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 一陣敲門聲將沈離從睡夢中喚醒。
他在被子裡翻了個身, 可那敲門的人依然孜孜不倦, 無孔不入的敲門聲中,家僕的聲音從門外傳來:「忘歸仙長, 您還沒起嗎?老爺催促您與霽云仙長快些去前廳。」
「……知道了, 就來。」
沈離有氣無力地回答一聲, 剛坐起來, 打了個哈欠, 又懶洋洋地倒下去。
他反手扯過被子蒙在腦袋上, 不知過去多久, 有人悄無聲息地推門進來了。
來人站在床邊,聲音溫柔:「忘歸仙長, 怎麼還不起來?」
「困,讓我再睡……」沈離的聲音戛然而止,他扯開被子往外看了一眼, 祁長昭神清氣爽地站在他床頭, 精神飽滿, 氣色紅潤, 一點沒有宿醉後的模樣。
「啊!」沈離下意識往後縮了一下,腦袋狠狠嗑到床頭發出「咚」一聲響。
「當心!」祁長昭連忙走上前,把人扯過來, 抬手按在他後腦, 輕柔地揉了揉, 「疼嗎?」
「你覺得呢……」沈離疼得眼淚都要出來了, 睡意倒是驅散得七七八八。他一把將人推開,憤憤道:「你怎麼能隨便進我屋!」
祁長昭道:「我進我皇妃的屋子,有什麼不行的?」
沈離氣得磨牙:「……我不是你皇妃。」
「好,你不是。」祁長昭看上去心情不錯,從一旁的木架上取下外袍遞給沈離,「快起來吧忘歸仙長,給你帶了早膳。」
沈離抱著衣服不說話,祁長昭在他的注視中轉身出了內室,在外間的桌面上鼓搗著什麼。不多時,食物的香氣飄了進來。
沈離深吸一口氣,胡亂套上衣服,大步走出去。
……然後就被眼前的光景嚇得僵在原地。
那小小的圓桌桌面上,琳瑯滿目地擺了不下二十種各式糕點,小菜,湯羹,粥飯。恐怕就連顧相國一家,都不會吃得比他們更好了。
沈離扶額:「這是你剛去買的?」
「嗯。」
昨日為了不與顧相國等人一起用膳,祁長昭謊稱他與沈離都修習辟榖,不能飲食。他倒是沒事,可沈離卻不行。因此,他只能偷偷把飯菜給沈離帶進來。
沈離又是無奈又是好笑,拍了拍祁長昭的肩頭,鄭重其事道:「你是真不怕別人懷疑你的身份啊,天渝陛下。」
「不怕。」祁長昭搖搖頭,順手在沈離想去摸桂花糕的手背上輕敲一下,道,「先去梳洗。」
沈離悻悻收回手:「知道啦。」
祁長昭準備的早膳實在是過於豐富,還有許多沈離甚至叫不上名字。他這些年各種各樣的身份做過不少,可獨獨沒有做過皇帝,此刻更是由衷感覺到了皇帝陛下與窮苦平頭百姓的差距。
沈離一邊惋惜自己怎麼沒抽到過皇帝劇本,手裡沒閒著,飛快把盛桂花糕的小碟與面前的藥膳粥換了個位置。
祁長昭把他的小動作看在眼裡,淡聲道:「藥粥對身體有益。」
「苦……」沈離嘴裡塞滿了糕點,含糊道,「而且我又不需要再補了。」
祁長昭張了張口,剛想說什麼,卻被沈離眼疾手快塞了塊桂花糕進嘴裡:「快吃快吃,一會兒顧相國等急了。」
軟糯香甜的滋味在口中蔓延開,祁長昭怔愣一下,好一會兒才抿起嘴角,仔仔細細,小心翼翼地將那塊桂花糕嚥下去。
咽完之後,還呆坐在原地,低著頭不知在想什麼。
沈離吃飯間隙抬頭,見祁長昭還在發呆,順手給他又夾了一塊糕點:「想什麼呢,快吃啊。不合胃口?」
「沒、沒有。」祁長昭垂眸看著放在自己面前的糕點,低聲道,「很好吃。」
「好吃就多吃點。」沈離笑著看向他,鄭重道,「全都吃光,別浪費啊。」
祁長昭:「……」
他默然片刻,一言難盡地看向沈離。沈離嚥下一口點心,揚眉:「看我做什麼?」
祁長昭指了指眼前根本沒怎麼減少的早膳,低聲問:「全吃光?」
「怎麼,知道吃不完了?」沈離一秒收回笑容,板起臉道,「那你還買這麼多,浪費。你知道這世上還有多少窮苦人家吃不飽飯嗎?」
「……」祁長昭沉默的時間比先前更久,許久才道,「抱歉,下次不會這樣了。我只是不確定……」
「不確定什麼?」
祁長昭小聲道:「不確定你喜歡什麼。」
沈離動作一滯。
因為不知道他喜歡什麼,所以才將每樣都挑一些買回來。堂堂天渝國君,卻用這種笨拙又無聊的方法討好他。
沈離輕咳一聲低下頭,不敢去看那人的眼神,三兩口吃完了手中最後一塊糕點。香甜柔軟的味道從口中一直蔓延到心口,又暖又甜。
「快吃飯,不能再耽擱了。」
「好。」
縱使沈離一催再催,二人來到前廳時,也已經過去了快一個時辰。沒等顧相國質問,祁長昭率先用提前準備好的說辭敷衍過去。沈離則戴回他的斗笠,全身上下遮得嚴嚴實實,站在祁長昭後方降低存在感。
顧相國雖有些不悅,但想到替和寧郡主驅邪為重,沒有追究。
一行人來到郡主居住的庭院。
祁長昭以施法不能有閒人打擾為由,將顧相國,相國夫人,連帶著沈陌一干人等攔在外頭,只帶著沈離進了院子。
院中的人也早清走了,祁長昭走在前面,腳步微頓,轉頭一把掀開了沈離的斗笠。
沈離如臨大敵地後退半步,不知道他又搞什麼幺蛾子:「幹什麼?」
祁長昭含笑道:「你裹這麼嚴,不熱嗎?」
「不熱。」沈離把斗笠奪回來,憤憤道,「要不是沈陌那混賬在,我才不戴這玩意……」
「其實你不必怕他。」祁長昭道,「有我在,他不敢對你做什麼。」
沈離搖搖頭:「還是別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祁長昭張了張口,似是欲言又止,轉頭推門進了屋子。
屋內燃著熏香,內室中,木質屏風後紗帳影影綽綽,隱約可見一名女子正在床上昏睡。
外間擺放著一些驅邪所需的器具,想來就是昨天祁長昭讓顧相國準備的東西。沈離大致掃了一眼,都是些民間驅邪避害時所用的符紙法器,法力肯定是有的,但對於祁長昭這等修為的人而言,沒任何實質性的幫助。
他正想開口詢問,心念一轉,大概懂了祁長昭的意圖。
沈離往桌上一坐,摸出一張符紙,故意嘖嘖稱奇:「稀罕啊,堂堂霽云道長施法,居然也得用上這些俗物?」
祁長昭走到他面前,淡淡道:「我不需要這些。」
「那你昨日還讓人家幫你準備這麼多?」
祁長昭沉默片刻,說了實話:「我若昨日就直接治好了郡主,就沒理由繼續留在此地了。」
「是啊,那也沒理由把我留下了。」沈離將那符紙往桌上一丟,卻不覺得生氣,而是身體前傾湊到他耳邊,嘿嘿笑道,「霽云道長,你這私心也太重了吧。」
祁長昭不自在地往旁側躲了一下,道:「你退後些,我要施法了。」
沈離拖長聲音「哦」了一聲:「所以,其實也不需要我幫忙?」
「……」
沈離不再逗他,做了個請的姿勢,自顧自走到一旁坐下。
祁長昭在那桌前站定,隔著木質屏風,開始施法唸咒。絲絲縷縷的靈力從他指尖浮現出來,輕飄飄地飛入內室,將床榻上的人包裹起來。
沈離的神情漸漸凝了下來。
他從懷中取出一枚銀鈴,一縷肉眼難以察覺的銀白光芒悄無聲息飄入內室。
做完這些,沈離不動聲色地收了銀鈴,抬眼打量著面前那人的側顏。
祁長昭眼眸微闔著,臉上的銀製面具擋去大半張臉,些許靈力隨著他的施法在他身側迴旋,激起髮絲無風自動。
沈離支著下巴,從頭到腳將人打量了一通,目光凝在對方形狀鋒利的薄唇上。
實在是個挑不出毛病的人,除了……總愛滿口胡言亂語的騙人。
也罷,看在此人對他不錯的份上,先前那些暫時既往不咎,若再讓他發現一次……
沈離還沒想清楚再發現一次又該如何,那道銀白光芒已然飄回了他身邊。
「如何?」沈離傳音問道。
琉光的聲音傳到他腦中:「和寧郡主身上,的確有我們要找的東西的氣息。」
沈離皺了皺眉:「只是氣息?」
「不錯。」琉光道,「那氣息十分微弱,被包裹在魔氣當中,幾乎難以察覺。」
沈離明白過來:「你的意思是,法器在那隻對郡主動手的魔物身上?」
「應當是如此。」
「這麼說來……」沈離話音未落,內室忽然傳來響動。
他簇然抬頭,對上了祁長昭睜開的眼睛。二人對視一眼,快速步入內室。
和寧郡主的身體在床榻上瘋狂掙扎,她仍然昏迷著,清麗俊秀的臉上滿是痛苦之色。滾滾黑氣在靈力的拉扯中從她的眉心以及四肢百骸緩慢溢出,卻又在還未離開身體前,重新侵入肌理。
沈離道:「魔氣太頑固了,再這樣下去她受不了的。」
祁長昭沒有遲疑,他上前將床上痛苦不堪的女子扶起來,抬手在她背心狠狠一拍。
女子猛地吐出一口黑血,在她眉心縈繞不去的黑氣總算消失殆盡。屋內所有靈力流動盡數散去,女子身體一軟,倒回了祁長昭懷裡。
「咳咳咳……」
黑氣被逼出時,和寧郡主便已醒了過來。她迷迷糊糊抬起頭,看清了正摟著自己的人,微弱地開口:「霽、霽云仙長……」
沈離眉頭不著痕跡地皺了一下。
「是我。」祁長昭將她在床上放平,右手手指自然地扣在和寧郡主的手腕上,細細診脈。
片刻後,祁長昭淡聲道:「邪祟已除,郡主已經沒事了。」
他說完剛想起身,卻被床上那女子下意識抓住了衣袖:「仙長,我……」
祁長昭渾身一僵,只聽沈離冷哼一聲,隨手抄起放在一旁的斗笠戴上,頭也不回地出了屋子。
祁長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