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懷旭認為異族入主有違天道,所以在大岳滅亡後,依舊協助亡國皇帝複國,甚至參戰殺害了新朝太祖皇帝,及軍隊將士不計其數。
所以,正史記載中,稱宋懷旭延續戰火,是對亡國皇帝的愚忠。
野史的說法就多了,宋麒聽說的版本,是宋懷旭暗修魔道,故意挑起戰爭,只是為了掩人耳目大量汲取亡靈魂魄。
江辭風聽說的版本,是宋懷旭看上了亡國皇帝的親妹妹,皇帝為了複國,承諾把妹妹嫁給宋懷旭,還說要立他和妹妹的孩子為儲君。
南宮青洲沒聽過任何傳聞,畢竟南宮氏不愛聊野史。
結合正史和野史,宋懷旭奪舍後,會有什麼圖謀?
當年的亡國皇帝和公主,已經死去數百年,而入主中原的異族,早在一百多年前,就被本族起義的農民推翻。
宋懷旭想要複國或是繼承皇位,那是沒可能了。
唯一的可能,只有報復四大仙門,畢竟他的魂魄被困在九黎淵七百多年,怨氣沖天,也可以理解。
兩日後,三人來到蜀山,為了不引發慌亂,宋麒依舊讓天狼將軍藏身無人之處,自己跟隨南宮上山拜訪。
南宮氏的清修之地建於山谷之中,碧水倒映著層疊的青山,清幽的亭臺樓閣錯落其中,被蔥蘢青翠的草木緊緊包裹。
因海拔不高,此地的屋塔不似月岩山莊那般雲霧繚繞,一眼望去,滿目沁人心脾的清晰綠意,雖鳥語花香,卻有種別樣的靜謐清涼。
“這裏可真美。”宋麒感慨道:“氣候不似龍隱山嚴寒,也不似月炎島悶熱,住著剛剛好。”
南宮青洲許久沒回應,半天才憋出一句:“你可以住在我的別院。”
“他只是隨便誇兩句。”江辭風及時阻止南宮浮想聯翩:“沒打算真住你這兒,辦完事就會跟我回月炎島。”
南宮青洲引兩人去見宗主。
作為沒有天大的事就絕不出戶的仙門氏族,南宮氏的長老們也都在山中,聚集在一起,聽宋麒說明了來意。
說清事情經過後,一群長老們波瀾不驚,就這麼直勾勾盯著宋麒。
宋麒本來想裝出楚楚可憐的模樣,但想到南宮家的人素來單純直率、不喜作偽,便乾脆坦坦蕩蕩迎接眾人的目光。
南宮宗主神色漠然地開口:“邱何默遭天雷襲擊受傷,隨後中毒,此後又因抵禦天雷,導致毒素擴散,這過程幾乎都與飛龍有關,你卻說此事全由宋懷旭奪舍後謀劃,有何憑證?”
宋麒從懷中取出邱道長昏迷前寫給自己的那張樹葉,恭恭敬敬遞給南宮宗主。
不知南宮氏這群人能否識出邱道長字跡,宋麒只有這一件憑證。
眾長老立即圍聚到宗主身邊,察看樹葉上的字跡。
沒人開口說話,一起盯著樹葉看了許久,好半會才起身散開。
一位長老面無表情地開口:“請江、宋二位少主去偏廳稍候。”
他們大概是要私下商討,宋麒和江辭風立即起身拜別,跟隨道童走出門。
“你說他們要怎麼辨認字跡真偽?”
偏廳裏,宋麒坐立難安,轉頭眼巴巴看著江某:“邱道長寫那些字的時候,已經神志不清了,你看得出那是他的字跡嗎?”
“看不出。”江辭風低著頭,似是在思索什麼。
宋麒心裏一咯噔,趕忙深吸一口氣,壓下驚慌,抱怨道:“你就不能安慰安慰我?”
“事情到了這個地步,你還想聽人哄?”江辭風側眸看宋麒:“你是姑娘家麼?”
“這是一種體貼,一種溫柔。”宋麒爭辯道:“如果是你遇到這種情況,我一定會設法先讓你安心。”
江辭風仰靠在圈椅裏,斜看著宋麒:“我要是遇上這種事,你會管我死活?”
“當然。”宋麒斬釘截鐵道:“我一直把你當成親哥們兒,怎麼可能在危難時刻棄你不顧?”
江辭風笑出一口小白牙,點頭道:“也是,我和你的兩個堂哥都清楚你對我有多忠誠。”
“你這人怎麼這麼記仇呢?”宋麒氣嘟嘟斜眼,背叛大英雄的事還能不能揭過去了!
“我記仇?我要是記仇,凌子逸就是我假扮的了。”江辭風默然盯了宋家小胖子片刻,終於開口:“為什麼?”
“什麼為什麼?”宋麒有些緊張。
“為什麼選你堂哥,那時候。”江辭風盯著宋麒。
宋麒也盯著江某,心跳加速。
江某嚴肅起來的時候,瑞鳳眼會瞪成單眼皮,下巴斂起,眉峰就顯得陡峭,有點凶凶的樣子,但還是很好看。
可他怎麼會突然問這種問題。
不過是小時候玩鬧的事罷了,誰記得清為什麼?
好吧,宋麒當然都記得!是因為江某說自己根本不想跟他玩,受父親逼迫,才屈尊來找他!
這件事說出來實在太羞恥了,要宋麒承認自己抓著煎餅,躲在江某家窗戶下,等他吃完午飯?
如果讓江某知道他有多期待大英雄接他回家,知道他當時流的眼淚,都是因為江某隨口敷衍師兄的一句話……
這不是助長江某的得意情緒嗎!
“因為我哥私下裏……拜託我選他。”一種說不清楚的好勝心,讓宋麒撒謊了:“你老打贏他,一點情面都不留,連射飛鏢都贏了他,他很不服氣,就找我商量,幫他挽回點顏面。”
江辭風眯起眼:“你是為了你哥的顏面,不得已才背叛我?”
宋麒道:“對!”
江辭風嗓音低沉地開口:“可我挑戰你哥的時候,你偷偷踢了我幾腳。”
雖說宋麒的小胖腿沒什麼威力,但還是對年幼時的江辭風造成了不可磨滅的陰影。
哪有愛妻幫著大妖王打丈夫的道理?
宋麒一下子蔫了,窩在圈椅裏軟塌塌看著江某,百口莫辯。
連這點小動作都被江某發現了!
其實他當時並沒有踢江某,在一旁偷偷抬腿,想要絆倒江某,讓他輸掉,但是不成功,有幾次還差點把自己絆倒……
“你根本不想跟我走。”江辭風得出殘酷的結論。
“不是……”宋麒認栽了,決定說出實情:“江某,其實那天……”
“二位少主,”突然有道童走進偏廳通報:“宗主有請。”
兩人只好暫時放下個人恩怨,起身去見南宮宗主。
那群前輩依舊面無表情,看見兩個少年走進來,便有一個長老開口道:“江少主,您認得出這字跡麼?當真出自邱何默之手?”
江辭風一愣,余光與宋麒對視一眼,不知道這群老古董是在詢問,還是在試探,便反問道:“諸位前輩沒能辨別出來?”
那長老回答:“我們並不識得邱何默的字跡。”
“那你們剛剛看這麼久……”江辭風一不留神沒憋住調侃,好在話沒說完,就被宋麒用胳膊肘一捅,又改口:“晚輩也無法辨別,邱道長想是傷情嚴重,所寫之字全然不成章法,晚輩只是查驗過血跡,並不確定是否出自邱長老之手。”
南宮長老們面面相覷,竟漸漸露出贊許的神色——這江家後生倒是耿直誠懇,非常符合南宮氏的偏好。
“既然證據不確鑿,你為何如此信任這位宋少主?”一位長老開口問。
江辭風思索片刻,朗聲堅定道:“憑我對宋麒的瞭解。”
宋麒一愣,心口一陣歡跳,垂眸掩飾嘴角欣慰的笑意。
“他根本沒這能力掀起這場風波。”江辭風坦白說出後半句話。
宋麒立即用殺人的目光瞪向江某!
“此言有理。”南宮長老們紛紛點頭附和。
宋麒:“……”
到底哪里有理了你們不要亂接話!
“我們可以引你二人去九黎淵察看,但不允許你們解開封印,以免釀成大禍。”南宮宗主給出了最終決定。
“不解開封印,怎麼知道宋懷旭還在不在其中?”宋麒問。
“你們隨我來。”南宮宗主站起身,一眾長老也緊隨其後。
宋麒與江辭風跟在南宮青洲身後,隨長老們翻山越嶺。
接近九黎淵時,周圍愈發寒氣逼人。
奇怪是這寒氣並非氣溫下降,也沒有風,只是讓人感到涼意從骨頭縫裏往外鑽。
眾人都不說話,氣氛愈發瘮人。
宋麒便扮作沒心沒肺地隨意開口詢問:“南宮伯伯,宋懷旭違逆天道、殺人如麻,為何不讓他直入冥界接受懲罰?困在九黎淵,會比下地獄更痛苦嗎?”
這件事,近幾代仙門羽士都不太清楚原因,當年經歷大戰的羽士,多數已經隕滅或飛升,也不知南宮氏是否避諱談及此時。
南宮宗主沒回答。
宋麒以為他不便相告,正準備扯開話題,以免他為難,卻聽見南宮宗主歎了口氣:“讓他在九黎淵沉睡,並非只為懲罰他,先祖說要將他的冤孽連同記憶一起洗淨,再讓他重入輪回,再世為人。”
“洗清他的冤孽?”宋麒驚訝道:“可他殺了那麼多異族將士和無辜羽士,為什麼……”
“已經七百三十年過去。”南宮宗主道:“我也不清楚先祖為何對這魔頭網開一面,但這都是先輩們定下的事,我等不便置喙。”
宋麒只得稱是。
半日後,眾人感到九黎淵外,長老們一層層解開封印,每踏入一層,便將外層封合,整整兩個時辰,眾人才順利通過入口。
幽暗的山谷被岩壁與綠茵籠罩,周圍沒有風,卻寒氣透骨。
山谷中央的淵口散發著淡淡的青光,比宋麒想像中狹小許多。
長老們快步圍繞九黎淵而坐,南宮宗主和餘下護法則在一旁觀看,順便提防宋麒和江辭風行動。
比解開封印快的多,約莫只過了三刻,宋麒感覺到周圍寒氣更甚,淵口的青光漸漸變暗,有螢火蟲一樣的光點聚集在深淵上方。
“請看——”南宮宗主抬手引二人走進九黎淵,指著深淵中央隱約浮起的黑影道:“那便是宋懷旭的魂魄。”
宋麒腦中嗡地一聲響,心中絕望,卻還是打起精神,細看淵中浮起的身影。
那身影漸漸被聚集的光點籠罩,宋麒隱約能看清是個身形修長的男人,渾身**,看不清長相。
“看清楚了吧?”南宮宗主開口道:“宋懷旭的魂魄不可能逃離九黎淵,從中作梗的,也許另有其人。”
宋麒不死心的伸長脖子,仔細看那男人:“您確定他就是宋懷旭?”
南宮宗主顯然對這樣的質疑有些不悅。
“走吧。”江辭風看出對方臉色不好,勸宋麒先離開此地:“我們不如先去找凌子逸。”
宋麒強迫自己恢復鎮定,對南宮宗主致歉後,便欲離開,卻忽然聽見一個聲音在腦海中響起——
“你是誰?”
宋麒聞言一愣,轉頭看向周圍,卻沒人繼續說話。
“這裏是哪里?”陌生的男人嗓音再次響起。
“這裏不是九黎淵麼?”宋麒對著周圍回答。
南宮宗主疑惑地看向宋麒:“此地當然是九黎淵。”
“你怎麼了?”一旁江辭風看向有些失常的宋麒。
“你沒聽見嗎?”宋麒驚訝地看向江某:“剛才有人問這裏是哪里。”
江辭風面色茫然。
“宋少主,請你冷靜點。”一旁有長老勸道。
“你們沒聽見嗎?”宋麒驚詫地看向周圍所有人,剛欲說話,有聽見那個陌生嗓音響起——
“我是誰?這裏是哪里?你要做什麼?”
宋麒一驚,意識到什麼,猛然轉身,看向九黎淵!
“他在跟我說話……”宋麒驚愕地看著淵中身影。
“宋懷旭在跟我說話!”宋麒轉頭看向江某:“我聽見了,他在用神覺跟我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