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方極樂世界有三千年一度的菩提法會,廣邀各路仙家尊者齊聚一堂辯經說法參禪,乃佛門中一大極盛之事。
我佛如來遣了金翎大鵬口銜一朵清香白蓮來邀,瀾淵焚香淨手方才敢自鵬嘴中接過蓮花:「晚輩淺薄,見識鄙陋,不敢在真佛面前賣弄,更恐污言穢語擾了聖聽,辜負佛祖一番美意。」
金鵬昂首嘶鳴,振翅飛走。
不日就有玄衣沙彌口頌佛號,呈上如來親賜佛經真言百卷。瀾淵一一虔誠接過,親手鄭重置於案頭,言必潛心誦讀,盼早日於佛祖蓮座下親耳聆聽教誨。
「虧得你有自知之明。」跟虎王閒話時說起這事,擎威一臉鄙夷,「若讓你這污濁的孽世魔障去了,我佛清聖氣象豈不是蕩然無存?也是出家人誠心,被你甜言蜜語地騙了過去,還真當你有多少的佛骨呢。還如來親賜的經卷,你要能看進去一個字,忘川水少說也得退下一半深。」
瀾淵不語,搖著扇子任他取笑:「又不是我不願去,可它一個一本正經的齋宴,連杯水酒都沒有,有個什麼意思?況且,已經有一個玄蒼過去了,我去不去也沒什麼要緊。墨嘯近來也忙得很,只有你這兒還能來說說話。」
「喲,我好大的福氣。」擎威張大了口,故作受寵若驚,「難不成那個狐王籬清也不理你了?」
「他忙。」說起這事,瀾淵就有些氣悶。
「不是剛出了關麼?」
「嗯。」瀾淵合起扇子,拿在手裡有一下沒一下地敲著桌沿,「本來就事多,現在又三天兩頭的要靜修,要齋戒,要修習。問什麼也不答,他那個人,跟他說半天也不會回你三句的。」
又抬起頭拿眼看擎威:「你怎麼就這麼閒?」
「我?」擎威卻笑了,指著四壁的懸掛著的紅綢道,「瞧瞧這個,我也正忙著呢。」
瀾淵這才注意到虎王府裡原先的裝飾全換,紅艷艷的一片喜色:「怎麼?有喜事?」
「嗯。」拿出兩封請柬送到瀾淵面前,擎威的臉上卻看不出有多麼歡喜,「娶親。另一張給籬清。墨嘯他們的我都給了,就他前兩天眾王議事的時候沒來。你總比我容易見他,替我送了吧。」
「你?」瀾淵瞪大眼,不可思議地看著面前這個一起花天酒地多年的酒友,「娶親?」
「王麼,總要有個子嗣的。」願意也好,不願意也好,被底下的長老們天天抓著嘮叨也實在頭疼,虎王也有被逼無奈的時候,「老頭子們著急了,我也沒辦法。反正早晚要娶,早一天娶早一天叫他們閉嘴。真的讓他們在我房門口不吃不喝地跪死了,我也沒法跟族人交代。」
「采鈴人美,性子也好,娶到她也是你的福氣。」瀾淵勉強收起驚訝,衷心祝福。
獸族中的三大美人,蛇族的冥姬剛烈,狐族的紅霓火辣,唯有虎族的采鈴賢淑良善。
「即便今後你再在外頭怎麼胡來,想來她也能容忍。」
「那是。」擎威笑著端起酒杯,「不然我如何甘心?」
「你呀…」瀾淵把請柬放進袖中,看著這滿屋的紅綢面露憐色,「可惜了好好一個美人,叫你白白糟蹋了。」
「這句話別人說還成,從你二太子瀾淵的嘴裡說出來可就不叫人信服了。」擎威不客氣地揭穿他的偽善,「再如何,我可沒亂到你這個地步。」
瀾淵就不搭話了,笑笑地打開扇子搖,算是認了。
告別了擎威就直奔狐王府,已經許久不曾見他了。籬清自從出關之更為忙碌,來了幾次,或是說在議事,或是如何,總不得見,瀾淵起先不在意,尋了新歡廝混一陣後再來,依舊如此。即便半夜爬了牆頭摸進去,籬清亦是埋頭做事,無暇來應付他。瀾淵奇怪狐族這一陣怎麼有這麼多事,籬清只說是慣例,再過幾個月就好,其他就不願多說。瀾淵也就沒放在心上。
這一次倒是順利,正逢狐王和長老們議完事,剛好得空。
瀾淵就拉著他去湖中的清涼亭中喝茶,那地方景色好,又清淨,做什麼也不怕人看見,正合瀾淵的心思。
籬清看著瀾淵遞過來的大紅請柬,也不驚訝:「是該到這個時候了。」
瀾淵心中一動,脫口問道:「最近這麼忙,你不會也是在被逼婚吧?」
話一問出口,連自己也覺得可笑,怎麼就想到了這個?偏偏心裡卻在意著他的答案。
「不是。」籬清平靜地答道,「長老們現下還沒有提。」
「若提了呢?」心中一緊,不由抓著他的手繼續追問。見他驚異,自己也覺得彆扭,就別開臉道,「沒什麼,隨便問問。」
「繁衍子息也是王的要務。」籬清沉默了一會兒,答道。
眸光一暗,瀾淵心下煩躁,不想再繼續,只得另扯開話題,說起鼠王來借金剛罩的事。不知為何,墨嘯說他偏好金色這一節按下了沒說。
講到獸王要以己身受天雷時,看著面前的籬清,瀾淵忽然問他:「你的天劫是什麼時候?」
「…」籬清一怔,臉上有什麼快速地閃過,許久方開口,「還早。」
「哦。」瀾淵點頭,走過去擁住他,臉貼著臉低語,「若是到了時候記得跟我拿金剛罩。別人我不肯,對你,我還能不肯麼?」
「好。」懷中的聲音淡淡的,似有若無,不仔細聽幾乎要錯過。
即便如此,心中仍有什麼盤著揮之不去,連跟文舒聊天時,瀾淵也顯得有些心不在焉。
「二太子有心事?」細心的文舒察覺了他的走神,出言問道。
「沒、沒有。」瀾淵回過神,忙展了扇子掩飾,「我能有什麼事?」
「嗯。」文舒的精神似乎好了很多,雖然人還是瘦得彷彿一陣風就能吹走,可臉上的神色卻比先前多了幾分活氣,「二太子許久沒來了,倒是很想聽聽人間的事物呢。」
「好。」瀾淵頷首,說起同籬清一起去凡間的見聞時,不覺心中敞然,說話的興頭也高了不少。一路從景物談到人物,談到後山腳下那個小村莊,雖是匆匆低頭瞥了一眼,但仍有不少印象。竹籬茅舍,小橋流水,莊中一棵華蓋蔭蔭的大槐樹,阡陌縱橫,雞犬相聞,「雖是個山野村莊,但也不失野趣與風雅。」
「確實是個自在的地方。」文舒聽著,眼中不禁生了嚮往,「有時候,做個無慾無求的凡人平平淡淡地過一輩子也未嘗不好。」
臨走時,文舒拿出一壇瓊花露贈他:「最近身體不好,怕以後都做不得了。這一壇就算是給二太子留個念想。」
瀾淵接過了,囑咐他好好保重,別胡思亂想,有什麼要吃要用的只管差人去宸安殿拿。文舒皆是淡笑著點頭,硬是撐著將他送到了天崇宮的宮門外,瀾淵再三要他留步,他也不聽。
這一天,瀾淵正陪著太上老君下棋,隱隱見東南方的天色有些暗,起先也不在意。下了幾盤抬起頭,就見那邊烏雲急走,黑壓壓地滾在一起聚成偌大的一團,閃電一亮,幾乎快刺破半邊天空,緊接著就是一聲雷鳴,震得這邊的棋盤也發顫。便問道:「這是哪邊的龍王在布雨?好大的架勢,要發大水淹了人間似的。」
太上老君自棋盤上抬起頭來笑道:「二太子你有所不知,這不是布雨,是在行天劫呢。」
「哦。」瀾淵想起墨嘯說的鼠王,大概就是他了。也沒上心,繼續看著棋盤上的行軍佈陣。
可這雷一聲接一聲,接連不斷地在耳邊炸開,聽得人腦中「嗡嗡」地響,沒來由的煩心:「這是要打多久?棋都沒法下了。」
「呵呵…」太上老君拈著雪白的鬍子笑,手中的拂塵一擺,指向那滾滾的烏雲,「快了,快了,再一會兒等雲散了就完了。」
「那也夠久的。」瀾淵皺起眉頭,「從剛剛到現在,少說也有大半個時辰,再一會兒,一個時辰也能有了。天雷這麼個不停歇的落法,怕是要把那個鼠王打死了。」
「鼠王?」老君疑惑地看著瀾淵,「二太子從哪兒聽說是鼠王?」
「不是?」瀾淵也是一驚。
「是狐王啊。」
又一道天雷炸響,銀白的閃電映照出一張煞白的臉。墨藍的眼瞳倏地擴大,瀾淵一手揮開棋盤,抓過太上老君沉聲問道:「誰?」
聲音竟是顫抖的,彷彿天邊掙扎著要刺破雲團的光線。手不由自主地收緊,關節聲「卡卡」作響,只把太上老君一張老臉憋得醬紅:
「是狐族的狐王,籬清啊。」說罷,又掙扎著舉起手來掐指算了一遍,「沒錯。五百年一天劫,今日他剛好滿一千年啊。哎喲!太子、二太子你這是…」
不等他說完,瀾淵捏著他脖子的手就鬆了。太上老君狠狠地摔坐在凳上,只見一道藍色身影箭一般往天雷落處射去,而此刻,雷聲漸漸低了,雲朵也不再那麼急切地撞擊,寧靜又將回歸於天地。
「為什麼?」恍惚間聽到一聲低語,低到來不及思索就被漸弱的雷聲覆蓋,只是那種淒楚卻尖銳得硬在心口刺出了血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