒有難堪,更不會改變主意,她豎起一根手指,“你聽,知道外面是什麽聲音嗎?”
“一群人在喝酒。”上官如有一點好奇,想看看小閼氏又會弄出什麽花樣來。
“他們在喝酒,也是在向多敦表露忠心。”小閼氏顯得興奮滿足,好像多敦正在取得的成功也有她的一部分,“小宛城、通天關、龍庭,所有軍隊都是北庭騎兵,其中一部分人早已向多敦效忠,其他人即使沒見過多敦,也會毫無不猶豫地投向汗王子孫,這是百年以來就已注定的事情。可龍王呢?取得北庭人的信任還不到兩個月,而且我不得不說,他的那些手段早晚會被大家看破,信任不會持續太久的。”
“這麽說,所謂將通天關七萬騎兵交給龍王就是一句謊言了?他們隨時都會背叛龍王,重返北庭。”
“不一定,那要看龍王能不能穩定軍心,我相信,只要多敦不參與競爭,龍王還是有這個本事的。可是在這裡的一萬人和龍庭的十幾萬人,多敦會將他們牢牢握在手裡,就像阿哲巴,他敬佩龍王,可要是讓他在龍王與多敦之間做出選擇,他會毫不猶豫地將箭射向龍王。”
“你好像在暗示什麽。”上官如微笑,臉上已經沒有一絲醉意。
“暗示?”小閼氏似乎沒聽懂這個詞的意思,爽朗大笑,“我都不知道自己會這一招,好吧,讓我說得再明白一點,一邊是多敦,老汗王最喜歡的兒子,年輕、勇敢,備受軍官們的愛戴與士兵們的喜歡,他拉攏人心的本事你也見識過;另一邊是龍王,同樣年輕、勇敢,可惜不僅是外族人,而且當過低賤的奴仆,龍王也會拉攏人心,但他的法子跟走鋼絲一樣,危險、見效慢,效果能否持久很值得懷疑。”
“聽你的意思,龍王好像不堪一擊。”
“那要看龍王的對手是誰,多敦可不是十來歲的小孩。”
“曰逐王和誇曰王原是北庭實力最強的王爺,想利用龍王,結果他們死了。”
“那是意外,曉月堂瘋女人躲在暗處混水摸魚,她們現在沒辦法再躲了,起碼多敦不會輕視她們。”
“我離開龍庭的時候,十萬近侍軍虎視眈眈,想要殺掉所有人,等我到了通天關,卻聽說這十萬人已經恢復正常,願意接受軍官們的指揮,多敦能有十幾萬士兵可以統率,全要感謝龍王。”
“多敦當然感謝龍王,所以才會這麽大方,願意提供七萬北庭騎兵,龍王所做的只是完璧歸趙,從始至終,他也不是任何一名北庭人的君主。”
外面的喧鬧聲一浪高過一浪,男人們正喝到興頭,很快就會當眾跳舞、吹牛、打架、嘔吐,裡面的兩個女人卻越來越清醒,隔桌相望,眼裡冒出的火星幾乎要將桌上的酒漿點著。
她們同時笑了起來,乾杯飲酒,都對自己剛才的失態感到不好意思,轉眼間,小閼氏從咄咄逼人變得友好親切,“瞧,這就是女人,我還沒得到多敦,你也沒得到龍王,他們現在還是盟友,咱們卻為這兩個人爭吵不休。”
酸甜苦辣同時湧進上官如心頭,小閼氏可以為多敦辯解,自己有什麽資格替龍王說話?香積之國女兵教頭的稱號嗎?她冷靜下來,“你讓我嫁給多敦,確保他不會再與龍王爭搶北庭騎兵?”
小閼氏攤開右手,表示就是這個意思,“嫁給老汗王頭幾年,我一直想自殺,直到遇見多敦,一開始我把他當成孩子、當成弟弟,眼看著他一點點長,最終成為情人,為他我才繼續忍受那個皮包骨頭的老混蛋。我能做到,你也能,因為咱們都是女人。何況龍王已經有了一位王后,你嫁給龍王,不會比嫁給多敦更有地位。”
“我想不出這對你有什麽好處。”
“我年紀比你大,也比你更懂男人。”小閼氏語重心長,“男人年輕的時候見一個愛一個,只有長時間接觸之後,他才會明白自己的真愛是誰,多敦以後會是汗王,娶的女人還將更多,我願意等。”
“你願意等,卻要犧牲我?”
“不是我犧牲你,是你願不願意為龍王犧牲。”
“他不需要我的犧牲,你和多敦都不該小瞧他。”
氣氛又有點緊張,小閼氏選擇退卻,“唉,我的建議可能提得太早了,眼下的形勢對龍王十分有利,你的想法很正常,我隻說一句,有一天當你改變主意的時候,我不會成為你與多敦之間的障礙。”
這個建議讓上官如感到厭惡,尤其是小閼氏那種成竹在胸的神情,好像一切都已注定:多敦會在戰爭中擊敗龍王,小閼氏也會在未來的爭寵中奪得勝利。
“菜已經涼了。”上官如輕聲說。
“可以再熱。”
“酒興也沒了,不如倒頭大睡吧。”
“去睡吧,仔細想想我的話,咱們會是好姐妹。真的,如果多敦迷上的是另一個女人,比如那個羅寧茶,我會直接去扇他的耳光,讓他清醒過來,然後派人把羅寧茶殺了。可你不一樣,你和我有很多相似的地方,或許是我自作多情,但我覺得多敦在你身上看到了我的影子。”
面對這近似於狂妄的自信,上官如的應對只是微笑。
她回到自己的帳篷,一點也不困倦,可也不想再加入到多敦的酒宴中去,紅蝠不在身邊,上官如讓女兵找來一壺酒,獨酌獨飲,兩杯下肚,就覺得心情煩躁,再也喝不下去。
酒興真的沒了。
她拈著酒杯邊緣,輕輕搖晃,記得三哥上官雲有這個習慣,遙遠的香積之國突然間變得親切起來,那裡的事情總是特別簡單,可以哭,可以笑,一切隨興所至。
女兵進來報告說阿哲巴求見。
阿哲巴臉色通紅,腳步搖晃,雙手抱著一隻大大的酒壇,直愣愣地看著上官如,“你為什麽不去喝酒?”
上官如微微一笑,將手中的酒杯舉給他看,“我這不是在喝著嗎?”
阿哲巴撲通坐在上官如對面,左瞧右看,到處找東西,“碗,這種酒就是用大碗喝才好。”
女兵馬上出去找來兩隻碗,上官如示意她留在帳篷裡。
兩碗酒斟滿,灑了一部分,阿哲巴端起來一飲而盡,又呆呆地看著她。
上官如也喝了下去,咂舌品味,“的確是好酒。”
“當然,這是從中原運來的上等好酒,有個奇怪的名字,我忘記了,總共只有幾壇,我從殿下手中搶走一壇,呵呵,我跟殿下是多年的好朋友,他不會怪我的。”阿哲巴一反常態,從彬彬有理變得張揚外露,話也多了起來。
上官如對眼前的阿哲巴感到陌生,接下來的酒就只是象征姓的抿一口,阿哲巴沒有注意到,他不停地倒酒、喝酒,幾乎一個人喝掉了半壇。
“北庭很快就會恢復強大,多敦王子將一統草原,馬鞭羅羅?他到底是不是老汗王的孫子都不一定,怎麽可能爭得過殿下?很快,我估計明年夏秋之際,戰爭就會結束,殿下會成為萬眾擁戴的汗王,然後率領我們創下比老汗王還要偉大的功績。”
“草原上所有部落都已臣服汗王,還有什麽更偉大的功績?吞並西域、進攻中原?”
“不,你不知道草原有多大,**年前,我曾經跟著老汗王一路西進,馬不停蹄地行駛了半年,遠遠望去,眼前還是草原,總是到不了天盡頭,老汗王當時指著前方說‘我的子孫會繼續前進,直到曰落之地’。”
“你親耳聽到的?”
阿哲巴搖搖頭,急切地辯解,“我在後方值勤,是別的軍官告訴我的,可我沒撒謊,好多人都聽到了。”
上官如笑著安撫他,“我相信你,這的確像是老汗王會說出的話。”
“所以你瞧,草原並不寂寞,有許多功績可以建立,有許多土地等待征服,這裡有你的用武之地。”
上官如沉下臉,“又是多敦讓你來的?”
阿哲巴已經醉得分不清對方情緒的變化,“不是,我自己要來的,我真心是為你好,你這麽……美麗,全天下女人加在一起也比不上你的一根汗毛,又這麽聰明、豪爽、有氣度,還有誰比你更有資格成為草原的女主人?我相信,所有北庭人都願意效忠於你,為你爭戰,為你死去,因為我就是這樣想的。”
上官如歎了口氣,“你醉了。”
“沒有,我知道自己在說什麽,就算殿下本人在這裡,我也敢說,我喜歡你,但我配不上你,只有……”
上官如伸手在他胸前輕輕一點,阿哲巴慢慢趴在桌子上,昏睡過去。
門口的女兵立刻叫進來幫手,將他扶出帳篷,交給其他士兵。
上官如心情沉重,原因不是阿哲巴的口無遮攔,而是第一次懷疑龍王有沒有辦法與多敦王子競爭北庭人心,或許小閼氏的自信是有理由的。
天快亮的時候紅蝠從城裡趕回來,上官如還沒睡,紅蝠一見面就說:“龍王不能見多敦王子,咱們得想辦法拖延最少一天。”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