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麒沒想到凌子逸對宋懷旭如此不屑,剛欲回話,一道劍氣直劈而來,逼得凌子逸連連後躍,與宋麒隔開數仗。
“你還是擔心你自己吧,江辭風。”凌子逸一面抵擋劍氣,一面邪笑道:“堂堂江氏少主,若是死于段家的穿心符,你爹的臉都要沒處擱了,不如現在就自我了斷。”
江辭風冷冷看著凌子逸,沒有回應。
宋麒卻如遭雷劈,撐起身子,連滾帶爬地朝江某撲過去!
江辭風垂下劍尖,伸手接住倒進懷裏的宋麒,不等他開口,就俯頭低聲急問:“你的龍呢?”
宋麒顧不上回話,伸手一扯江辭風前襟,赫然看見他胸口偏左的位置,有蛛網一樣的紅褐色血絲,中央的裂口有黑色血痂。
這一抓才發現,江某裏衣都被汗濕了,汗水順著他脖頸在鎖骨聚集,緩緩滴淌劃過心口傷痕。
宋麒一口氣喘不上來,低頭閉上眼,竭力維持鎮定。
江辭風猜到宋麒可能跟龍失去了聯繫,趕忙囑咐:“上山去找我爹,快。”
宋麒臉色慘白得嚇人,抬起頭,嗓音低啞地開口:“你去找你爹,他不會殺我,現在就去,別管我。”
“別耽擱。”江辭風定定看著宋麒:“我就算跟你一起上山,他也會一路追殺跟我交手,還不如留在這裏擋住他。”
宋麒面如死灰:“江某,你要是死了,我就放出所有龍,讓全仙門的人給你陪葬。”
江辭風一愣:“不該是讓凌子逸給我陪葬麼?你還講不講道理?”
“老天爺從來不跟我講道理,去他娘的講道理。”宋麒的眼淚不爭氣地模糊了視線,但還是兇惡地承諾:“你敢死掉,誰都別想活。”
“放這種狠話的時候,掉眼淚不合適。”江辭風抬手用拇指抹掉小胖子眼角淚光,低聲急道:“快上山找我爹來,別擔心,他剛暗算沒得手,你那陣尖叫給我震醒了,我沒事。”
宋麒覺得江某在說謊,扯開他前襟,指著傷口委屈極了:“我都看見了!”
“我都快不忍心打斷你們的絕別了,可惜沒時間耽擱。”凌子逸溫聲開口:“辭風,遺言最好還是告訴我,宋麒怕是沒機會幫你轉達。”
江辭風陡然揮劍起術,砰的一聲巨響,斬斷崖壁一塊巨石,朝凌子逸砸去,轉身一把攬起宋麒,飛身朝山巔逃去。
然而,凌子逸的腳步緊隨而至。
江辭風扯起宋麒手腕,拐進一處山谷小道,躲入石壁縫隙中,喘息著望向宋麒:“你快走,沒有龍,留下來扯我後腿麼?”
宋麒心中無數念頭飛轉,卻找不出一條出路。
凌子逸定然不會放過江辭風,不論是自己留下,還是帶他一起逃跑,都不可能甩脫追殺,的確只能讓江辭風留下爭取時間,讓他去搬救兵。
思及此,宋麒沉下臉,注視著江某的雙眼,堅定道:“等我。”
江辭風點點頭,鬆開小胖子手腕。
“等一下!”宋麒反手抓住江某的手。
江辭風莫名被他逗笑了,胸腔一震,倒抽一口涼氣,低頭捂住心口,無奈道:“等回來再聊不成麼?”
“我有件事必須告訴你,特別重要。”宋麒神色嚴肅,但手在發抖。
江辭風疑惑地看著他。
宋麒一直以為自己會把這個丟人的秘密藏一輩子,此刻卻不想留下任何遺憾,他望著江某,認真道:“其實當年玩遊戲的時候,我根本就不想跟大妖王走……”
江某又沒忍住,嗤笑一聲,無奈地看著宋家小胖子:“宋麒,你非得這時候逗我笑麼?”
“你想笑就笑吧,反正我是認真的,我必須告訴你!”宋麒昂起頭,臉漲得通紅,喘息著看著江某:“江某,我從……五歲那年,就一直……一直在等……”
“我會接你回家,宋麒。”江辭風突然替宋家小胖子說出難以啟齒的話,挑起瑞鳳眼認真注視他:“你想說的話,等回家再告訴我,好嗎?”
宋麒嗓音哽在喉頭,握緊雙拳,抬頭盯著江辭風,命令般開口:“待會兒見。”
江辭風點點頭:“跑快點。”
宋麒轉身,穿過岩壁縫隙,頭也不回地抄小路朝山頂奔去。
身後緊跟著三道沙箭,直射入岩壁之間,被江辭風一劍橫掃,打得四散。
“你究竟跟宋麒有什麼交情?”凌子逸站在岩壁外,定定看著山石陰影中,江辭風鋒利的輪廓。
“肯定不及你跟宋懷旭的交情。”江辭風邁步走出岩壁,神色冰冷地看著凌子逸:“你奪舍多久了?裝得跟真的一樣。”
凌子逸挑眉一笑:“不怪你認不出來,我本來就是真的凌子逸。”
江辭風一驚:“你為何會有上一世的記憶?”
凌子逸笑道:“你認為我為什麼要告訴你?”
“既然你真的是凌子逸,咱們也算兄弟一場,”江辭風哼笑一聲:“你不想讓我死個明白?”
“對,哥們兒一場,我瞭解你。”凌子逸笑道:“我看你也不怎麼想死個明白吧?是想幫宋家小胖子拖延時間?大可不必了。”
江辭風心中一驚,不論山上是否還有其他埋伏,他已經分身乏術,此刻只能想方設法拖延時間,避免跟凌子逸交手。
段氏的穿心符,威力不可小覷,方才刺入胸口的瞬間,江辭風剛好被宋麒的尖嘯震醒。
雖然阻止了符咒刺進心臟,卻也無法將其逼出,只能以內力封在胸肋之間,若是與凌子逸交手,符咒必然趁虛而入。
“既然你有持無恐,乾脆讓我死個明白。”江辭風深吸一口氣,眯眼注視凌子逸:“瞞著陰謀三十多年,挺寂寞吧?”
凌子逸笑出一口小白牙:“寂寞?我在冥界整整等了七百年,還會怕這區區三十年的寂寞?”
江辭風神色一肅:“你在等誰?”
凌子逸一字一頓地開口:“等天理公道。”
江辭風疑惑地注視他:“史書上都說你們太祖重文輕武,玩弄權術,致使軍隊同級與上下級之間相互對立。被架空的將領屢遭奸臣迫害,能打仗的都死光了。如此看來,你大岳滅亡,不能只怪天理不公吧?”
“那些都是蠻子皇帝篡改史書,對大岳的污蔑。”凌子逸神色冰冷:“江辭風,你言之鑿鑿地污蔑我的先祖,怎麼就不去查一查你們江氏先祖做過什麼齷齪事情?”
江辭風不屑地輕笑一聲:“什麼齷齪事?沒給你父皇效力攻打金兵麼?還真是對不住了,景王殿下。”
“呵。”凌子逸冷笑一聲:“真可惜,你要是不礙我的事,就能活到真相大白那一天,看清你江氏先祖的嘴臉。”
“什麼嘴臉?”江辭風挑眉道:“你可以提前告訴我,我很好騙的。”
凌子逸笑道:“你還是去地府等著你門中其他弟子下去告訴你罷。”
“我有榮幸下地府麼?”江辭風譏諷道:“還以為沒幫你們大岳複國的修士,都得去九黎淵封個一千年,才能讓皇子殿下解氣。”
凌子逸臉上悠然的微笑陡然褪去,目光陰冷地盯住江辭風:“你看見那個蠢蛋國師了?”
“對。”江辭風察覺到他神色裏藏不住地關切,立即賣關子道:“宋懷旭有句話,要我們帶給你。”
“嗤,你當我傻麼?你爹沒去過蜀山,你還能跟那蠢蛋的魂魄說上話?”凌子逸出言譏諷。
“我是不能跟他說話,但宋家嫡傳血脈的神訣能互通,宋懷旭跟宋麒談了不少事。”
凌子逸盯著江辭風,試圖找出他說謊的破綻,陰沉地開口:“他能跟你們說什麼?你倒是編兩句來聽聽。”
“說了太多,都記不太清了,比如當年,大岳亡國後,你在他們龍隱山鬧事的經過。對了,你那二兩銀子一個的忠義之士還挺便宜,現在漲價沒有?”
凌子逸雙目睜大,難以置信地看著江辭風,沉默須臾,低聲開口:“那個蠢蛋要你們跟我說什麼?”
江辭風勾起嘴角:“我都快不明不白地進棺材了,哪還有心情替他傳話?”
凌子逸冷笑一聲:“你想知道什麼?”
“什麼都想知道。”江辭風耍無賴:“我時間不多了,你得說快點。”
凌子逸昂起頭:“那……我就從你最不想知道的說起罷,你知道宋懷旭為什麼被封在九黎淵麼?”
江辭風挑眉:“怎麼?別有隱情?”
凌子逸嗤笑一聲:“廢話,你以為你祖先們都是活菩薩?不讓這麼個大魔頭下十八層地獄受罰,居然好心將他困在九黎淵洗清冤孽?當年宋懷旭和瑤光殺了你們江家半數族人,說不共戴天,也不為過吧?”
江辭風心中驚異,面上依舊淡然:“願聞其詳。”
凌子逸咧嘴笑道:“因為你先祖們怕宋懷旭去閻王那兒申冤,段家怕自己暗中幫助金兵攻打大岳的罪行洩露,所以一直扒著你們江家沆瀣一氣,不允許宋懷旭翻案。
你們江家心虛,幾百年來都對段家的惡行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直到幾十年前,段宗主還想搬去月炎山,跟你們一家親,哪曉得你爹卸磨殺驢,翻臉不認人了,真是可笑至極!
以為你們做過的齷蹉事能徹底翻篇?呵,就讓蠢蛋國師在九黎淵繼續睡下去吧。仇,我會替他報。”
江辭風無甚表情:“照你這麼說,你們大岳是因為段氏插手才覆滅?我先祖還幫著段氏助紂為虐?圖什麼?”
“圖什麼?”凌子逸咧嘴笑起來:“你在族中長到十六歲,至今還沒發現你們江家人有多好勝麼?
你應該知道——七百年前,龍隱山宋氏一直靠神龍壓了你們月炎江氏一頭,好不容易抓到瑤光殺害金兵的把柄,你覺得你先祖會放棄這個機會剷除龍族?
我告訴你,江辭風,宋懷旭不是為了效忠故國而戰死,而是為了保住當年在世四十多頭神龍的性命——連同族人都不敢挺腰子幫他,那個蠢蛋以一己之力,向三大仙門宣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