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夏元炬!
吳拓被帶了下去,步效遠很快就從驚怒中恢復了過來。
早在去年秋天出兵西戎的時候,他就從魯大將軍的口中依稀知道了件事,西戎之所以敢這樣和中昭公然對抗,光有姬如流一人的勢力還不夠,背後必定還有另一股力量在支持,很有可能就是北夏。
北夏正當崛起,勢力如日中天,暗中勾結姬如流一群圖謀不軌也是可能,只是為何如今竟敢做出劫持昌平公主的舉動?中昭雖有些垂暮之態,但也絕非是人能輕易下口的。
驛館前的探子、吳拓的調虎離山、王宮裏的地下密道……
就在自己的渾然未覺的時候,一個針對昌平的陰謀原來已經在周密地部署了開來。
這已經是昌平被擄走的第七天了。按照吳拓的供述,他只是被北夏世子派來的人命令拖住自己至少半個月,至於目的是什麼,他並不清楚。
步效遠知道他並沒有撒謊。按照腳程計算,從西戎到北夏,恰好差不多也就是二十天的路程。如果不是他中途覺察異狀趕回戎陽,等他知道這個消息時,昌平人就已經在北夏國境了。
步效遠的拳頭捏得咯咯作響,猛地站了起來。
***
西戎與北夏之間有條古道,也是最近的一條道路。擄了昌平的人不會想到他現在就會追了上來,必定會抄這條近道。
步效遠脫卸下了盔甲,纏裹好了刀刃,命令副將率了士兵一道上路以備後應,自己仍是帶了那五十人的飛騎衛隊和西戎派來的嚮導先行出發。
這條古道是商人來往于西戎與北夏之間而開闢出來的一條商道,十幾年前曾繁華一度,駝鈴聲聲,只是近幾年西戎戰事不斷,這才荒蕪了下來。頭兩天還偶爾能看到些人跡,等到了第三天出了西戎的國境,四顧就是一片杳無人煙的丘陵和荒原。
風沙很大,路上並沒有留下什麼明顯的馬蹄和車輪印記,只是不斷尋到有馬糞拋落在地。開始兩天的已經有些板結,到了第三天,第四天,看到的馬糞就還帶了些濕潤的痕跡。然後第五天暫時停下來歇腳的時候,去看路的嚮導一邊費力咬著手上的硬餅,一邊氣喘吁吁地跑到了步效遠面前,遞過來一塊東西。
“丟在路邊,被沙土埋了一半,還好顏色鮮亮。”
桃粉的絲綢布料包裹住了一塊孩童拳頭大小的石頭,打了個緊緊的結,邊角還有被拉脫的繡線在隨風飄動。
是她的肚兜!那個曾送給他,後來又被她收回的肚兜。他一眼就認了出來!有次兩人一起之時,他曾問過那肚兜的下落,她啐了他一口,笑說已經丟掉了。他信以為真,心中有些遺憾,只沒想到她竟然是在哄自己,在那個被擄走的夜晚竟然還穿著它!
步效遠的心猛地跳了起來,一把接了過來展開,發現這不是一件完整的肚兜,只是從上面撕下的一塊布料。
沒錯。他追的路並沒有走錯!她就在前方。這一定是她趁人不注意的時候丟下的記號,希望能被他發現!
但是現在,她還好嗎?
步效遠把石頭扔掉,把肚兜的布片放進了自己的衣襟裏,與他的胸膛緊緊貼著,猛地站了起來。
“公主就在前面,我們還要再加快趕上去!”
***
武蘭山脈一直從西戎延伸到北夏,山下是廣袤的荒原。夜色籠罩了下來,暗藍色的星空上繁星點點。天幕之下,荒原的古道之上行著一隊幾十人的馬隊,中間是兩輛馬車。
“停下來!我要解手!”
昌平朝著座前的車夫喊了一聲,漸漸地,馬車終於停歇了下來,一個身材魁梧的男子下馬到了她跟前,忍住了氣道:“公主,這已經是你今天第二次了!”
昌平站了起來,居高看著他冷冷道:“吃喝拉撒人之常情,元炬,我一個女子落到你手上,你不會連這都限制吧?”
元炬忍住,回頭對著另輛馬車裏的人吆喝一聲,兩個侍女急忙爬下了車,跟著昌平一道到了路邊一塊石丘旁,看著她轉到了石頭後。
元炬遠遠看著,並不擔心她會借機逃跑。這裏地勢平坦,望過去一覽無遺,她就算跑了,自己騎馬就能輕易追上。
昌平到了石頭後,微微吸了口氣,並沒有解手,只是低頭尋找石頭,翻到了一塊大小合適的,急忙從衣襟裏扯出剩下的最後一塊桃粉料子,包裹紮了起來,然後塞進了胸口之間。
已經第十二天了。
她記得清清楚楚,目送步效遠離開後的當天晚上,她覺得心煩意亂,忍不住把自己從前從他那裏收回洗淨的那件肚兜翻了出來穿在了身上,這才輾轉著睡了過去,等第二天醒來之時,就發現自己已經躺在了一輛疾馳的馬車上面。
她竟然會被北夏的元炬擄走!
她不知道元炬用了什麼手段,竟然能把她從守衛森嚴的王宮中偷出來,但是他的目的昭然若揭,一定是利用她來達到對中昭不利的目的。儘管他現在打的是什麼主意她也還不清楚。
除了有時看著她的目光讓她覺得厭惡之外,元炬目前為止對她並沒什麼冒犯,路上甚至有兩個侍女跟著服侍。但他極其狡猾。她醒來時就發現自己全身上下的首飾都已經被摘空了,應該是為了防備她趁人不注意的時候在路上丟下記號。
她知道步效遠發現她失蹤後一定會尋找的。她希望他能找對路,如果她能沿路丟下他能辨認的東西就更好。但是她身上現在並沒有什麼可以丟的東西。直到第三天,她突然想到了自己身上穿的肚兜。這才在夜間歇腳時偷偷脫了下來用牙齒撕咬成幾塊藏匿,然後每天藉故去解手的時候包一塊石頭,趁天黑下來尋找機會丟出去。
她這樣已經扔了四次,今天是最後一塊布料了。扔完就沒了。身上的衣服不能動,動了的話,既是服侍她又是監視的侍女一定會覺察的。
她希望自己的運氣足夠好,丟出去的這麼多石頭,能有一塊被步效遠發現就好。這樣至少他能定下心來,知道她就在前面,並且平安,在等著他去救她。
她把石頭藏好後並沒有急著出去,只是斜靠在石頭後慢慢等著。如果步效遠現在已經追了過來,她這裏能多耗一刻是一刻。
“公主……”
石頭那頭傳來了侍女的聲音。
“還沒好!”
侍女的聲音歇了下去。直到第三次的時候,她聽見一陣沉重的腳步聲過來了,知道是元炬。
“公主,出來吧!”
他的聲音聽起來有隱忍的怒氣。
她冷笑了下。
這一路過來,這樣的場景屢次上演。
她拍了下衣裙,低頭檢查了一遍,見並沒有異樣,從石頭後慢慢地轉了出來。
“昨夜就是在馬車上過的,路又差,這樣連續顛簸,我受不了。你叫人紮營下來過夜。”
她站在元炬面前,冷冷說道。
“你不會是被步效遠嚇破了膽,只知道倉皇逃竄吧?”
見他不應,她突然笑了起來,星光下,形狀美好的唇線彎出了一道帶了嘲諷的笑意。
元炬知道她在激自己,卻做不到置之不理,哼了一聲:“一路過來,你磨磨蹭蹭,不是這樣就是那樣,不過就是為了拖延時間等後面的追兵。我勸你還是死了心吧公主。如果所料不差,步效遠現在應該還在和吳拓玩你進我退的遊戲,就算知道你不在了,他做夢也不會想到你在我的手上。而且,就算知道了,從後面趕上來,他也已經沒有時間了。再五六天就到夏的地境,他就算插翅也休想追到!”
“既然如此,你還這麼急做什麼?不過耽誤一晚上而已。”
昌平冷笑了起來。
“也好。你是我的貴客,日後還有大用。千里迢迢而來,從前我盼也盼不到的,太過委屈你我也不願。”
元炬哈哈大笑起來,已是轉身朝眾人示意尋個合適的地方紮營。一干隨行辛苦趕路,困了不過胡亂打個瞌睡,早已是疲憊不堪,聽到能休息一晚,都歡呼了起來。
***
昌平分到一個窄小的帳篷,好在地上鋪設的褥子倒還乾淨,她和衣躺了下去。
外面還隱隱傳來北夏士兵發出的各種響動。一路顛簸了十幾天,她渾身骨頭都快散架了。雖然疲累得要命,腦子卻仿佛一個蜂窩,亂得叫她無法入睡。
元炬的嘴很緊,她試過幾次,無法從他口中得到任何有關中昭的消息。但是她有一種感覺,中昭的帝都裏一定發生了什麼她還不知道的事情。否則北夏絕對不敢對一個帝國的公主做出這樣的舉動。
她在黑暗裏輾轉了片刻,突然又想起隨大軍離開的那個晚上,自己偷偷跑回步效遠身邊的時候,向他抱怨渾身酸痛,他就抱著自己柔聲哄著,又叫她趴著給她拿捏全身的一幕,而今卻只剩她一人,臉龐一陣涼意,這才知道竟掉下了淚。
步效遠,你現在到底在哪里?
她在心裏低低叫喚了一聲。
帳篷外突然傳來了一陣仿佛帶了憤怒的腳步聲。是元炬的。她立刻聽了出來,急忙抹了下臉,翻身一下坐了起來。