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訴我下一把鑰匙在哪兒。」沈離的答案几乎不經思考。
縱使猜到他的答案,琉光仍有些詫異於他竟這麼快做出決定:「你真的決定了, 不再考慮考慮?」
「別廢話了。」沈離不以為意, 「祁長昭又不是我什麼人, 我就算好奇他的秘密,也不會拿這麼重要的事來換。」
「可是……」琉光稍作遲疑, 還想再勸他兩句,忽然明白了什麼。
同心鈴可以讀取旁人的內心與記憶,卻體會不到那種記憶所賦予的情感。所以他就算從沈離的記憶中讀取了過往, 仍然不明白此人為何會將事情變成這個模樣。
他身為器靈, 本就沒有普通人那樣的情感感知力。聖女教給了他一些,而此刻, 他彷彿從這個人身上,也學會了些東西。
琉光嘴角略微彎起,露出一個玩味的笑意:「難怪你前世會做出那樣的選擇……沈離啊沈離, 你當真是這世間難得的心狠之人。」
沈離抬眼看他:「你到底說不說?」
「說。」琉光道,「將你的古銅鏡拿出來。」
沈離取出古銅鏡, 琉光牽過他執著銀鈴的手覆蓋在鏡面上,鏡面陡然亮起一道白芒,將二人身影吞噬其中。
沈離睜開眼, 二人已經進入了鏡中世界。
琉光輕車熟路地走在前面,慢悠悠道:「從我生出意識起,便隱約有種感覺, 除了我的本體以外, 這世間似乎還有其他幾樣法器能與我共鳴。後來我才明白, 那是世界之源,也就是你所理解的系統主腦,在這個世界中設下的基石。」
「那所謂基石,便是打開時空通道的鑰匙?」沈離問,「基石共有多少?」
「五件。」
沈離:「也就是說,除了古銅鏡與同心鈴外,還有三件東西尚未現世?」
「不。」琉光搖搖頭,「事實上,只有同心鈴是剛剛現世。其他三樣早已出現這世上,只不過是你不知道罷了。」
他話音落下,他們已經來到那鏡中世界的盡頭。
一道看不見的透明屏障擋住了去路。
三個月前,沈離曾想用外力強行將這東西轟開,但最終也沒成功。沈離正想說什麼,卻見琉光抬手在那屏障上輕輕一點。
原本堅實穩固的屏障隨著他這簡單的動作驟然破碎,無數碎片化作細砂,消散於虛無之中。
沈離:「……」
法器之間的心靈感應了不起哦。
出乎沈離所料,那屏障內其實並沒有什麼特別之物。
一枚泛著淺白光芒、不過拇指大小的明珠安靜地躺在黑暗中,忽明忽暗。
「這是……法器的靈核?」
「正是。」琉光道,「我能感應到另外幾件基石已在世間現身,可具體方位仍不清晰。加上古銅鏡的力量,或許可以探查道。」
「主人退後些。」
沈離張了張口,想說什麼,卻又生生忍住了。他依言後退半步,琉光抬手將那靈核握進掌心。
沈離懷中的銀鈴瘋狂顫動起來,刺眼的光芒自琉光所站立處亮起,將黑暗的鏡中世界映得仿若白晝。
須臾,光芒散去。
「找到了,可是……」琉光睜開眼,眼底映著古銅鏡靈核的光芒,藏起他眼中一抹疑惑的目光。
沈離問:「怎麼了?」
「哦,沒事。」琉光將靈核放回原位,回過頭來,「找到了兩件法器,一件在西南方向,而另一件在東邊。主人想先去找哪一樣?」
沈離眼角顫動一下,右手握拳放在唇邊輕咳一聲,與他商量:「那個,你能不能別這麼叫我。」
琉光臉上顯露一絲笑意,稍稍朝他貼近些:「怎麼了,你不就是我主人?害羞?」
「滾蛋。」沈離笑罵一句,道,「總之就是不許叫,聽得我瘆得慌。」
「好,我不叫了。」琉光道,「兩個處都在天渝國境外,西南方與我們距離較遠,我的建議是,去東邊。」
「東邊……」沈離思索一下大致方位,問,「是長麓國?」
琉光點點頭:「的確是在長麓國境內。」
「好,那就先去長麓。」
確定了下一步目標,沈離轉頭離開靈核所在,沒走多遠,卻發現琉光腳步緩慢,已經落後了一大截,不知在想什麼。
沈離轉頭看他:「怎麼了?」
琉光問:「祁長昭那邊,你當真不再理會了?」
沈離斂下眼。
遠處靈核的光芒已經很微弱了,二人站立的此處晦暗一片,幾乎看不見彼此的神情。
沈離清瘦的身形完全隱於黑暗當中,他凝望著遠處微亮的光芒,微不可察地嘆了一口氣。
「你方才說我心狠,可我覺得不是這樣。」黑暗中,他悠悠開口,「我只是……知道自己想要什麼。」
「我穿梭於各個世界太久了,若我不知道自己想要什麼,很快就會迷失自我。我必須讓自己有個堅定的目標,才能隨時記得我到底是誰,才會不被那些並不屬於我的故事左右。」
「就像你日復一日困在那暗無天日的祭壇中一樣,我何嘗不是被困在這些光怪陸離的世界裡。我只有把這些都當成假的,才能讓自己竭盡所能,逃出這個地方。」
「你把這一切都當做是假的?」琉光皺了皺眉,又問,「可你有沒有想過,對於這裡的人來說,所有的愛慕與痛苦都是真真切切,這怎麼能——」
「你這問題沒有意義,琉光。」沈離打斷他,語調平穩得近乎冷漠,「我明白你身為法器,本能地想體會我的感覺……若你體會不到,便當做我沒有心吧。我有沒有這樣想過,我將他們當做活生生的人或是書中的死物,與我現在要做的事情沒有什麼聯繫,也不會改變我任何行為。」
「……我明白了。」
沈離點點頭:「行了,出去吧。我之前還像祁長昭保證過,等處理完你和聖女的事,便將你交還給他。他這幾日肯定派人盯著我,估計很快就會知道我們已經將聖女下葬,我得趕緊逃。」
他說著,轉頭繼續朝前走去。
琉光三兩步跟上,沒忍住,忽然揚聲問:「若你有朝一日得見故人,若被你傷害過的人去而復返,你會如何?」
沈離腳步一頓:「沒有這種假設。」
「可萬一……」
「要是真的變成這樣,」沈離眼前仿若又浮現出那道怨恨而痛苦的眼神,噩夢般如影隨形。他輕輕嘆息一聲,聲音輕得幾乎飄散在黑暗中。
「那就把我的命給他,任由他處置吧。」
二人出了古銅鏡,琉光傷勢未癒,兀自回到法器裡調息。沈離把同心鈴和古銅鏡都藏回儲物戒,晃晃悠悠回到客棧時,已經是晌午。
剛步入客棧,卻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正坐在大堂中。
沈離沒有驚訝,悠悠走上去:「秦公子。」
秦牧之轉過頭來,侷促地朝沈離點了點頭:「阿離公子。」
琉光原本並未打算侵佔旁人身體,因此沒有對秦牧之下狠手。被沈離逼出軀體,收服過後,秦牧之也撿回了條性命。
不過他也因此元氣大傷,直到今天上午才勉強醒來。
沈離在他身邊坐下,笑道:「現在不想殺我替你家長老報仇了?」
秦牧之搖搖頭:「阿離公子救了我的性命,我相信阿離公子並非那等殺人奪寶之人。此事我會再回去好生調查,還阿離公子一個公道。」
清虛長老的死,沈離始終覺得與祁長昭脫不開關係。雖說先前他問及時,那人已澄清過事情與他無關,可沈離到底還是有些懷疑。
不過他沒有多說,他如今還有別的事要辦,能牽扯的事情越少越好。
沈離笑著給秦牧之倒了杯茶,道:「那在下便等公子的好消息了。」
目送秦牧之離開客棧,沈離的目光在客棧外隨意掃過一圈,轉身朝手下吆喝:「聖子呢,上哪兒野去了。去去去,把他給我找回來,說我有要事要與他商議。」
沈離一邊吩咐著一邊進了客棧大門,往二樓自己臥房一鑽,再也沒出來。
客棧外,幾道黑影在暗處現出身形。
「……皇妃見過春歸樓的秦牧之後,便回了臥房。後來天一神宗聖子回到客棧,與皇妃在屋中交談了不到一炷香。聖子出來後說皇妃身體不適,已經早早睡下,連晚膳也沒用。」
夜色已深,書房內,祁長昭正在低頭批示摺子,聽到這裡,他動作一頓:「他沒用晚膳?」
堂下,一名黑衣勁裝的男子單膝跪在他面前:「沒有,從下午就沒離開過屋子,也沒見有人送晚膳進去。」
祁長昭皺了眉:「白景行呢,我不是囑咐過他三餐必須按時送到麼?」
「那位聖子……」男子遲疑一下,道,「那人從皇妃臥房出來後,便徑直出了城,也不知是去了哪裡。屬下本欲派人去跟著,可剛跟到城外就跟丟了。」
祁長昭臉上疑慮更甚:「跟丟了……」
不等他說什麼,忽然有人敲響了房門,一名小廝捧著個食盒走進來。
「陛下,天一神宗派人送來東西,說是……聽說陛下這幾日操勞,聖使親自下廚替陛下做的糕點。」
小廝轉述著聽來的話,從他不確定的語氣,能聽出他對這話的信任程度近乎為零。
祁長昭默然片刻,無可奈何地扶額:「還親自下廚的糕點……他想毒死我我倒是信。」
小廝一聽這話,嚇得腿一軟險些跪下,戰戰兢兢問:「陛下,那這……」
「呈上來吧。」
吩咐小廝放下食盒,祁長昭揮退下屬,深深吸了一口氣,才緩慢揭開食盒的蓋子。
不出所料,那食盒中並沒有任何點心。
一枚小巧的金色墜子安靜躺在食盒底部,其上雕刻一隻符鳥收攏羽翼,仿若正在沉睡。
「……」
饒是猜到這裡面會是什麼,祁長昭仍是沒忍住,無聲地咒罵了一句。
那小混蛋,又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