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孤鳴打開一罈酒,飲而不語。
風天涯坐到一邊,仰著頭看著燕孤鳴,道:“瓏玉的藥,你都帶著了麼。”
燕孤鳴:“嗯。”
“那就好。”
燕孤鳴喝下一大口酒,抬眼看向風天涯。風天涯眨眨眼,“怎麼了?”
燕孤鳴:“你本打算將我留在那裡三個月麼。”
風天涯點點頭,“是呀,誰知道你這麼不聽話。”
燕孤鳴皺起眉頭。
風天涯:“到底怎樣了?”
燕孤鳴:“你絲毫不擔心麼。”
風天涯:“擔心什麼?”
燕孤鳴:“……”
風天涯想了想,道:“你的‘擔心’指的是我還是你自己。若是我的話,保護葉淮山此事我很有把握。若是指你的話……”風天涯挑挑眉,“你有瓏玉照顧,我也不必擔心。”
“……”燕孤鳴無言地看著她,過了一會,垂下頭呵呵地笑了。他聲音低沉平緩,笑起來很好聽。他一笑風天涯也跟著笑了。
燕孤鳴瞥了她一眼,“你笑什麼。”
風天涯:“怎麼,准你笑不准我笑哦。”
燕孤鳴朝她伸出手,擺了擺。“丫頭,過來。”
風天涯蹦蹦噠噠地跳到燕孤鳴身邊,浪人長臂一攬,將風天涯抱了起來,讓她與自己臉對著臉。風天涯雙手扒在燕孤鳴的肩膀上,嘻嘻地笑,兩條小腿在空中晃晃蕩蕩。
“呵。”燕孤鳴輕輕一笑,帶出些酒氣。他臉上的傷好得差不多了,雖然留下明顯的傷疤,但笑起來卻仍然可以看到淺淺的梨渦。
風天涯頭往前,乾脆地磕了一下燕孤鳴的頭。浪人動都沒動一下。
風天涯:“把師傅弄這麼高要作甚哦。”
燕孤鳴懶洋洋地看著她,道:“今日怎麼起得晚了。”
風天涯嘟囔著嘴,“怎麼,你能晚起我就不能?”
燕孤鳴:“將軍府太舒適了?”
風天涯點點頭,“的確很舒適。”
燕孤鳴:“……”
“哈,逗你哦。”風天涯笑哈哈地,“瞧你那是什麼表情。”
“……”
“臭脾氣的浪人。”
“……”
風天涯:“好了,放師傅下來,你可換過藥了?”
燕孤鳴將風天涯放了下來,“沒。”風天涯拉著他的手腕往屋子裡走。“來,師傅給你換藥。”
回到屋子,風天涯將燕孤鳴按到床上,轉身去取藥。再回頭時,燕孤鳴已經將自己的上衣褪下來了,浪人健壯的身體上滿是傷痕。風天涯來到床邊,先將昨日的藥清理乾淨,又換上新藥。
那傷藥黑黢黢的,聞起來十分刺鼻。藥汁順著傷痕滲到浪人的身體裡,風天涯緊著鼻子看向燕孤鳴。“疼不疼哦。”
燕孤鳴臉上一絲變化都沒有,一直安靜地看著風天涯。
“不疼。”
“嘖嘖。”風天涯感嘆兩聲,手腳利索地把藥換好。“好了,你先不要動,等藥幹一些的。”
燕孤鳴坐在床上一動不動,風天涯坐到他身邊陪著他。浪人翻過手掌,風天涯側眼瞧了瞧,將自己的手放了上去,浪人輕輕地握住她的手。
風天涯看著燕孤鳴的手指,輕聲道:“時間過的好快。”
“嗯。”
“我還記得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
“……我也記得。”
“你不記得,我們第一次遇到時,你還昏著。”
“是麼。”
“是呀,你倒在血水裡,就跟死了一樣。”
“呵。”
“蠢燕。”
“嗯。”
“那個時候師傅就中意你了。”
燕孤鳴側眼看向風天涯。小姑娘一直在看著他的手,目光恍惚,好似透過那隻無力的手,看向更深的地方。
燕孤鳴輕聲道:“我知道。”
風天涯抬頭,“你知道我喜歡你?什麼時候知道的?”
燕孤鳴:“你要我拜師的時候。”
風天涯哼哼兩聲,“果然是經驗豐富。”
“……”
風天涯鼓起嘴,不說話。
燕孤鳴笑了笑,低下頭輕輕地親吻風天涯鼓鼓囊囊的小嘴。
屋門半開,冬日的冷風伴隨著陽光貫入屋內。這個冷硬高大的男人,吻得如同清風一般溫柔。
“蠢燕……”
“嗯。”
“我要喘不過氣了。”
“……”
燕孤鳴抬眼,風天涯小臉紅撲撲的。他起身,將自己的衣裳穿了起來。風天涯往後一仰,躺到床上。
燕孤鳴穿好衣裳再回頭時,風天涯已經睡著了。
“……”燕孤鳴笑了一下,“這裡真的有這般舒服麼。”他沒有叫風天涯,自己出了屋子,在院中盤膝調氣。
時間飛逝,燕孤鳴第一次察覺風天涯不對勁的時候,已是到將軍府兩個月了。
這兩個月裡,將軍府一直平安無事,番疆的人連影子都沒出現過。葉淮山同燕孤鳴一樣,傷勢養得差不多了。
起初,葉淮山仍是每日都來小院子裡看望他們。後來或許是察覺燕孤鳴那分外不耐煩的神情,來的次數也慢慢變少了。但是每過三四天,他依舊會帶著好酒與燕孤鳴和風天涯一同用膳。
而風天涯在這兩個月的時間裡,幾乎是越來越懶,每每都比燕孤鳴醒得遲,睡得早。燕孤鳴起初沒有在意,只當是小姑娘在將軍府裡待得太安逸了。
後來有一次,風天涯在給燕孤鳴換藥的時候,忽然說了一句:
“蠢燕哦,師傅好像不能給你換藥了。”
燕孤鳴問她為何,風天涯說自己不喜聞這藥的味道。當時燕孤鳴稍稍有些奇怪,風天涯之前也給他換藥,一直都是這副藥材,當初在梅月居,她第一次給自己上藥的時候還說過這藥味道好似艾草,有些嗆人,但是還滿提神的。
不過燕孤鳴雖略感奇怪,卻也沒有放在心上。
直到有一天,燕孤鳴四更起夜,發現風天涯不在身邊。他起身出屋,發現風天涯在院子的角落裡,只著了一件單衣,手扶一棵小樹,埋著頭不知在做什麼。
燕孤鳴走過去,風天涯察覺到身後有人,轉過頭來。
月色下,不知是凍的還是怎樣,風天涯的臉色有些泛白。燕孤鳴手輕輕搭在她的脖子上,“怎麼了。”
風天涯皺巴著小臉看著燕孤鳴,苦森森道:“蠢燕,你說葉淮山會不會給我們下毒了呀。”
燕孤鳴:“……”他雖厭惡葉淮山,不過也不至於在這麼明確的問題上附和風天涯。
“你感覺如何。”
風天涯乾咳兩聲,擺擺手道:“無事。”她拉著燕孤鳴往屋裡走,剛走一半,又突然折回樹邊乾嘔起來。
燕孤鳴靜靜地看著她的背影。
過了一會,風天涯緩過勁來,她嘆了一口氣道:“唉,人果然不能太懶。這般安逸我都不習慣了。”
燕孤鳴沒有答話,風天涯抬頭,看見燕孤鳴正看著剛剛自己站過的地方發呆。
風天涯碰碰他,“蠢燕?”
燕孤鳴反應過來,慢慢地低下頭看著風天涯。他的頭轉得很慢很慢,目光也不必往日深沉犀利,看著風天涯就好像是第一次見到她一樣。
“?”風天涯有些奇怪,手在燕孤鳴眼前晃了晃,“喂喂,回神了壯士。”
燕孤鳴身子顫了一下,然後彎腰猛地將風天涯抱了起來,大步回到屋子裡。
風天涯很快便再次睡著了,但是燕孤鳴卻無法入睡。那一晚,燕孤鳴緊緊抱著風天涯,睜著眼睛看著空蕩蕩的屋頂,任憑風天涯將自己的手臂枕得無比酥麻,他也沒有放手。
這幾日,風天涯覺得很奇怪。
不知從哪一天起,燕孤鳴好像忽然變得沉默了。雖然他平日裡話也不多,但是這次的沉默要比以往還要嚴重,風天涯總覺得他比他們初次遇到的時候更加寡言了。
風天涯不知道緣由,問了燕孤鳴他也沒多說什麼,只道是她多心了。很多次,風天涯趴在窗子上往院子裡看,燕孤鳴坐在石凳上,背影挺拔又沉默,一坐便是好幾個時辰。
不但如此,有的時候他還會說一些奇怪的話來。比如夜裡,風天涯就要睡著了的時候,他會忽然冒出一句,“丫頭,你會走麼。”
風天涯迷迷糊糊道:“走?我走去哪裡。”
燕孤鳴又不說話了。
有好幾次這樣的情況,第二天醒了,風天涯甚至不知那是夢還是真實。
而且,從那時起,燕孤鳴對葉淮山更加的排斥了,葉淮山來找他們的時候,浪人擋在風天涯的面前,渾身上下冷得不能再冷。風天涯勸過他許多次,但是這一把,燕孤鳴沒有再聽她的。
“奇了。”風天涯盤著腿坐在床上。燕孤鳴現在極少讓她出屋,任憑風天涯怎麼叫喚,他就是不松口。
“難道是三個月時期將近,這老燕子有些緊張了?”風天涯自言自語道,“不像哦。”她看著院中練劍的燕孤鳴。他的劍中充滿了暴戾與殺意。
“也不是那麼不像……”
風天涯將燕孤鳴的表現全數歸結到酆都的身上,離三月期滿只有十幾天了,如果這十幾天依舊像現在這般平靜的話,葉淮山毫髮無傷,那接下來便是豔樓履行約定的時候了。
“不要害怕喲。”風天涯看著浪人的身影,輕笑著道,“都說了師傅會陪你的,這麼緊張作甚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