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日,兗州整個熱鬧起來了。
動作最快的自是昌邑。
去年實在是兗州多災多難的一年,先是大旱,後是大寒,中間還夾雜了文家謀逆,兗州官員大半受了牽連。
經歷過文家的動盪,還能剩下的官員本就要老實謹慎許多,就是那膽小怕事的也知道這事于他們有利,幹勁十足的走鄉串戶,誓要將這法子傳到每一戶人家手裡。
太陽正好。
農家的院門前都擺滿了菘菜,官老爺說了,這是醃制的第一步,得要曬乾些水份。
兗州百姓從沒有在官老爺的帶領下統一做過這等事,一開始是怕,後來想明白了的自是上心,就算以後真要被官老爺拿走許多,他們總還能留上一點的,既然自己能留下一點,那當然就要往好了做。
百姓的要求就是這般低。
這個辣白菜的做法是公開的,直接由州府貼出來的公文,這般大張旗鼓,沒人相信還會有假。
不止是農家,就是富戶也吩咐了下人照著那上面的做做看。
這菜滿大街都是,便宜,就算真做不好也虧不到哪裡去,付出這麼一點代價若能讓州牧大人知道他們積極回應了,這就是大賺頭。
其中尤以紀家為甚。
菘菜風頭太勁,倒是將衙役收蛋的事全給蓋了過去。
戴遠之跟了聞大人幾日,心裡那點觀望的想法在第二天就拋到一邊去了。
以前他不信這世上有清官好官,可現在,他跟隨的這位大人絕對是最合格的官員。
兗州窮他知道,許多人都知道,有那不安心的在清風苑喝多了會一臉看好戲的說看這位掛著天家姓的州牧大人如何收拾這個爛攤子。
這是許多人心裡的想法。曾經他也是。
可是真見到了,他吃驚得一個晚上沒睡好。
他的人生軌跡是在二十歲那年才改變的,在那之前,他是個文人,是個準備參加春闈,對未來有過無數美好想像心裡自有傲氣的書生。
他也曾想過要怎樣做個好官,可他一定做不到聞大人這般,公家沒錢,他自己想辦法補上。
只聽聞過當官的將公家的錢撈進自己口袋的。從未聽過還有人願意將自己的銀子拿到公家去。
且還是無聲無息的,只有那麼有限的幾個人知道。
也是從那時候開始,他堅信,兗州在聞大人手底下一定能發展起來,以後去了外處。再不用羞於說起自己是兗州人。
接到新差事時,他下意識的想到了聞大人身後的那個人——聞夫人。
而在次日見到聞夫人身邊的丫頭,他更肯定了心中的想法。
這個叫翠凝的丫頭話不多,但是做事麻利,只說該說的話,絕不會打著聞夫人的旗號說什麼做什麼,或者從中撈點什麼。這對於生長於殷實之家,見慣人性醜惡的戴遠之來說有些不可思議。
心裡更升起幾分佩服。
由僕看主,可見那聞夫人絕對是個配得上聞大人的女子。
“差不多就是這樣了,戴大人都記下來了嗎?”
聽到溫和的語聲。戴遠之才發現自己走神了,好在他走神的時間也不久,再說聞大人還拔了好幾個衙役來幫他,回頭看了一眼他們的神色。戴遠之微笑著點頭,“都記下來了。多謝翠凝姑娘。”
翠凝沉默的走到一邊去洗了滿手髒汙,擦乾淨手後對著戴遠之福了一福,帶了兩個小丫頭轉身離去。
“從太原來的就是不一樣,一個丫頭看著也不比我見過的大家小姐差。”一個衙役摸著下巴湊到戴遠之身邊低聲道,眼神一直追著前邊幾道身影,直到再也見不到了才遺憾的收回視線。
戴遠之看他一眼,笑笑沒有答話,背後道人是非,且是這種是非,非君子所為。
在馬車內,聞佑在陳堅和崔宇的陪同下在城中走了一圈。
來到東邊城區,聞佑有心留意下,果然看到已經建好兩層的琳琅閣。
看樣子九月開張是沒有問題了。
眼中看著的,眼中聽著的都是關於菘菜之事,看著這幾日明顯有活力了些的昌邑,聞佑收回視線,靠坐回馬車內壁。
他的思路是對的,老百姓只要有事做,只要能看到對自己是有益的,他們就會努力去做。
人生在世不過是吃喝兩事,他只要抓好了這兩件事,就不愁不能將士氣調動起來。
巡視一圈後,聞佑就散了衙。
看到人回來華如初故意看了看外面的天色,一臉驚奇的道:“今天這太陽是從哪邊升起哪邊落下?怎麼我們的聞大人這麼早就回來了?”
聞佑對江伯笑笑,江軒也不摻和進兩夫妻之間,晃晃悠悠的出去了。
秋謹上了茶,領著所有人退了出去,諾大個廳堂,就剩兩夫妻面對面。
“不高興我沒有陪你?”
“廢話,當然不高興。”白了他一眼,華如初給他理了理官袍的衣領,南朝三品以上官員皆是紅色,她實在是愛極了阿佑穿這身的模樣。
“你這段時間太忙,人都瘦了,多少也顧惜著自己點兒。”
聞佑輕輕恩了一聲,“我想現在將事情都鋪開了理順了,等你生了孩子,我就能多些時間陪你。”
“當官啊!”華如初歎了口氣,“你要是個碌碌無為的昏官,能陪我的時間就多了,可你不是,就算將現在手裡的事都理順了,以後也會有其他事要處理,哪能真的閑下來,我有時候真想你當個昏官,又覺得那太掉份了,貪那麼點銀子將自個兒賠進去,虧死了,還不如我去做單買賣。”
聞佑笑,“那是因為你厲害,才能夠賺到那麼多銀子,這不是每個人都有的本事。”
被拐著彎的表揚了,華如初笑眯了眼,厚臉皮的點頭道:“說得在理,要是每個人都這麼會賺錢,哪裡還能突出我來。”
捏了捏她鼻子,聞佑對如初的情緒向來敏感,從進屋就發現她很高興,就算說著不高興情緒上也是不壞的,“有什麼好事嗎?”
華如初拉開手邊高杌的抽屜,從裡摸出一封信來遞到他手裡,“自己看。”
聞佑疑惑的接過來,一目幾行的將內容掃完,眼裡漾起層層漣漪,“這確實是好事。”
可不,皇后娘娘又有了身孕,對天家來說,對皇上皇后來說都是極好的事。
也怪不得皇后會特意寫信來向她報喜兼道謝。
說到底,皇后的身體是冬菲幫著調養好的,在冬菲有孕後都還進宮為皇后把過脈,並且留下了幾個養身的方子。
現在有了這等喜事,自是免不了將這功勞往冬菲身上推了。
“真小氣,說是要好好謝謝冬菲,卻什麼都沒有,光一句口頭道謝有什麼用。”
“能得皇后一句謝的有幾個,你還嫌。”聞佑折好信重又放回去,扶著她的腰將她扶起來,一手抓著她的手,一手攬著她的腰往外走,雖然他白天不在內院,對如初的作息卻瞭若指掌,太陽下山的這一會,正是她每日定要出去走動一會的時候。
華如初感覺到這一點,臉上笑容更盛。
兩人慢悠悠的散步,走至那一片已經快成熟的朗星草面前華如初有些得意的道:“小島上和華老爺子都來了信,說他們種下去的朗星草都長得極好,看樣子我所料沒錯,青州更適合朗星草的生長,我打算讓第一批種下去的朗星草全部留種,馬上種第二茬下去。”
“自是好,我會給皇上寫個摺子報備此事。”
華如初轉頭看著他,眼裡有掙紮,“阿佑,你說我是不是應該將這朗星草交出去?這東西肯定能為我賺進大把銀子,可是若到時要用到軍隊裡去,那銀子我收是不收?如果收,要怎麼收?這銀子我真的收得嗎?現在皇帝已經知道琳琅閣和我有關了,本就扎眼,再加上朗星草……我心裡感覺不太好,我要是老實自己交上去還能得個好,要是真等到皇帝開口,我這好事也變壞事了。”
聞佑攬著她繼續散步,邊問她,“你想自己掌握朗星草是嗎?”
“當然,這東西能為我帶來多少銀子。”
“你若是不想引人注意,自然是將朗星草給出去的好,可你要是實在不想,我會從中轉圜。”
華如初皺眉,“我再想想。”
銀子她是喜歡,沒人不喜歡,可如果為了這點銀子引來麻煩就非她的初衷了。
在她說起這事時,實際上就已經起了放手的心。
她要考慮的不是放不放心,而是以怎樣的方式放手,為阿佑帶來怎樣的好處。
要不是朗星草更適合在青州栽植,消沉許久的兗州也能沾點光。
可惜,現在想來怕是要便宜青州州牧了。
真不甘心。
“別費腦子,臉都皺成一團了。”
聞佑看她那樣子溫聲安慰,“不管這東西是給出去還是留下,皇上都知道這事上最大的功臣是你和江伯,有時候失不一定是失,得也不一定是得,我更想你能順順利利的生下孩子,我們一家人能和和睦睦的,其他什麼都虛的。”
華如初有些躁動的心仿佛被這番話洗滌了,突然覺得自己的糾結真是一點沒有必要。
既然明知道朗星草是麻煩,又何必還緊抓著不放?財路而已,再從別處挖不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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