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經述淺淺一笑,舉揖,“大兄。”
“你啊……”章經尋搖搖頭,兩手摸向他的肩,帶他走了進來。
章家兄弟自來兄友弟恭,丁靈運見他們兄弟相攜走來,撫須頷首。
章家的兩個兒子都在他手下被他教導過,雖礙於輩份無師徒之名,但有師徒之實,章經述就是不與在他內宮說些好話,他也是滿意他的。
但也免不了多問他幾句就是。
而皇后之意,想來依他這寡言但慎密的性子,也是知一二的。
上次來丁靈運就已經透過口風了,這次來也省了前次的含糊不清,等章經述與他與其父行過禮坐下後,丁靈運開口道,“剛才我們的話,子原可是聽到了?”
章經述一頷首。
丁靈運習慣他的寡言,再問,“你是怎麽想的?”
宮裡盡管現在沒開那個口,但到時候開口了,那就是不成也得成了,沒人想違逆帝後,尤其是章家這頭號寵臣,更是不能打帝後的臉面。
子原六月生人,過了六月滿了十四,虛歲就有十五了,這年齡也是不小了,已到說親的年齡了。
章延息今天難得閑賦在家,聽丁靈運這麽一問,視線也轉向了小兒子。
大兒早知事,小兒也不遑多讓,在章家眾多事皆由他們父子商議而全,他這時也想聽聽小兒的看法。
如他若不願,即使是違抗聖令又何妨,大不了他全家再五湖四海泛舟去。
察覺到父親柔和的眼睛,章經述抬頭望了他一眼,就轉向丁靈運,“丁爺爺,這個要看公主的意思。”
她要他那才是要。
她雖是個小女孩,但做事自有她的那一套,連皇后也曾不為此想動搖過她一分。
“看公主的意思?”章經尋訝異,“公主不是屬意你?”
說著看向父親。
章延息回憶,“公主確實喜歡與你小弟呆在一塊,也最護著你小弟。”
皇家宗族和幾位大臣家的小兒郎小閨女也不是沒進過宮,可那位公主,也隻願意與他家小兒在一塊罷了,喜惡與她父皇一樣分明。
章經述見他父親這麽說,小臉一臉淡然地搖了頭,“父親所說也是,但這與公主屬不屬意我並無乾系。”
“如何說?”章經尋皺眉看向弟弟。
丁靈運與章家閣老交情不深,但與章延息卻是忘年之交,兩家來往多年,交情不比旁人,他在,章家人也是敢放心說話的,不過在章經述在說話之前,還是看了父親一眼,章延息朝他點了下頭,示意他但說無妨。
章經述便道,“公主並無此事。”
說罷他皺了皺眉,很快眉頭又舒展開,“若有此意,還請父兄替我前去謝恩就是。”
廳內三人,當場啞口無言。
半晌,章經尋搖頭澀然道,“小郎可知駙馬是議不了朝事的?”
小弟比他還要聰明兩分,年數比他小卻已能繼承父親衣缽了,如若成為駙馬,太過可惜。
“小郎知曉。”章經述淡道。
這朝員的分布和職能,父親在他五歲時就教與他了。
“延息……”丁靈運這時突然叫了章延息的名,“依你看,皇上會不會……”
皇上是個歷來不受繁文縟節規束的人,現在后宮也隻皇后一人,連公主,也隻得安儀公主一位。
且皇上寵愛太子公主,他們倆是他的心頭肉舉朝皆知。
為公主破個例,也不是不可能的。
章延息這時也明白了丁尚書今天來他家的最終用意了,他想來說的怕就是這句話了。
依皇上的行事手段,讓駙馬入朝之事他是做得出來的。
但……
章延息搖搖頭,“丁叔忘了,皇上做的任何一件決策,皆以不動搖國本為本……”
如果駙馬入朝,那就是要破壞自建朝以來的規矩了,而現今聖上僅太子一子,豈會抬高駙馬,為日後可能之事埋下禍根?
“延息也是忘了,”丁靈運明白他的意思,倒是有些不以為然,“皇上不是那種謹小慎微之人,再則,皇后現肚中已有一孩子,與傳言不符,她是能生的,公主駙馬成不了我朝隱患。”
延息還是把駙馬入朝之事想得太嚴重了,他們現在跟的這位聖上可不是迂腐之人。
章延息見他話意甚篤,知道不能說服他,搖搖頭沉吟了一下,想到皇上哪是能任人猜測的,道,“但憑聖意。”
說著朝小兒溫和道,“到時若是皇上皇后屬意你,父親會帶你去謝恩的。”
章經述頷首,那寡淡的臉上看不出喜怒。
章延息在心中歎了一口氣。
丁靈運見章家父子已有定意,來意也是明確了,又在章家用了飯就回了尚書府。
他知道章家人脾性,要是小郎不答應,章家人拚著不做官了,回歸田園山水也會成全他,但他還是希望章家舍一個兒子的,因為小郎未必不能參政,而且,章家也好,還是他們這些左旁右鄰的世交之族也好,還是希望與皇帝有這門姻親跟皇帝的關系更緊密。
帝後兩人那太密不透風了,宗族的人更是以他們的意思馬首是瞻,他們這些個人出了事,連個為他們說情的人都沒有。
再說皇后極度寵愛公主,到時候公主下嫁,皇后那他們就有根線搭上了。
這對他們這幾家來說,可以說是極為顯貴的事情,皇上可以對誰都無情,但對著自己的公主就未必了,帝後感情如此之好,又是個注重骨肉親情的,對公主哪能不藏有私心?
丁靈運的算盤章延息也是明白的,章經尋也豈能不懂?等丁尚書一走,章經尋帶著弟弟進了父親的書房,與章延息道,“父親,大家只是想借經述之勢而已。”
章延息看向小兒,道,“子息,你來給父親說說。”
章經述這時突然笑了,寡淡的臉因是這抹笑突然光彩萬分,但隨著他笑容的一飛即逝,那臉又寡淡了一下來,“父兄現下想得太多了。”
說罷略為思索了一下,又道,“就是公主下嫁,也是借不到勢的,父兄別忘了她是誰的女兒。”
無論是皇上,還是皇后,都是不容下臣在他們面前放肆之人,他們教出來的女兒,怎麽可能讓人借勢?
到時候惹了她,被她厭煩還不一定。
她可不是個好脾性的。
想起白日她給他的冷臉,章經述的眼神又略深了一點。
她雖小,但主意正,不需旁人指點她什麽,要指點也有皇后和長殳老總管在她身後為她操心,還輪不到他來擔心,他因怕她被人說道,卻忘了這一點。
“那……”章經尋遲疑,看著章延息。
“大兄可是想著若是帝後中意小郎,小郎會為父兄才甘居駙馬之位?”章經述又突然道。
他知道他父親兄長都是怕他因抗旨不從會連累章家和他們,才會答應駙馬之事。
他冷不防說了這麽長的句子,章延息與章經尋都驚訝地看向他。
章經述卻還是慢慢地道,還搖了下頭,“父兄不必這般作想,若是帝後能看重我,子原有這個福氣,自當謝帝後恩寵。”
他這個意思的話連說了好幾次了,章經尋與他親近,有點明白他的心思,便出言探道,“那是小郎對公主有那個意思?”
章經述又想起了白日她給他的冷眼,和早上他冒雨進宮,她讓人給他端來暖胃的蜜薑粥,笑容又在他臉上一閃而過。
如若是她能成為他的妻子,應是極有意思的事情。
“嗯。”他坦言地點了點頭。
章延息和章經尋卻因他一晚上兩次的笑給驚呆了,父子倆站在面面相覷,一時之間都忘了說話。
小郎不是不會笑,而是他笑的時候極少,更別論是說起別人的時候的笑了,那更是少中之少,一家人在一塊這麽多年,他們也不過見過幾次而已。
因少,更是詫異。
對章經尋來說,他家小弟說話晚,後來學會了說話更是不愛出言,胸藏萬卷書,問到他什麽事,他也不會朗朗出聲,只會把那本書找來攤到他們面前,他自生下來就嚴肅,後來跟隨父親出去見識物景,比父親還要有擔當,僅七歲,他這個幼童就能代父安排他們在外的衣食住行了。
章經尋把他當幼弟愛護,卻也深知論起經世處世,他這個弟弟從不是個不諳世事之人,他在京中不出頭,也不愛跟文人墨客擠作一堆宣揚,不過是他為人有所為有所不為罷了,要論真正的本事,跟他同齡之人卻是沒幾個及得上他的。
見他點完頭,就坐在父親案下的案幾上,拿起昨晚看到一半的書又複看了起來,章經尋在愣了半晌後也回過神,朝一臉若有所思的父親看去。
見大兒看來,章延息也淺頷了下首,“隨小郎之意。”
說罷就坐下寫他的書了。
見家中兩個書蟲都安下心做他們的事,章經尋搖搖頭,也不再庸下自擾,坐下沉下心來潛心學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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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幾日,皇宮裡柳貞吉也知道了女兒疏遠小書呆之事。
連著好一陣子,辰安不帶小書呆過來與她見禮了。
以往隔三差五,總要帶上一回。
柳貞吉對辰安亦母亦姐,是母親還是姐姐端看辰安怎麽對她,她先是知心姐姐到女兒那騙話,辰安要是不敢她說話實話,她就擺母親的譜了。
擺的往往學是受傷母親的譜——皇后娘娘的無賴不僅僅是用在丈夫兒子身上的,連女兒她也從沒打算放過。
就是辰安聽話,她用得次數少而已。
這日早上周辰安一看她母后連早膳後她平日最愛的消食果子也不吃了,低著腦袋咬著唇坐在椅子上好生受委屈的樣子,她無言地看向還沒去德宏宮的父皇。
周容浚視而不見,隻管往皇后娘娘嘴裡塞果子。
皇后娘娘犯別扭,扭頭不吃,他把果子往盤中一扔,拿帕擦手,“越活越回去了。”
說罷,對辰安道,“你就告訴她你為何不喜那章小郎了罷,回頭朕就幫你收拾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