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何要哭呢。
你為何要哭呢,我從沒見過你的眼淚,我也永遠不想見到你的眼淚。
滂沱大雨中,風天涯將手慢慢地抬起來,碰了碰浪人的臉。他的臉很熱,很燙,就像在發高燒一樣。
風天涯有些迷惑。人,究竟能脆弱到何種地步。
此時,風天涯心中滿滿的只有一個念頭——她要陪他去。她要同他一起去報仇。她總覺得,如果沒有她跟著,浪人一定會死的很快。
她想開口告訴他別擔心,可她說不出話來來。
不知花費了多少力氣,風天涯終於將手緩緩地抬起來,拉住浪人的手掌。
“傻子,別擔心……他手下留情了……”
那聲音如此之小,燕孤鳴甚至覺得那是自己的錯覺。天空悶雷響過,燕孤鳴終究嗚咽一聲,埋下頭去。
天地渾茫一片,大雨傾盆落下,就像是老天在哭。
十天後。
將軍府最裡面的院落被葉淮山下了命令,除他之外,誰都不能進去打擾。
那場大雨毀掉都城一百餘間房屋,同時也退下番疆七十幾名死士。雨沖刷了血跡,雨停後,將軍府好似什麼都沒有發生過一般,冰涼而清爽。
這一場爭鬥,談不上勝利,也談不上失敗。
葉淮山基本毫髮無傷,但是,蟬岳卻是將卿士樾救走了。
那三道殺陣裡,如果加一個蟬岳,那情勢必將逆轉。在禁衛軍趕來之前,蟬岳極有可能會殺掉葉淮山。
可是,他並沒有來,而是選擇去救人。
冬日的冷風下,葉淮山端著一盤散著熱氣的湯藥,來到小院中。院子裡坐著一個男人,見他進來,默默地站了起來。
葉淮山將湯藥交給燕孤鳴,燕孤鳴點了點頭,“多謝。”他端著藥,往屋裡走。葉淮山看著他高大的背影,忽然開口道:
“燕兄,我對不住你們,若我知道風姑娘她有身——”
“罷了。”燕孤鳴沒有回頭,腳步也沒有停。“就算你不同意,她依舊會來。”
因為她本就不是為了你而來的。
燕孤鳴進了屋子,將湯藥放到桌子上。一旁,風天涯靠坐在床上,正眼睛睜的溜圓地看著他。
燕孤鳴走過去,“我不是讓你好好休息麼。”
風天涯的臉色依舊有些蒼白,不過人卻很有精神。
“哎呦,師傅沒事哦。”
燕孤鳴坐到她身邊,將藥遞給她。風天涯皺巴著小臉,“難喝喲,不喝行不行。”
燕孤鳴手臂垂下,也沒說行,也沒說不行。風天涯發愁地看著燕孤鳴,“蠢燕,我怎麼覺得,你忽然老了許多。”
燕孤鳴低垂著眼眸,輕聲道:“我的確老了……”
風天涯心裡一疼,一把將藥奪過來,捏著鼻子一口飲下。燕孤鳴轉頭看著她,目光悲喜不明。風天涯喝完藥,正好看到燕孤鳴的眼神,她眼睛一酸,拉住浪人的衣角。
“作甚這麼看著我,別這樣看著我哦。”
燕孤鳴拉住她的手,什麼都沒說。
風天涯看著她,小心道:“蠢燕,讓我一起去好不好。”
燕孤鳴手微微一緊,隨即道:“不行。”
風天涯低下頭,輕聲道:“師傅的傷好的很快,不會拖後腿的。”
燕孤鳴手指拖著她的下巴,將她的頭輕輕抬起來。
“我只說一遍,不行。”
風天涯鼻子一緊,甩開他的手,轉頭埋在被子裡不說話了。
燕孤鳴安靜地看了她一會,轉身離開。
約定的那一日很快到了。豔樓的信使來過兩次,將酆都的親筆信送到,燕孤鳴不識字卻也看得明明白白。
那整張紙上,只畫了一個山崖,和幾棵枯樹。燕孤鳴一輩子也忘不了那個所在——那是風天涯差點殞命之處。
到了那天,燕孤鳴走得很平淡。
他同風天涯一起吃了飯,風天涯端著碗,筷子頓下很多次。燕孤鳴摸摸她的頭,安慰著讓她多吃些,然後好好休息。
吃完飯,燕孤鳴靜靜道了一句:“我出去一趟,很快回來。”
風天涯拿筷子的手輕輕一抖,隨即又穩了下來。她看著燕孤鳴,笑道:“哦,那要快些回來喲。”
燕孤鳴點點頭,轉身離開。
在他轉身的一瞬,風天涯的眼淚終於流了下來。
她曾以為,只要努力,就算天定如此,人也可以改變。但是到了最後,浪人終究一生也只按著自己的道路走。風天涯看著燕孤鳴離開的方向,在淚水之中笑了出來。
“我在這等你,我就在這裡等你……”
冬日的正午,燕孤鳴走在熙熙攘攘的京城裡,靜默地看著街道上來來往往的商賈和行人。他的表情很平靜,心情更為平靜。
要走多遠的路,才能去到該去的地方。
要回多少次頭,才能遇到該遇見的人。
燕孤鳴與這熱鬧的街道如此的格格不入,彷彿一個陌生的旅人,踽踽獨行在荒涼的山野間。
他面無表情地慢慢向前走著。
傍晚,風天涯枯等在院落中,她低垂著頭,手冰冰涼涼的。已經過去快三個時辰了,葉淮山中途來看過她一次。
“風姑娘,你不用擔心,我相信師兄會有分寸的。”
風天涯淡淡地笑了一聲,“哦,你的意思是,蠢燕打不贏嘍。”
“這……”葉淮山猶豫道,“我非是這個意思,風姑娘,外面風大,你傷勢未癒,還是回屋子裡等吧。”
風天涯長舒一口氣,淡淡道:“我死不了,你出去吧。”
葉淮山張了張嘴,最後只得轉過身離開。
“葉將軍。”
葉淮山站住腳步,轉過頭,“什麼。”
風天涯敲打著堅硬的石桌,輕聲道:“你為何沒有問我。”
葉淮山:“風姑娘是指什麼。”
風天涯:“蟬岳。”
葉淮山笑了笑,道:“勝敗乃兵家常事,風姑娘不必在意。”
“哦?”風天涯轉過頭,看著他道,“是我放走他的,我一開始就沒有打算下死手。”
“……”葉淮山頓了頓,隨即輕笑一聲,“你不要想太多,事情已經過去了,接下來的交予我便好。”
“他不會再出來了。”風天涯看著葉淮山,目光有些殷切,“你相信我,他不會再出來了,他會帶著卿士樾一起離開,你相信我。”
葉淮山靜靜地看著她,半響,他轉過頭朝外面走。
“風姑娘,我不怪你,但並不是因為我相信你。”
葉淮山離開後,風天涯坐在冰冷的石凳上,仰著頭,看著空蕩蕩的天空,心緒糾纏難解。她難得地感到煩躁,紛亂的恩仇在她心裡結紮在一起,斷不掉,也解不開。到最後,她也只能呆呆地看著天空。京城的天被一場罕見的大雨洗刷一遍,變得分外透亮,夕陽染得整個天際紅到深邃——就像一個風華絕代的美人,在小窗的一角,靜靜望著無盡的江湖。
“丫頭。”
夕陽之下,清風之中,但見紅顏回首,望斷恩仇。
燕孤鳴一手拎著兩罈酒,懷裡還揣著一包藥,他走過來將酒罈放到地上,摸了摸風天涯的頭。
“我不是叫你好好休息,你在這做什麼。”
風天涯靜靜地看著他。
“你去幹嘛了。”
燕孤鳴:“回屋子去,我去給你煎藥。”
風天涯:“將軍府的藥比你買的好。”
燕孤鳴:“……”
風天涯擺擺手,“開玩笑啦。”
燕孤鳴輕聲地笑了一下,臉頰上的梨渦若隱若現。風天涯也笑了,她站起來,一下子抱住高大的浪人。
燕孤鳴:“你傷勢還沒好,別胡鬧。”
風天涯沒有說話,頭埋在燕孤鳴的胸口,狠狠地搖了搖。燕孤鳴輕輕推她一下,她死也不放開。燕孤鳴無法,只有任由她抱著。
沒有一會,浪人胸`前的衣裳,微微的濕潤了。
這一生中,浪人一直陪在風天涯的身邊,他無數次地碰觸她,撫摸她,無數次地擁抱她。可風天涯一直覺得,這個夕陽下的瞬間,他是最愛她的。
那個傍晚,有兩個人離開了京城。是一個高大的男人,他的胳膊上坐著一個小姑娘。
“我們先去哪裡喲。”
“先養傷。”
“哎呦不要緊哦。”
“養傷。”
“那好,我們回梅月居,我想念瓏玉了。”
“回天涯峰。”
“……你跟師傅對著來是不是。”
“你答應我的手套。”
“……”
“燕孤鳴你個大男人怎麼這麼小家子氣啊啊——!!”
爆喝一聲,驚起山禽無數。
紅塵翩然不歸路,風霜散盡見天涯。
小姑娘抬頭看著天,嘴角咧到了耳根,她一邊揉著浪人的腦袋,一邊在心裡默默地說:
【你看,是我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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