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天涯帶著葉淮山翻越石陽谷旁的高山,行至山巔,天已濛濛亮。
她將葉淮山放到地上。
葉淮山渾身無力,強撐著站了起來。
風天涯看著他。
“說話老氣橫秋,原來還是個年輕人。”
“……”葉淮山恭敬地抱拳鞠躬,“多謝姑娘救命之恩。”
風天涯:“這個樣子還能站起來,不錯。”
葉淮山:“葉某慚愧。”
風天涯站在山巔,此時,東方一輪紅日破空而出,瞬間四海之內光明普照。
她看向四周。
葉淮山:“姑娘在找什麼。”
風天涯輕聲道:“找一隻燕子。”
葉淮山疑惑,“燕子?”
風天涯嘆了口氣,“我話說重了,這只蠢燕子還不一定跑到哪裡生悶氣了。罷了,先把你安置好吧。”
葉淮山從腰間解下一枚竹牌,“姑娘救命之恩葉某無以為報,此牌乃是大將軍府的信物,姑娘日後若是有事需要,可以拿此物去大將軍府找我,葉淮山必定以命相幫。”
風天涯看看他。
“哎呦,你的意思是,打算自己走了?”
葉淮山點點頭,“姑娘有所不知,那卿士樾非是中原人士,他乃番疆三傑的毒首座,心機沉穩手段危險。我若還與姑娘同行,怕會牽連到你。”
風天涯:“你現在這個樣子,離開了我,一個時辰內必會遭擒,你信不信。”
葉淮山低下頭,“生死有命,我不強求。而且如今葉某毀了寒霜草,斷了番疆大祭司的生路,也算死得其所了。”
風天涯:“我聽那個男人喊你葉將軍,你是將軍?”
葉淮山點點頭,“葉某不才,是朝廷鎮邊將軍。”
“嘁。”風天涯嗤笑一聲,“鎮邊將軍就這個智力,要命了。”
葉淮山:“……姑娘何出此言。”
風天涯:“你能做到將軍的位置,想必忠誠的下屬不計其數了。”
葉淮山:“這……算是吧。”
風天涯:“你現在離開無非兩個結果,或者被殺,或者被擒。而不論是哪一種結果,對中原來說,都是一局慘敗。”
“你若被擒,那位毒首座定會想辦法用你的命換取更大的利益,到時你雖不願,可你的手下也會為了你竭力周旋。損失什麼就不好說了。”
葉淮山沉聲道:“葉某定不會淪為階下囚,到時萬不得已,自當自裁。”
風天涯挑眉,“哦,自裁。你覺得你死了便萬事大吉了?”她轉過身子,看著初生的明日,“如果敵人將你的頭砍下,送回將軍府給的下屬看。他們會作何反應?”
葉淮山怔住,“……他們。”
風天涯:“他們定會為你報仇。而這一怒之下所制定的計畫,必然漏洞百出,屆時遭遇埋伏損兵折將也不是沒有可能。”
葉淮山低下頭,風天涯的話句句在理,他無法反駁。
風天涯:“走吧,我帶你回我那裡。等你毒傷痊癒,再自行離開。”
葉淮山:“……多謝姑娘。”
風天涯走過去,又將葉淮山扛了起來。
剛剛天色昏暗,葉淮山尚不覺得什麼,此時天已亮了,讓這麼嬌小的一個姑娘背著自己,葉淮山一張俊臉紅到發紫。
“姑娘我……”
風天涯:“閉嘴,收聲。”
她心中掛念燕孤鳴,盡了全力往天涯峰趕。一路上她連那隻燕子的影子都沒見到。
蠢燕子,臭燕子,敢不聽我的話到處亂跑,看我拔光你的燕毛!
在行進途中,葉淮山終於撐不過毒力,暈了過去。
風天涯將葉淮山抬回天涯峰,如她所料,燕孤鳴沒在天涯峰。
來回的奔波消耗了風天涯很多內力,她身上已經滲出薄薄的一層汗。可她不敢耽擱,她救走葉淮山,那卿士樾必然會找人搜尋。風天涯不知那日在餛飩攤裡卿士樾有沒有注意過燕孤鳴,可她不能冒險。
將葉淮山安置好,風天涯又一次下山。
她順著河道一直向前,一路上毫無燕孤鳴的蹤跡。
“會不會去了那個林子……”風天涯心想,第一次撿到燕孤鳴的那個林子,也許他會去那。
風天涯趕到那片樹林,還是沒有發現燕孤鳴。
她抬起頭,環顧四周。
這裡同那時不同了。葉子枯了,草也黃了。風天涯向前走了幾步,停下。
她記得這裡,清清楚楚地記得這裡。幾個月前,她就是在這撿到了重傷昏迷的燕孤鳴。一轉眼,他的傷勢也好得差不多了。
風天涯撿起地上的一片樹葉。
“蠢燕,時間過的好快……”
一陣風吹過,風天涯沒有注意,手中的葉子被吹走了。
她看著空中飄然而去的樹葉,彷彿看到了燕孤鳴的影子。
“呵,浪人……”
風天涯轉身,朝著另外的方向接著尋找。
一日的時間,很快過去。
夜幕降臨。
在泰來鎮內,正是熱鬧繁華的時段。街上燈紅酒綠,熙熙攘攘。
一個獨臂的男子漫無目的地在城鎮中亂走。
正是燕孤鳴。
他已經這樣走了將近一天的時間,他不知道要去哪,也不知道要做什麼。風天涯短短的一句話,如同一塊巨石,死死地壓在他的胸口,讓他喘不過氣。
【對,我嫌你拖累我,你在這就是累贅,不承認也不行!】
累贅……
琉璃夜,鬼魅影,鵑泣血,燕孤鳴。
只有很少的人知道他真正的名字,但是幾乎所有的江湖人都聽過這句話。這句話說的是武林中最厲害的兩名浪人,一個是琉璃夜,一個便是燕孤鳴。
如果說,這世間還有讓人不得不重視的浪人,那麼也就是他們二人了。他們也是世間為數不多,能在心裡存有尊嚴的浪人。
燕孤鳴殺人無數,他的仇人很多,所以他極少將自己的名字告訴別人。可是那一日,在天涯峰上,他重傷之中睜開眼睛,看見坐在一邊的少女。
她開口,他便說了。
他沒有向風天涯提起自己從前的事。他沒有告訴風天涯,他曾一人獨闖鹽幫殺人,曾在番疆九死一生奪得寶劍,曾以一人之力獨挑劍門三大高手。因為他覺得今後總有一天,風天涯會知道自己的厲害。
到時,他就可以報恩,就可以保護她了。
可是今日,她在他的面前,說他是累贅。
直到那一刻,燕孤鳴才清楚地意識到,自己與從前不一樣了。
他來到路邊的一棵樹邊。
抬起手臂,燕孤鳴看著無力耷拉著的手掌,手腕還在腫脹,鼓鼓囊囊的,和那蜷縮的手指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他看著看著,眼中竟含了幾分笑意。
猛然間,他側過身子,將自己的斷臂處狠狠地撞向樹幹。
一瞬間,刺骨的疼痛淹沒了他。
他一遍又一遍地用自己的殘臂撞擊樹幹,樹皮上已經有血跡,他的肩膀皮肉錯爛,可他仍舊沒有停。
只有這種疼痛,才能蓋過心口的難過。
一直撞到累了,筋疲力盡了,燕孤鳴才停了下來。他靠在樹上,看著熱鬧的街道。
就在他對面,有一座裝飾繁華的綵樓。門面大開,門口的台階上站著幾個濃妝豔抹的女人,穿著風騷而大膽。
這一股子風塵氣,半條街外都能嗅得到。
燕孤鳴晃蕩著直起身子,向那青樓走過去。
“哎呦,這位大爺眼生啊,第一次來?”
燕孤鳴對那門口站著迎客的女人不聞不問,直接走進了樓內。
那女子看著他的背影,向地上啐了一口。
“死殘廢,還給你臉了……”
她聲音很小,在嘈雜的環境裡就同蚊子一樣。可是燕孤鳴聽得一清二楚。
呵……
死殘廢。
他嘴角一扯,真的說的一點都沒錯。
腰間還有一點銀子,是他給風天涯買完香膏後剩下的。將這些銀子全數扔給老鴇,像青樓這樣的地方,人最是勢利,也最是識時務。只要有錢,不管來者高矮胖瘦,疤瘌癩子,全部一視同仁。
“大爺,姑娘都在這,你盡情挑吧。”
燕孤鳴只抬頭隨意看了一眼,從一群花枝招展的女人裡,挑了一個嬌小瘦弱的女子。
老鴇沖那女子一笑,“香憐,還不快把大爺請進屋子服侍。”
那名喚香憐的女子迎向燕孤鳴,青蔥玉指攬住他的胳膊。
“大爺,我們走吧。”
燕孤鳴將手抽出來,“帶路。”
香憐一愣,隨即眉目帶笑,沖燕孤鳴道,“香憐冒犯,大爺見諒,這邊請……”
燕孤鳴隨她來到一間屋子。
房間不大,也談不上華貴,只有張大床,一張桌子,幾張圓椅。大紅的帳子遮在床上,鋪散到地面。
香憐關好門,來到燕孤鳴身邊,輕聲道。
“大爺,讓奴家為你寬衣。”
燕孤鳴側頭看了她一眼,香憐個子很矮,還不及他肩膀,她仰著頭望他,眼睛裡滿是風情。
燕孤鳴手臂一彎,將她攔腰提起。
“啊……”香憐嚇了一跳,緊緊抱住燕孤鳴的胳膊。
燕孤鳴將人放到床上,傾身上去。
香憐伸出手,在旁邊輕輕一拉,大紅的帳子放下,將兩人全全包在裡面。
油燈還沒有熄,淡淡的光從帳子外面透進來,映在香憐的臉上,紅通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