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家要是大難臨頭,她死都要把她小女兒送出去……
柳貞吉這裡正忐忑不安地繡著花,不一會就聽她娘帶著丫環們匆匆進來了她的小院。
“你的妝匣呢?”孔氏一見面就氣勢洶洶地問柳貞吉。
“夫人,就在小姐的屋子裡。”
柳貞吉正不安地看著孔氏之時,趕進門的杏雨忙道。
“你們幾個,全都給我進小姐的臥屋。”
孔氏留了她的人在外面,讓女兒的人全進來了。
“我平日怎麽教你們的,你們還記得?”孔氏一進去就問了那幾個丫環。
“記得。”六個丫環異口同聲。
“記得就好,我不希望你們誰有一人違背你們對我發過的誓,若不然,你們就是下了地府,我也會讓你們生不如死,永世不得安寧。”孔氏冷冷地說著,用嚴酷的眼睛盯著面前的丫環全都害怕地低下頭去,她才轉身看向那不安的小女兒,“我說什麽就是什麽,你要是不聽,我也能打死你。”
柳貞吉聽她娘這麽恐嚇她,非常無奈地縮了縮了脖子,點了點頭。
就衝她娘這嘴,這脾氣,她想有生之年,她都不可能從她娘嘴裡聽到幾句像樣一點的話了。
“如花似玉把妝匣的東西清點好,把細軟全都用我跟你們說過的軟布包好,鏡花水月,把衣裳備好,華衣五套,暗衣三套,鞋襪都備利索的,杏雨,等會我叫易婆把人帶到後門,你去跟來人說話,與人安排好走出去的路線,一定要每個字都聽清楚了回來說給我聽,梨雲聽好了,跟著小姐寸步不離,到時即使是少根頭髮,我也會跟你算帳,你們先這麽做,時機一不對,不用我吩咐,你們就先帶小姐走……”孔氏一口氣說吩咐後,其中還不忘威脅丫環一句。
柳貞吉之前知道孔氏也知道柳家現在的底細,為她有所打算,但聽了她這一翻話後,她還是難掩心頭觸動,鼻子酸楚了起來。
無論這個家會怎麽樣,她這娘首先想的到,是保她的命。
所以,讓她怎麽舍得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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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廷中朝令夕改之事不知凡幾,而觸覺最快的,往往是最後活下來的。
在柳家孔氏得信迅速作出判斷之前,獅王這頭就得了柳之奇所做之事,他知情後,二話不說,隨繼進宮。
周文帝見到他來,還挺奇怪,“有事忘說了?”
他這皇兒上午才從禦書房走。
“不是,來跟您商量個事。”獅王直接說話。
他脾氣直來直往,周文帝也喜歡他這個脾氣,從不浪費他的功夫,聽了點頭,“什麽事。”
“柳家的事,我知道您想動柳家許久了……”獅王看他父皇嘴角含著淡笑看他,他無奈地道,“您別笑,您心裡想什麽事,孩兒沒本事全猜出,還不能讓孩兒猜出個初一十五嗎?”
周文帝哈哈大笑,揮手道,“好,接著說。”
“您看,我跟您打個商量,過不了幾個月就是您的大好日子……”
周文帝聽了笑罵道,“說的什麽話,什麽叫大好日子。”
獅王摸了下鼻子,淡道,“是您四十不惑之年,誰能說這不是大好日子,我抄誰的家去。”
周文帝笑著拿手指點他,“你啊你,這嘴就是這般不馴,不知道得罪了朝中多少人……”
“孩兒接著說?”獅王不以為然,他這脾氣,舉朝皆知,他父皇更是比誰都早知道。
“說吧。”周文帝也知道他接下來要說什麽,不過也無妨,下面的事早點晚點,不會差太多,既然他這四皇子開了口,他也不能讓他周國的這條猛獅覺得他父皇不重視他,不重視他的王府。
“您的大日子過後,就是我要娶柳家那小姑娘的事了,那婚還是您為我指的……”獅王很直截了當地道,“我把她娶回去後,您愛怎麽治柳家就怎麽治,到時候孩兒要是有一句廢話,摘頭給您。”
“你就不怕到時候你王妃與你哭?”周文帝笑,眼睛帶笑瞥著四皇子的臉。
獅王聽了不屑地道,“管她怎麽哭,我還治不住她?”
周文帝看著狂妄霸氣的四皇子大笑了幾聲,隨便,他笑容漸淡,道,“到時候,也許你就不那麽說了……”
“我言出即行,”獅王一搖頭,“父皇要是不信,您打算治柳家的時候,就把我發配到邊疆守兵營去,我帶了我那小王妃一走,她但凡要是礙了您一點的眼,以後我就帶她不回了,省得給您添堵。”
“說的什麽話……”周文帝見他這種話都出來了,不由好笑,“朕沒事給你發配到邊疆去,以後再也不見你,你當朕閑得沒事乾?”
“隨便您,”獅王無所謂道,“先讓我把柳家那小孩兒娶了,萬事好說。”
“就這麽想娶她?”周文帝笑問。
“我都看這麽多年了,能不想?”獅王毫不客氣地看著周文帝,“我就差沒把她給擄回來了。”
周文帝笑出聲來,不過又感慨道,“長得倒是挺好,就是膽小了,愛哭了點。”
他記得她上次進宮裡,小十一的蛇寵在她面前僅露了個臉,她就一下就嚇昏了過去,聽說醒來後,哭了三天也沒止住淚……
獅王聽周文帝那口氣,一下就想起了宮宴她被小十一的蛇嚇昏了那事,不禁翻了個白眼。
周文帝見他還翻白眼,不由好笑又好氣。
那蛇嚇了柳家那小姑娘,他回頭就把他十一弟的小花蛇給掐死了,直到現在,小十一走路都要繞著他這四哥走。
“別提這事,”周容浚口氣非常不好,他拿了桌上一個梨子狠狠咬了兩口,嚼碎了咽下才接道,“一提我就氣不過來,她膽小是膽小,那是我家的事,小十一嚇她就是不對,他還不見我?哼,回頭我成親,您也別想我接他來我府上。”
“還記仇上了?”周文帝哭笑不得,“他是你小皇弟,還小。”
“再小又如何?”仁義禮智信,溫良恭儉讓,獅王從來隻把前者當回事,後面五個字他每個字都不信。
四子從小狂妄霸道,從來只有他欺負別人的時候,哪會讓人欺負到他頭上來,周文帝拿他無奈,“你都這麽大了,也上朝為朕分憂了,你這脾氣還不改改?”
“我就這樣了,一輩子都改不了,您就別為我費心了……”獅王咬著梨嘎脆作響,“您教您的太子去,別打我的主意,我這過得好好的,別想改我的性子。”
周文帝被他弄得再次哭笑不得,“你就不能聽朕一次?”
“哪次都聽,就這個不聽。”周容浚搖頭,又咬了一口梨,與周文帝道,“既然來了,我還問您一件事,得個話。”
“什麽事?”
“我想查查李翰林,就是安康八年您指的那個狀元。”
“他怎麽了?”周文帝抿了口茶,淡道。
“您讓我查的那個案子,與他有點小關系,我剛回府才接到的消息,我想去查查,不過他是您指定的狀元,您看……”周容浚抬眼看向周文帝。
查不查,他父皇一句話的事。
“好,你去查就是。”周文帝點了頭,看向他這個四皇子的眼睛真正柔和了一些。
獅王再狂再傲,也一直壓住了一根底線,那就是他的人,沒他的點頭,一概不動,這也是文帝慢慢讓他這個兒子接手他這邊的事的主要原因。
他要一個知道做事,也知道聽話的皇子,而不是擅自主張,自以為聰明的。
“那我知道該怎麽辦了。”周容浚說著就起身,跪地,“那皇兒走了。”
“嗯,去吧。”
周容浚得了話,提腳就往外走,沒幾步就出了門去了,留下周文帝看著他的背影,偏頭問恆常,“他就不問問朕到底答應了他沒有?”
大內總管恆常聽了笑著回道,“四王爺信著您呢。”
周文帝失笑搖頭,“這大咧咧的性子,還是不沉穩啊。”
“該沉穩的時候能沉穩就好,別的時候不都是虛的麽,您說是不是?”
周文帝嘴角含著笑,沒說是,也沒說不是,提起朱筆批起了奏折。
恆常見此也就止了嘴。
**
周容浚解決了柳家的事,也沒去柳家,而是讓身邊的人去把柳之平給叫過來。
下人很快就去了,也很快著人回來報,說柳二公子被家裡人找回去了。
周容浚也就沒把這當回事。
那邊柳之平正在家中與大哥面色蒼白地聽母親說話,乍聽獅王找他,一時也想不起有什麽事讓獅王找他。
“娘,這……”獅王找他,畢竟不是小事,柳之平問了孔氏一聲。
“去吧,”孔氏想起小女兒的事,想起獅王這些年對她的用心,她到底還是抱著希望的,“好好與王爺說話。”
柳之平這一去,著實是提著心去,再提著心回來的。
孔氏一聽獅王幫他們家解決了這次的禍端,頓時整個人都癱在了椅子上,直合著手對著老天拜,“謝老天爺,多謝老天爺。”
柳之程臉色卻是一直難看得很,“只能保在他們大婚前?”
“嗯,王爺說到時我們家好自為之就是,他隻管貞吉兒一個人。”柳之平也是笑不出來。
孔氏卻是精神大振,她這時知道小女兒還能是獅王妃,她管柳家是死是活,只見她下一刻立馬活龍生虎地坐了起來,與兩個兒子道,“分家,分家,必須分家!”
柳之程與柳之平面面相覷,被他們母親的話完全嚇住了。
柳之平與孔氏的關系相對好點,在大哥眼神催促下,硬著頭皮問臉帶笑容的孔氏,“娘,這家怎麽分啊?”
他爹還不到五十,他大哥還沒到而立之年,他們兄弟一沒功,二無績的,這家怎麽分?
別說分,光提一下,都讓人匪夷所思,因為主家那邊他們爹那幾兄弟都還沒分,他們幾兄弟就開始分家?異想天開都不至如此。
“沒事,我來想辦法……”孔氏興奮地喃喃,握著椅臂深吸了口氣,“我把柳家這天拆了,我就不信分不成!”
柳氏兄弟一聽,這下又是面面相覷,柳之程之前知道他母親心狠手毒,但饒是知道她不是個善的,聽了這話也是一陣心驚肉跳。
柳之平天天被他娘嚇,相對他大哥來說要好一點,但說話的時候也免不了有些口吃,“娘,這,有點不太好吧?”
“什麽不好,”孔氏一聽,冷冷地橫向他們,“都要死到臨頭了,你們也要跟著你們那個爹陪他的愛子愛妾們陪葬嗎?”
孔氏不屑地看著她這兩個沒用的兒子,“你們身為嫡子,除了這個他都不當數的身份,你們有什麽?連一點銀錢都要騙你們妹妹的用,而他們身為庶子卻比你們還要過得好,你們就這點出息?”
這時柳貞吉倚在門邊,在易婆婆無奈的眼神中,偷偷聽著裡面的話,她聽到母親要拆柳家的天的時候眼都瞪大了,等聽到孔氏訓兩個兄長的話後,她又默默地在心裡頭給她娘點了個讚。
就是,兩個長得英俊雄偉的嫡子,過得還比庶子差,還要拿妹妹錢花,太丟人了,是個男人就要有血性,有狼性,她娘這話出來,她大哥二哥要是還不奮起,那可真不是個男人了……
柳貞吉這正興奮地胡思亂想著,門突然從裡頭拉開了,貼著門的柳貞吉來不及跑,就一個往前撲,倒在了一雙青色的繡花鞋前。
“娘……”撲在地上的柳貞吉欲哭無淚地抬起頭,看向了孔氏那張黑如母夜叉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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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氏很想打人。
但她不能打。
所以她就更想打人了……
她轉過頭就是揮了過來看情況的柳之平一腦袋,怒罵,“你們要是找死,自個兒死去,別拖累我們母女。”
說著,恨恨地看了地上那丟人現眼的蠢貨一眼,惡狠狠地罵,“還不快起來,蠢貨!”
柳之平本來還不平,可一見她連柳家的保命符都罵,當下對他娘那點不忿就沒了。
這世上,他還真是想不出他娘不敢做的事了。
他爹跟她鬥了這麽多年,不也沒鬥過她。
所以想想啊,把柳家的天給拆了,她也不是做不到。
這廂柳貞吉被一擁而上的丫環給扶了起來,低著腦袋不敢抬頭,生怕她娘一巴掌過來,打得她雙眼冒星星……
她這個野蠻老娘,她就從沒有在她手下混得好過,每一天不是被罵就是被打,她已經麻木了。
孔氏看她不敢抬頭,冷哼了一聲,拿手指重重地戳著她的腦門頂,罵,“今天怎麽就不膽小了?還敢偷聽了,啊,你平日要是有今天這膽子,我就是對著菩薩天天念阿彌陀佛我也願意,可平時怎麽就不見你這麽大膽了啊?我教你這麽多,你怎麽好的一點也沒學著,盡學著這些歪門邪道了?你就不能不學點好!就不能嗎!啊!”
柳貞吉這下就更不敢抬頭了,頭低得更低,任她娘拿她的腦袋練金剛指,一下比一下還狠……
如果她娘要噴,就讓她娘的口水噴她的腦門頂吧,別噴她臉上。
她這人膽小有余,智商不足,全身上下就這張臉管點用處了,得保護它的完整,也得保持好良好的清潔衛生習慣。
孔氏狂罵了柳貞吉一頓,柳之程與柳之平在旁聽了半晌,也皆默默地低下了他們男子漢的頭顱,深覺在孔氏面前,他們此生是無翻身之地了。
至於她所說的拆柳家的天的事,那麽就這麽決定了吧,想來,她決定的事,他們就是反對,那反對也根本不會管用,其結果也就是死得比他們妹妹還慘一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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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之奇之事因周容浚的及時掩下,未起什麽風波。
柳艏知情,要比獅王和他嫡妻那一系要慢,他知道後,狠狠地削了柳之奇一頓,又膽顫心驚地去宮裡探消息,但這時宮中無風也無雨,於向農那邊也沒動靜,跟往常無異,柳艏奇怪得很,心中很是忐忑不安。
柳之奇見無事,卻有些得意,盡管受了柳艏的罰,卻有些志得意滿,與柳艏道,“爹,孩兒說了,不會做有損您清名的事,那戶人家是蒙了冤屈的,於大人最愛與人洗清冤屈,這不,這一來一去,不就一拍即合了嗎?豈會找我的麻煩,感謝我這中間人當得好還來不及。”
柳艏不信,私下去查,卻是查到那家人確是受了冤屈,家裡又有幾個錢,才上京來找門路的……
就是如此,柳艏還是不敢掉以輕心,警告柳之奇,以後這種收大筆銀子的事,不敢再乾。
柳之奇表面應下,心中卻不以為然。
他爹天大的銀子都敢收,換到他這,卻不許他收了?他不過是吃了點他剩下的殘羹剩飯。
孔氏聽聞柳之奇沒收手,還是在乾牽針引線之事後,她連氣都懶得氣了,僅對著柳貞吉淡淡地道了一句,“不知死活的東西。”
柳之程與柳之平,也就聽候母親的吩咐,等著柳家起驚天大浪。
之前柳之程調用官銀私用之事,那窟隆已被柳之平從妹妹那拿的銀子填了上去,但此事也遭被人告發,但到底獅王出了手,把這事掩了下去。
獅王出了手,他那暴脾氣就是他管的事誰敢翻底他就弄死誰,所以這麽點小事也就無人再提起。
沒幾天,周容浚的手下查出這是柳之奇,柳之坤給柳之程下的套,報給了周容浚,周容浚對柳貞吉嫡長兄的腦子已經不抱希望了,而且在他眼裡,柳家的那些個人,沒一個能入得了他的眼,即便是他的小未婚妻,那也是蠢笨蠢笨的,不過是蠢笨得算是得他的心罷了,於是他對召來的柳之平道,“你們以後就是死,也離我王妃遠點兒,別礙了她的眼。”
別礙了她的眼,話下之意其實就是別礙了他的眼,柳之平見獅王找他來僅說了這句話,就又揮手讓他滾了之後,他渾渾噩噩地回了家,找了他大哥,坐到了半夜,才與柳之程說了這事。
柳之程聽了捧著腦袋又坐了半夜,到了清晨時,他擦著一夜沒睡給凍出來的鼻涕,與柳之平道,“以後哥哥聽你的。”
柳之平見他一夜就想出這麽句話來,抱著腦袋痛苦地呻吟了一聲,“聽我的管什麽用,你見我比你好哪兒去了,你至少有個一官半職,我成天見的騙老娘妹子媳婦零花錢兒花……”
柳之程一聽,可不就是如此,他弟弟比他還不如,難兄難弟又面面相覷了一會,然後,兩人都有些底氣不足地相互探討地道,“那,聽娘的?”
“聽娘的?”
兩兄弟一合計,覺得暫時也就這個於他們兄弟來說靠譜些。
因為實在很明顯,獅王爺都覺得他們丟人了,根本不想幫他們,死都讓他們死得離他遠點。
再沒有比這更傷自尊心的說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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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氏準備要回主家去,她打算回主家興風作浪,把柳家那灘渾水徹底攪死,攪散。
當然,她借的名義是趁柳貞吉出嫁前,帶小女兒回去陪陪祖母,盡點孝心。
柳艏一聽,樂得差點仰天大笑,母老虎這一走,他就可家中稱霸王了,想睡哪個美妾就睡哪個美妾,想抱哪個美妾就抱那個美妾,就是一夜睡兩個,兩手各抱一個,也無人管得起。
再沒有人比他更想孔氏滾了,所以孔氏這一提起,他故作沉吟地思索了片刻,僅不過三個眨眼的片刻,他就有點堅持不住地點頭了,“夫人此提議甚好,娘也是打吉兒很小就疼愛她的,她出嫁前還能去陪陪她,老人家不知道有多高興。”
孔氏聽了心裡冷笑,那老東西可不就是疼她的小女兒,疼得趁她還沒出月子,就把她的小女兒給抱了去……
這仇她還沒報呢,這次一並報了。
她也懶得去看探究柳艏故作正經底下的欣喜若狂,柳家的這棵大樹要倒了,她忙著在上面狂踩幾腳還來不及,沒時間,也沒心情去想柳艏是怎麽想的了。
夫妻情份早就沒了,她還有兒女要救,就是踩著柳艏的屍體去救,她也會毫不眨眼。
在生死之間時,孔氏發現,她早就不在乎柳艏這個人了,她看著柳艏那道貌岸然的樣子,心中冷酷地計算著柳艏在柳家這次分家風波中站的棋位。
這個家,必須要分,而且,要分在皇上福壽前,這樣的話,她的兩個兒子才能好好從柳家脫離開,與柳艏與他的那些庶子們一點乾系也無,她的貞吉兒也能乾乾淨淨地嫁進獅王府,事後不會被人垢病。
而屬於她的時間不長了。
柳貞吉聽到要回柳家本家,她知道她娘這次回去絕不是去幹什麽好事去的,所以還真是有點小糾結,不過,她娘要打老怪,她作為她母親的武器不可能不隨身,她再膽小,也只能硬著頭皮上。
柳貞雯乍聽母親與妹妹要回柳家本家,帶著狐疑來了娘家問情況,她在準備懷孕的事,孔氏根本沒打算告知她現在家中的情況,為家裡的事擔心,僅輕描淡寫地給她說了跟柳艏一樣的理由。
柳貞雯不太信,但這理由聽起來確實很像回事,她不得不信了。
孔氏雖然現在的心神都放在了小女兒身上,但大女兒也是極疼的,走之前,還是給柳貞雯塞了不少銀子。
柳貞雯回家一趟,母親塞了些銀子,妹妹也偷偷摸摸,鬼鬼祟祟地給她拾掇了一箱子說是零散物件的東西帶回去,她帶回去一看,裡頭有幾套給小孩兒穿的小肚兜小鞋襪,精致又好看,還有一套富貴豔麗的紅寶石頭面,一套當下時興的藍翠雙鳳鳥的綠寶石頭面,還有幾顆糖,兩個像她們姐妹的手牽手在一起奔跑歡笑的泥娃娃,直把柳貞雯看得又哭又笑,抹著眼淚罵鬼丫頭。
回柳家本家的路上,馬車內,孔氏看著依偎在她懷裡的小女兒,問她,“又把那套綠寶石的給你姐姐了?”
柳貞吉在母親的懷裡打著哈欠,小小地點了下頭。
“你姐姐不缺。”
“我想給她,她很喜歡我。”柳貞吉輕輕地道。
她姐姐很愛她,她也想把她認為最好的東西送給她。
她知道,愛如果沒有回應,也是會累,最後就會消失。
而她不想失去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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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柳家本家渭明不遠,三日就可到。
在渭明縣,在柳貞吉眼裡,柳家就是地方一霸,柳家老祖宗出個門,縣太爺的轎子都得繞路,柳家現在是被稱為柳老祖宗的柳太君在上,五老爺柳艟與夫人當家,此外幾個庶老爺,二老爺柳舢,三老爺柳艅、四老爺柳艆、六老爺柳艋帶著他們的子子孫孫活在柳老太君的眼皮子底下。
柳貞吉六歲前,也是活在老太君的眼皮子底下。
她最初穿越了的那段時日,神魂其實一直渾渾噩噩,迷蒙中總感覺嘴裡總是倒惡水,下面也總是不乾淨,她以為像她這樣死於非命的人死了就是這樣糟糕,她又是個膽小不會抱怨的人,日子久了也就習慣了,等後來慢慢清醒,才知道之前她一直是在病著。
直到現在,柳貞吉也不知道自己是穿在了一個早夭的孩童身上,還是那個孩童可能誰都不是,因為她聽說在她醒過來之前的柳貞吉是個癡兒,癡兒沒有魂魄,好像就等著她的到來。
柳貞吉後來能毫無障礙把孔氏當親生母親,也是覺得她能感覺出身體裡她對孔氏的依戀,就像她確實是她生出來的一樣,遂像她這樣膽小,覺得搶了孔氏生出來的女兒身體的人,為了心安理得的活下去,就把那份天生的依戀當作了認母的依托,把孔氏當成了真正的母親,才沒再糾結下去。
柳貞吉意識完全清醒那年五歲,當時照顧她的是母親派來的丫頭孔麗。
孔麗沒多久就死了,死在柳貞吉回孔氏身邊的路上。
柳貞吉在柳老太君的身邊生活了差不多一年,這一年裡,柳老太君對她看起來很好,什麽也不讓她做什麽也不讓她學,天天好菜好飯好藥地伺候,連說話都不逼她說,柳貞吉當時覺得她真是個慈祥的好奶奶。
老太君對她一直都挺好,至少表面上來看,柳家所有的孫女中,獨她一直最受寵。
那一年,孔氏每半年回柳家住一個月,她對柳貞吉很嚴厲,她每天逼柳貞吉說話,讓柳貞吉跟著她念字,她對柳貞吉握筷子的方式,握針的手法,練字的姿勢總是抱以最大的挑剔,那個挑剔的程度完全不像是在對待一個剛清醒,歲數才不過五歲的女孩,柳貞吉很容易能從她身上感覺出孔氏對自己的不滿與凶狠,那時候她身體腦袋都還沒恢復好,她對自己身處的環境完全摸不著頭腦,什麽也不懂,更是完全不懂孔氏這個傳說中的娘親那狂風暴雨式的真愛,所以每次她一看到當時在她眼裡就如同黑山老妖,自帶黑洞行走的孔氏腿就不由發抖,哪怕心裡知道她這一定是給她另一條命的那個人,但每次心裡都狂喊媽媽咪啊這不是我親娘……
現在回想起來,柳貞吉覺得她再次活過來的童年,簡直就是另一個不容去回想的惡夢,她一直覺得她當初之所以能活下來,實在是多虧了那一年,她被陌生的地方,滿宅子的凶神惡煞嚇得腦袋打結,蠢得沒辦法思維,也就沒找到什麽太好的自我了斷的方法死掉。
要是那一年在柳家祖宅死成了,還真是死成了,現在柳貞吉回想起來,也還是有些難以面對過去的——一個成年人被陌生的環境嚇成了白癡,每次都被孔氏嚇唬得想趴下喊女王大人饒命,實在不是什麽光彩的事。
當然,等她回了孔氏身邊,生活一點也沒有變得更美好,反而更糟糕,那日子每天過得都能把她嚇尿……
總之,柳貞吉在馬車上總結了一下,自從她穿越過來的頭一天起,她的日子可以總結成兩句話:沒有最倒霉,只有更倒霉;沒有最嚇人,只有更嚇人。
而現在,孔氏要回去跟柳家最大的老妖鬥法,而她還要跟著她上第一線,這從未消停過的日子,讓柳貞吉只能承認,老天派她來穿越,一點也不是為了讓她來過好日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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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當時孔麗沒有死,柳貞吉還是會覺得柳老太君真是個慈祥的好奶奶。
可惜孔麗還是死了。
孔麗是個醜女孩,她臉上有塊被燙傷的疤,柳貞吉聽後來的孔氏說,也就孔麗不嫌棄去照顧當時白癡的她,願意以命去伺候她。
她親手喂了柳貞吉兩年的飯和藥。
柳貞吉吃下的每一口飯和藥,都是她先嘗過的。
柳貞吉也問過孔氏,為何祖母要對她那樣。
她記得孔氏當時面無表情回答她,因為老妖怪覺得拿兒媳的小女兒折磨她的兒媳很有趣。
柳貞吉也記得當時她是不信的,不過她後來也信了,因為她母親折磨家中小妾的手段,讓她看得心裡直打鼓——女人確實是可以那樣惡毒地為難另一個女人。
同樣的,小妾也會用同樣的惡毒的手法對對付她,例如像用開水燙她的大女兒,引她的小女兒去湖邊,甚至不惜自己動手掐死她。
所以柳貞吉不得不感激她母親的動手,沒有這個女人的保護,那時候真正呆笨遲鈍的她就不想死也死了好幾遍了。
內宅的日子,充滿了醜陋與嫉恨,柳貞吉頭一陣確實一直很想死,越明白柳宅的陰暗與腐朽,她就越想死,但因為身邊有一個一點也不想她死的母親,還有一個沒有比她大多少,但總以保護者自居的姐姐,她還是逼自己去學會了適應,去主動地生存,去學著用她自己的方式,保護她身邊保護她的人。
“你以前問我的事,你還記得?”小女兒這次回祖宅的路上太安靜,孔氏覺得不尋常,又怕她笨得忘了以前她說過的話,輕信那老瘋婆,便在這天快到柳家的路上開了口。
“哦,娘,哪一件?”柳貞吉正在數著荷包裡的奶果子,專心算著她的奶果子可以維持她幾天的好心情。
想來祖宅的日子,也唯有奶果子能解她的憂愁與淒楚了。
“你說呢?”孔氏冷冷地勾起嘴角,輕輕地道。
柳貞吉頓時手一僵——有殺氣!
多年在孔氏手下混的日子不是混假的,她已經從她娘的口氣裡聽出殺氣來了。
“娘,我問過很多事,”柳貞吉抬起頭,強咽下了下口水,很認真地表態,“每件我都記得,我背給你聽好不好?”
孔氏頓時又覺得頭疼了,眼看她清清喉嚨就要背,隻得眼睛一閉,當她是個傻的,由她去背了……
於是,柳貞吉看著閉著眼睛的母親就又回憶了一遍柳老太君的陰險又狠毒,拿她折磨她娘,還下毒害她害孔麗等等等等。
等念過一遍,柳貞吉覺得像她這樣膽小的人,都有點想跟柳老太君單挑了。
仇恨的力量,委實太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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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老太君一直不喜歡孔氏。
不喜歡孔氏的原因很簡單,當年她覺得她堂兄家放在她身邊養的,正好及笄了的侄女當兒媳婦會更好一些,更聽她的話一些,所以她想讓孔氏死,讓她騰個地方出來,但孔氏一直不死,反倒讓她侄女死了,她與孔氏的仇就這麽結下了。
孔氏命大,她兩個女兒的命也大,大的沒死成,小的也沒死成,這是柳老太君這麽多年來一直以來的遺憾,她們母女三個,必須有一個下地去陪她的孝姑。
小的那個就要成獅王妃了,孔氏還帶她回來,柳老太君一聽這個消息,高興得當天晚上都沒睡著覺。
孔氏到底是有多猖狂,覺得可以從她這裡拿個孝順的名聲走,而不留下點東西?
她也覺得她沒幾個年頭活了,帶點人下地還是可行的。
而孔氏這趟,賭的就是柳老太君背地裡那點心思。
這一趟,她本不想帶小女兒來,但她必須帶她來,因為這一次貞吉兒是她引柳家分家的引子。
等馬車上了渭明河,過了橋就是渭明縣了,柳家就在渭明縣的縣中心,整個柳家光大宅就佔地一百廟,房屋總共有一千五百余間,現在的渭明縣就是圍繞著柳家數百年的祖宅而建。
渭明縣,也可稱之為柳家縣,姓柳的人居渭明縣城的人口六成左右。
可以說,這就是柳家的大本營。
當柳貞吉清晰聽到了河水聲的那一刻,馬車也就顛簸地上了柳家橋,這時她看到母親握緊了手中一直在轉動的佛珠,手指骨節驀地突起……
柳貞吉抬頭,看到一直閉目的母親睜開了眼,直直地朝她看來。
母女倆對上了眼。
“進了這個地,你一定要給我牢牢地記住一件事,”孔氏緊緊地握住了柳貞吉的手,字字清晰地與她道,“那就是無論出了什麽事,你的命是最重要的,可給我記住了?”
“記住了,”柳貞吉微笑,她探出另一隻手,輕輕碰了碰母親抿得死死,毫無一點血色的嘴,輕脆地道,“孩兒一切都聽您的。”
孔氏點頭,等她松開手,她才發現,她的手心冒出了一大片的熱汗。
她害怕就會情不自禁地冒虛汗,而她已經很多年沒像這般害怕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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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氏面無表情,但她隱藏的害怕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