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天涯趕到盤華山頂。
山頂一片寂靜。
風天涯藏身矮木叢,看向不遠處。
一座古樸莊嚴的古莊,門匾上刻有“紋龍道”三字。
“是紋龍劍宗……”風天涯眯起眼睛,仔細觀察周圍。莊門外並沒有巡夜的弟子。
風天涯暗忖,難道是她料想錯了?
卿士樾聲東擊西,難道不是為了幫智首爭取時間?
山頂上沒有任何打鬥過的痕跡,但風天涯絲毫不敢大意。被卿士樾帶身邊的不是智首,那她就很有可能與蟬岳一起。
只是,這山崖上怎麼如此之靜……
風天涯抬起頭——雪靈芝喜寒,生長盤華山的北坡山壁上,但是那面山壁是一道絕壁,陡峭不亞於天涯峰,想攀登實屬不易,更別提是帶著一個重傷的少女。
那麼想取靈芝就一定要從另一邊過去——
風天涯看著古莊大門,真的是刀首帶著她來的?不然怎麼從這裡進去一點動靜都沒有……
疑惑片刻,風天涯決定悄悄潛入紋龍道,探查一番。
而就她站起身的一瞬,後面細微一聲——風天涯敏感察覺身後有異,心一驚,手刀瞬時砍向後方!
輕巧嬌嫩的小手,霸道異常的硬氣。
雙方都是有意隱藏行蹤,交手一刻,聲響壓抑而沉悶。
一掌下去,對方只接不回。
風天涯凝眉,接下她手刀的這一小臂,堅硬得有些不尋常。
“哼……”
輕微的一道鼻響,冷漠,不屑。
風天涯聽到這道鼻音,渾身一僵。
“蠢——!?”
剛吐了半句,燕孤鳴便摀住她的嘴。風天涯也意識到這裡不能大聲說話,瞧瞧四周,發現沒什麼異常,轉回頭,扒開燕孤鳴的手。
聲音壓得低,但那眼睛依舊是圓溜溜的。
“要命了!怎麼這?!”
燕孤鳴:“怎麼不能這。”
他依舊是一身黑衣,但是這身衣裳與他平日裡穿的有些不同。
夜行勁裝,利落得沒有一寸散佈。風天涯知道,平時他總不願意將右臂衣袖挽起,可今日他的袖子則是緊緊紮綁腰帶中,那乾脆的缺失更加的明顯。
風天涯瞧著他這身打扮,又看了看他這個,覺得活到現第一次腦袋迷迷糊糊,什麼都想不出來。
燕孤鳴收回手臂,閒散地蹲地上,眼睛也不看風天涯,而是盯著腳下的一根枯黃的小草。
半響,風天涯嘎巴嘎巴嘴。
“蠢燕,來多久啦。”
燕孤鳴聲音低沉,“兩日。”
風天涯:“那有沒有看見……啊。”
燕孤鳴斜眼看她,“看見什麼。”
風天涯:“看見……看見一個男?”
燕孤鳴冷笑一聲,“一個男?”
“不不。”風天涯改了主意,擺擺手,“是一個女。”
燕孤鳴撇開眼睛。
“不!”風天涯也不知道為什麼,這樣的地點看見燕孤鳴,她竟是說不明白話,“不是女……”
燕孤鳴:“不是男,也不是女,想問這兩天有沒有看見一隻雞麼。”
風天涯皺巴著小臉,低下頭,不說話了。
燕孤鳴垂眸看她,眼睛沉如深淵。
夜風輕襲,樹葉沙沙作響。
不知過了多久,燕孤鳴終於緩緩開口——
“樊瓏麗珈這裡。”
風天涯猛地抬頭。
燕孤鳴站起身,“來。”
風天涯回頭看了眼,紋龍道靜謐幽深,一點動靜都沒有。
她跟燕孤鳴的身後,從樹叢裡圍著紋龍道的古莊繞了半圈。燕孤鳴站住腳,揚了揚下巴,對風天涯道:“看見那裡了麼。”
風天涯順著他指的方向看過去,是紋龍道正殿後身,一個小小的院子。
燕孤鳴:“那是紋龍劍宗的火房。”
風天涯扭頭看他,“火房?”
燕孤鳴:“這裡離紋龍道的練武場最遠,也離紋龍弟子的臥房最遠,平日裡只有伙伕和武功薄弱的小道。”
風天涯明了,“所以是最好下手的地方……怪不得整個宗派都這麼靜,原來是沒從正面走。”她朝那小院仔細看了看,道:“蠢燕,是刀首帶她來的?”
燕孤鳴搖搖頭,“蟬岳沒有來,是一個普通老婦帶她來的。”
風天涯哦了一聲,“是了,時間緊迫,與其賭命硬闖,不如示弱迎。紋龍道是中原劍道正宗,修身修心,自然不會見死不救。真是好一個卿士樾……”
燕孤鳴:“來。”
一句來,驚鴻掠影,燕孤鳴施展輕功,兩步便翻進小院中。
“喲。”風天涯看那一閃而過的黑影,“雖然壯了點,不過還真像一隻雨燕……”說著,她嘟嘟嘴,“……還真是好利索了。”
腳下一頓,風天涯也是眨眼進入小院。
落地,小院中央躺著三個。
風天涯走上前。
一個身穿道袍的年輕女道,一個衣衫襤褸的老婦,還有一個面色灰白的小姑娘。
風天涯徑直走到那個小姑娘身邊,蹲□,伸手將她的臉掰過來。
少女清瘦虛弱,出氣多入氣少,一臉將死之相。
“這就是智首座哦。”
風天涯看了一會,抬頭,燕孤鳴閉著眼睛,懶散地靠牆邊。
“蠢燕哦,是怎麼知道她會來這裡的。”
燕孤鳴眼睛不睜,“猜的。”
風天涯:“怎麼猜這麼準。”
燕孤鳴不說話。
風天涯放開智首,走到燕孤鳴身邊,“們都被卿士樾騙啦,怎麼知道他會用聲東擊西這招的。”
燕孤鳴終於睜開眼睛。
“這些江湖的小伎倆,也只有們會被騙。”
風天涯:“哎呦,謙虛點。”
燕孤鳴不再看她,站直身,來到樊瓏麗珈旁邊。長腿一勾,手臂一撈,將少女扛肩上,轉頭就往小院外走。
風天涯連忙跟過去,“蠢燕,作甚哦?”
燕孤鳴不答。
風天涯拉住他,“們先下山,把她交給葉淮山,然後再走吧。”
燕孤鳴微微側頭,風天涯看到他眼角戲謔冰冷。
“來這,是為了幫他抓麼。”
風天涯:“……”
燕孤鳴擺開風天涯的手,向外走去。
“是抓的,要,就跟走。”
他走的果斷,高大的黑色背影與夜一體,就像深藏老山的山鬼。
這背影與前幾日京城分別時一樣,卻有隱約有些不同。
風天涯疾走幾步,跟了上去。
燕孤鳴帶著風天涯從另一邊下山,完全避開了葉淮山眾。
燕孤鳴山下備了一匹馬,他騎上去,隨手將樊瓏麗珈搭馬鞍前面,然後對風天涯伸出手。
風天涯有些擔憂地看著那嬌小的。
“這行麼,別顛死了。”
燕孤鳴:“本就是要死的。”
他冷然一語,風天涯忽然驚醒。對啊,他們來這,本就是為了殺她的。
不再多想,風天涯搭著燕孤鳴的手,騎上馬。
燕孤鳴將風天涯帶往臨近的一座城鎮。途中,風天涯坐燕孤鳴的前面,浪高大的身軀緊緊貼著她的後背,結實又溫暖。
夜路順暢無比,燕孤鳴將風天涯帶到一間客棧裡,房間似是已經住過幾天,桌上還堆放著燕孤鳴的衣衫。
燕孤鳴將樊瓏麗珈扔到床上,自己坐到桌邊,合了酒壺灌了幾口酒。
風天涯坐到桌子另一邊,支著下巴看著他。
燕孤鳴放下酒壺,冷然道:“看什麼。”
風天涯:“亂看的,接著喝。”
燕孤鳴不再管她。
一壺酒喝完,他彎下腰,攬起地上的酒罈子,接著喝起來。
風天涯眸色清淺,靜靜地看著這個高大的男一口一口地喝酒,他高仰著頭,脖筋粗壯。清冽的酒水從他嘴角滑下,形成細細的一道水流。
安然淡泊的燭光,馥雅醇厚的酒香,縈繞這乾淨簡樸的房間裡。
沉默,還是沉默。
那壓心底的尊嚴,讓時間靜默。
——可否離開他們。
——當真沒有心上麼。
兩份同樣難以出口的問題,帶著晦澀不安的答案,這靜默之中沉溺。
酒喝得太多太多,燕孤鳴目光渙散,竟是有些醉了。
他伸手,手腕微微顫抖。他小心撥開風天涯眼前的碎髮,似是想要看清她清秀的小臉。
風天涯握住他的手。
燕孤鳴看著她,醉意朦朧,“找誰……”
風天涯輕聲,“什麼?”
燕孤鳴掙脫開風天涯的手,抬起她的下巴。
“找誰……找誰。”他說著說著,有些激動,氣也粗了,手也用力了。
風天涯:“什麼意思?”
燕孤鳴手臂顫抖,緊緊盯著風天涯,聲音嘶啞。
“問找誰,下次再有事,找誰——!?”
燕孤鳴雙目赤紅,不知是因為酒,還是因為其他。
他醉了,手下沒輕重,壓得風天涯有些疼。
可她沒有反抗,她抬手,輕輕蓋浪堅實的小臂上。
三分愧意,三分歉意,三分悔意,還有那一分難以言明的深意,盡數化為一句
——
“蠢燕,對不住……”
燕孤鳴呆呆地坐起,手上漸漸鬆了力。
他低著頭,看著地上青黑的地面。
“蠢燕……”
“瞞是為了什麼。”
風天涯:“……”
燕孤鳴:“以前將推至身後,是傷勢未癒。現功體恢復,又瞞,為什麼。”
風天涯:“,不希望——”
“小丫頭。”
浪微微抬起眼眸,一向冷漠無波的雙眼,這時竟分外的滄桑無力。
他只叫了風天涯一句小丫頭,之後便再沒話語。
明明是說了一半的話,為何不接著說完。
對此,燕孤鳴懂,風天涯也懂。
——小丫頭,心裡,如此無能麼。
風天涯搖搖頭,“沒有,一點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