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寶說:「王正和長老們議事,不得空。」
瀾淵站在朱紅的門前從門縫裡往裡看,刻著百狐圖的照壁擋住了裡頭的情形:「怎麼?是哪家和狐族過不去了?從前不過半個月來一回,最近怎麼天天來議事?什麼事議了快十多天了還沒議完?」
元寶乾笑道:「王要辦的事兒怎麼能讓小的們知道?要不,小的跟您進去通報一聲?」
瀾淵說:「不必了,先去花園逛逛也是一樣。」
抬手作勢要元寶讓開好讓他進門,可元寶硬是攔在了門口:
「二太子,您就當可憐可憐小的吧。王絕不是王不想見您,可實在是抽不開身。那幾個長老都在這兒住了十多天了,從早議到晚,除了籬落少主和小的們幾個,府裡再不許有外人。要是讓長老們知道是小的放您進去的,非宰了小的不可。前些天小的還是趁進去送水的時候才得了個空給您通報的,這不,王就讓小的在這門口等著您。叫您先回去吧,王都不知道什麼時候能議完。」
「哦?這是出了什麼事了?」瀾淵好奇。
「王和長老都關在書房裡,議事時,小的們只許在庭院外侯著,說什麼還真不知道。」元寶壓低了聲音說道,「也不知道怎麼了,好端端的就把長老們全召來了。小的們進去時,長老一個個把臉板得…忒嚇人了。那幾個老人說,當年老狐王帶著狐後走時也沒見過這陣勢。」
「這樣…」瀾淵掂著扇子沉思,「長老們就沒個休息的時候?這麼大把年紀了,身子骨還這麼經得起折騰?」
「哪能啊?到了三更長老們必得回房。不過書房裡的燈是一夜點到天亮的,王一個人在裡頭接著忙…」
「三更?」墨藍的眼亮了起來,瀾淵展了扇子放到胸前徐徐地搖,「還夠忙的。」
意識到自己多了嘴,元寶趕緊補充道,「太子爺,您可別為難小的。不是小的不放,是小的不能啊。您開開恩吧…再說,王他是真的忙…」
「我知道。」從袖子裡掏出一錠金子送到元寶面前,瀾淵笑得和藹,「我什麼時候為難過你了?」
話是這麼說,仰頭看一眼狐王府高聳的牆頭,扇子在手裡搖得越發的悠閒。
到了三更,燈罩裡的燭火都快燃盡,長老們都疲憊地起身離開了,籬清一動不動地坐在桌前,還維持著方才議事時的姿態。
「主子,廚房剛做的宵夜小的給您端來了。」元寶站在門外問。
「不必了。」
門外就響起了漸行漸遠的腳步聲,聽在耳裡,遠得彷彿是來自另一個世界。
長老們臨走前說:「王放心,一切老臣們都會安排妥當。您好好休息,莫太過思慮。」
可還是放不下來,非要親歷親為一一親眼過目,親口過問過才罷休。
燭火將滅將熄地掙扎了一會兒,終還是油盡燈枯了,室內就歸於一片黑暗。思緒也跟著陷入黑暗裡,連著十多天不停歇地忙碌,充斥了太多要想要做的事情,都快塞滿堆出來。在燈滅的一刻,終於停止了各種情緒,所有事務都徹底亂哄哄地攪成了一團再快速消失讓心裡和腦海裡都只剩下茫然。
桌上還擺著成山的文書,胡亂地擺了滿滿一桌子,有些還掉在了地上,也懶得去撿。被籬落看到了,那小孩一定會撇著嘴說:「上樑不正下樑歪,上回還說我不會收拾呢,先看看你自個兒吧。」
重重地歎了口氣,狐族高傲威嚴的王坐在黑暗的書房裡艱難地執起筆打算繼續批閱文書。
想叫元寶過來再續一盞燈,書房的門卻悄無聲息地開了,一點暈黃飄進來,整個書房便都染上了一點暖意。
「不是說一刻不停地忙著麼?黑燈瞎火的你能忙什麼?」燭光照出一雙墨藍的眸,流光閃耀,裡頭是一片柔情。
「…」籬清不答,看著他手執一盞琉璃燈緩緩走來,紫金冠、織錦袍、翡翠玉帶、描金扇,可惜冠戴斜了,袍子破了,玉帶上一道道刺目的劃痕,扇子倒是好的,只是拿扇的手被擦破了皮,「你是二太子麼?」
「你說呢?」瀾淵把燈放下,站到籬清面前傾身擁住他,「這樣該確定了吧?」
「嗯。」籬清抵住他的胸膛後退,掃視他一身的狼狽,「你搶了犬族的王后?」
「我搶了狐族的王。」瀾淵捉起籬清的手拉到嘴邊親吻,舌尖一指一指細細舔過,最後把食指含在口中吮吸,話語低啞而模糊,「可惜狐王府的牆頭高了些。」
「你爬牆?」金眸一閃,籬清從未想過這個二太子會荒唐到這個地步。
「不然如何?狐王不是專程派了人在門前攔我麼?」放開食指,又去啄手背,一下一下,蜻蜓點水般不厭其煩地輕吻。
「用術法躍過就是了。」
手背被吻得發癢,想把手抽回來,他卻握得更緊,一個使勁,人就被他拉了過去。瀾淵再一個轉身,手臂一環,人往椅上一坐,籬清就被他鎖牢牢進了懷裡。邊說話邊往他耳後吹氣,懷裡的身體開始敏感地輕顫起來:「用術法就不叫爬牆了,也沒了那份意思在裡頭。」
「晚上還有事要忙。」肘部往後一擊,乘勢拉開些距離能不受他影響,籬清冷聲道。
瀾淵箍緊了手臂貼上他的背,把頭擱在他肩上閉起眼:「你忙你的,我不煩你。」
琉璃燈裡的燭火幽幽地燃著,照了一室昏黃的光。
從文書裡轉回頭,一雙墨藍的眼正一瞬不瞬地對著他,見他回頭就眨一眨,滿滿的笑快要漫出來:「口渴了?還是餓了?」
「天亮了。」
「是要趕我走了?」瀾淵轉過籬清的身子,讓他正面貼著自己,眼對著眼,鼻尖頂著鼻尖。
「長老們要來議事。」不習慣這麼近的距離,籬清後退,卻被背後的桌沿抵住了。
「是麼?」瀾淵笑著湊過去,依舊眼對眼,鼻尖頂著鼻尖,伸出舌來有一下沒一下地觸碰籬清的唇,「好。不過…」
墨藍的眼一眨,唇就立刻貼了過去,勾了籬清的舌過來戲弄完了才笑著退開:「今晚我再來,等我。」
扇子一開一合,人就憑空沒了蹤影。
元寶在門外道:「王,長老們來了。」
「好。」狐王端坐在椅上,銀髮金眼白衣,冰封萬年的無悲無喜。
以後瀾淵又來過幾次,隔個五六天來一回。時刻倒是拿捏得很準,三更一過,長老們剛走開,小廝們也散了,他就執了一盞琉璃燈推門進來,不早也不晚。
「晚來一刻,你不就少見了我一刻?」他歪著頭說得理所當然。
來時會帶些酒菜糕點,籬清忙著看文書,他就親手喂到嘴邊,有時舌尖會觸到他的指,他就笑著把指收回,舌尖一卷,眼睛閃閃地看著籬清。
「在忙什麼?怎麼忙到這個地步?」他有時看得不耐,硬是轉過籬清的臉來問。
「沒什麼。最近事多。」籬清道。
「是麼?」他狐疑。
籬清低下頭繼續看,再不肯搭理他。
瀾淵無奈,抿了一口酒在口中,勾過他的下巴用嘴渡過他,趁機糾纏,直到他燦金的瞳中升起怒火:「好喝麼?喝一口解解乏。」
籬清轉過身不答,他貼過去挨著他的耳根說:「這叫『春風笑』,酒仙剛送來的。我料你該喜歡,怎麼樣?若喜歡,我下次多帶些過來。」
籬清依舊無言,瀾淵就伸手奪了他手裡的文書,一手在他的腰際摸索:「如何?嗯?不說可不放過你。」
籬清扭身要掙脫,奈何被他困著,不由皺起眉:「放手。」
「不放。」瀾淵往前壓住他,死死不肯退讓,「只說一句,好還是不好?」
燦金瞳冷冷地看了他一眼,籬清偏過頭就是不開口。
兩人僵持良久,瀾淵只得把文書放回桌上,臉蹭進籬清的頸窩,口氣也放軟了下來:「特地帶來給你的,就要你一句喜歡還是不喜歡。嗯?也好叫我放心不是?」
籬清見他如此,便鬆了口:「好。」
「呵呵…喜歡就好。」瀾淵抬起頭,墨藍的眼亮過屋中的燈火,「好,我下回多帶些來。知道麼?這裡邊放了合歡草,喝多了催情的,這次饒了你,下回可要好好地…嗯…」
籬清不出聲,原本靠著瀾淵的身體卻不著痕跡地往前移了一些。
「呵呵…」瀾淵笑著往前跟進幾分,始終貼著他。
手在籬清的身上摸索,在胸口處忽然碰到什麼東西,就伸進他的領口中拿出來看,卻是一小塊玉珮。碧綠的顏色,紋路裡夾雜著些褐黃,對著燭火一照,就顯出淡金的顏色來。這才想起來,歡愛時總見籬清戴著它,當時疑惑,只是後來就忘了,現在看見了就不由疑惑它的來歷:「什麼好東西?」
「沒什麼,從前去人間時買的。」籬清看著文書,心不在焉地答道。
「給了我吧。」玉他是看不上,不過一想到是籬清貼身戴著的心裡就起了別的心思,直覺地想要過來。
「…」籬清卻是一怔,轉過身來仔細地看著他墨藍的眼,「你要?」
「嗯。狐王不肯割愛麼?」瀾淵也看著籬清,燦金的一雙眸快炫花了旁人的眼。
「不肯。」籬清不假思索地拒絕。
「絕情。」靠過去抱住他,牆上的兩個影子就融在了一起,「那就算了。本太子也不希罕。」
「以後就別來了。」臨走時籬清忽然道。
「嗯?」瀾淵倏地旋過身,扇子「啪——」地一下跌在地上。
「我要閉關,一年。」籬清解釋。
「好,那我一年後來。」彎腰拾起扇子「唰——」地展開,瀾淵又是那個斯文從容的二太子,方才一剎那的失神彷彿不曾出現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